上官武便是知道他和莺奴的事必须过唐襄这一关,唐襄激愤至此时也无处可说。她喊完话便甩袖一路离去,上官武欲要追上前,也根本不知从何劝起,一时觉得自己确是个喜新厌旧的废物,唐襄说的没有什么不对。一念及此,更是自恨,停在原地看着唐襄身影渐无而已。
他在这里碰了灰,满心沮丧,终于明白能同时体会他失去棠姬之痛和珍爱莺奴之心的人唯有莺奴一人,他们这一代的同侪共事者多少都还活在旧日,莺奴能够俯下身来怜爱这种老者才有的心态,不能不说是她的才能。
也是同一个瞬间,他想到莺奴似乎本也没有什么厌弃的人和事,他也不过是被兼爱着的其中一人,这与当年秦棠姬的爱乃是天差地别。他左思右想竟然更是低落,最后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畜生”,除此之外没有他法。
唐襄从庭院中忿忿走出,浑身湿泥,迎面撞见三阁主。对方向她行了半个礼,唐襄气得全未在意他的存在。三阁主只得叫住唐襄道:
“唐二阁主这般行色匆匆可是有急事?”
唐襄像是才发觉面前的三阁一般,停下来草草做了个揖,道:“并无。梁三阁主请恕我失礼,离阁久了,方才眼岔没认出来。”话虽这么说,她这就要拔腿离开,像是全不把梁乌梵放在眼里似的。
她平日里为人谦和,不至于此,梁乌梵看她浑身泥泞狼狈的模样也看出点异常,但仍然说道:“唐阁主暂且留步。阁主看这交接大礼翌日将兴,吾等尚未求得告知薇主的门道,想来只有唐阁主能联络上薇主了,能否劳烦阁主……”
唐襄回过头来:“我倒是想请,只是不想让薇主眼见什么负心之人,总之少了她,有人的青云之路也不会萧瑟半分,明日以后,我不再做蚀月教的阁主了!”
她说这话时,身旁并不只有三阁主一人。不远处还忙碌着几名修剪海棠树的弟子,他们若是低声说话便无事,然而唐襄那句话却是用力喊出来的,当下一石激起千层浪。梁乌梵见有弟子放下刀向林外跑去,顿时厉声喊住他们,不让他们将此事传播出去;一头拉住唐襄,切切道:“阁主意气用事了,有什么气愤之处,冷静一时半刻!新教主即将继位,唐阁主却为此离开,教内弟子必然大乱,这对久治不利,想必不用梵来告诉唐阁主的!”
她倒也稍微回过神来,轻轻甩脱梁乌梵的手,正色道:“乌梵,我与你也相识十余年了,你或许未见过我失望的模样。如今我三十二岁了,平心而论也为蚀月教鞠躬尽瘁,我离开此处,是想寻一个解甲归田的好结局,你看看我现在的这副身体,该如何再为这片热土多拼掷二十年,谁来垂怜一下我呢?没有人。襄若是不用自怜自艾,就不在这里对人诉苦了。”
三阁主顿在原处,不知如何回复这一段突如其来的话,但听得唐襄继续说道:“莺奴将是蚀月教有史以来最强的教主,你们什么也不用为她担心,她自也用不到我,梁阁主不必替她操心了。”
说完这些,她拂袖而去,梁乌梵竟不知该不该追。恍神的这片刻时间,早就有弟子跑出林去,将方才的见闻传至四方了。
他们当然知道她口中所说的负心之人是谁,甚至比她自己还知道上官武所负的心与其说是秦棠姬的心,还不如说正是唐襄的心。想这唐二阁主原是对上官武最言听计从的,现在弄到这地步;谁不知唐襄守着一身寂寞是为什么呢?
而普通弟子又怎会去咀嚼这其中的苦衷,感叹完唐襄的痴,回头便似是无奈地交头接耳,“可这新夫人确实是天上才有的容貌”,是了,乃是唐襄运势不好,任谁不输给这样的对手?竟没其他可辩驳的。
随后即有年轻弟子问道:“这难道不是上官阁主不明事理了吗,娶新妇为何邀唐阁主回来赴宴呢?”
旋即有人笑道:“糊涂,你真以为明日是喜宴了,那是别的大事!”
另外的弟子马上凑上来欲闻其详,那弟子便十分神秘地说道:“你们可先不要张扬!其实这新来的美人不是上官阁主的夫人,乃是新教主啊!明日是继位的大礼。”
一群人立刻恍然大悟地睁大眼睛,“唔!原是这样,却也说得通!”“怪不得呢,我也疑问阁主为何要带着夫人四处办公,晚上已足够操劳夫人的了,白天还要操劳夫人。”“混账,这样的荤话你也敢说,怕是不要这条贱命了。”“这却太便宜上官阁主了,怎有这样的好事,白天侍奉上司,晚上上司侍奉,我若是唐阁主,我也不忿得紧了,事事都让上官武占去了。”
听同伴竟私底下直呼起阁主名讳,一群人更是闹得喜欢,大笑起来:“并不是好事,白天黑里都对着上司,你也试一试来!”
“怎么不是好事,这样的美人,我吃饭睡觉目不转睛地看,只有舒服的道理,怎么会有累的道理。”
“……”
聊着聊着,便又聊到天马行空的主意上去:“你们说,假使前教主明日回来,将是什么光景?”
另一人连连打断他:“且不要有这么危险的念头,我有熟人在长安北方阁待过的,见过秦教主,为人非常的妒忌!你看阁主与莺夫人同进同出,但却没有什么天地之礼,从不对外宣称是合法的夫妇,怕不是因着秦教主的缘故。你想想她若在此现身,此处怕是要变成修罗场了。”
即刻有人妄想道:“但她从不出现,或是早已仙去,也未可知。”
虽然这秦棠姬的死讯从她还未即位就此起彼伏地传,但也多次被验证是假话,所以这时才有人急忙嘘道:“要不然怎说你这小子只顾口快,再怎样,这样的话也不敢说呵。”
那人撇了嘴说道:“你想知道秦教主的死活,我却有办法验证。”
其余人十分好奇地向他看去,这弟子道:“明日大礼时,我们找人向新教主奉上一把扇子,随后即起哄让阁主吟诗劝其却扇,这样一来,这大礼自然也成婚礼,阁主若是敢这么做,秦教主想必已不在世!”
旁人一边惊叹这小子胆大包天,一边却觉得这点子竟然还有些厉害。但仍然嗔道:“你用此法验证一个人死没死,也太损了,最后婚礼成了,却明白秦姬死了,是喜是悲啊?”
他白了那人一眼,说道:“秦教主不幸早逝,那当然是忧的,但见新教主已经坐在那里了,我若不提起,你也在乎前教主的死活?现在又成了大婚之礼,只能说是喜上加喜,你可别尽在我面前装忠扮孝。”
别的人也没话说,只是陷入沉默,只听得那鬼马机灵的少年接着拉着同伴娓娓说道:“这献扇的人我已想好了,我同户有个痴呆的弟弟,便是惹了祸,以莺夫人和阁主的度量也怪罪不了他,我可寻我阿娘婚时的绣扇,要他明晚送去。”
“你又去欺负那痴儿了!”虽然一阵好笑和数落,这群弟子最终却排定了这出小闹剧,其余事情都商量完之后,便相约着去猎大雁,好在明晚的大礼时送上雁礼,若真是被他们催成了婚事,自是少不了富贵赏赐,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