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若有所思道:“依殿下之见,襄王是没有议亲的打算,还是不想娶秦明素?”
她没有问明燎为何做此判断,既然他这样说,就必然有足够的把握。姜云只能根据局势勉强分析,但明燎与襄王做了二十余年的兄弟,自然远比她了解明澜。
明燎漫不经心地开口:“他若想娶秦明素,何必等到今天。”
姜云忽然想起与明澜的初遇。
她垂目思索片刻,问道:“襄王殿下与尚宫局的司记云芷是何关系?”
明燎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他抬头看向姜云,不答反问:“此事,你为何知晓?”
看来她猜得没错。
姜云把那日情形详细说明,又收获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明燎好似被这一件事挑起了兴致一般:“你不记得她?”
此人她该认识?姜云下意识皱起眉,她自幼体弱,在京中朋友不多,南下七年里,寥寥几位知交各有境遇,至如今,已然都离了京。
各世族中,她记得住名字的女子,最近已经全部见过。至于宫中的女官,她离京之前也不熟悉,七年过去,更是称不上有何交情。
殿下此言何意?
明燎见姜云的疑惑不似作伪,略略扬起眉,挑着一道深沉的笑:“云芷就是谢迟筠。”
姜云讶然问道:“谢家的女儿?她还活着?”
谢迟筠这个名字,姜云的确记得,可她应该已经死了。就算幸免于难,又岂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宫禁之中?
明燎道:“谢家阖族遭诛,唯独谢迟筠得陛下赏识,有了一条生路。此人手段倒也不俗,她被罚入掖庭为婢,不多久便改名换姓,栖身于尚宫局。”
罚没的官婢有改换名姓的机会,多半是得了赦免,无论有何过往,此后皆不再追究。然而谢家所犯大罪,不该有任何回旋之余地。
谢家的那位老丞相和姜云的外祖一样,也是桃李满天下之人。七年前的江南舞弊案,他正是罪魁祸首。
这便更加怪异。姜云眉目里隐含不解:“若如此,那襄王更不该和她扯上关系。”
一介罪女,无论她凭借什么得到皇帝的青眼,作为臣子和儿子,襄王都应该离她远一些。
明燎低低笑出了声:“她只要蛊惑住秦贵妃,就足以在宫中风生水起。时间久了,和襄王搭上关系,也不为奇。”
他言下的讥讽太过明显,姜云便是想忽略也做不到。劲风仍在呼啸,她扫了一眼锦帘,压着声音问道:“云芷和陛下……”
明燎深深看她一眼:“不要低估陛下。”
他看似答非所问,实则等同于默认。谢迟筠能成为云芷,其中之内情,恐怕并不光彩。然而以明燎之言看,皇帝当是心中有数。
纵然云芷心机与容貌都属上乘,不也只能苟全性命,至今仍是一个小小的司记?
姜云叹道:“所以,她想攀上襄王?”
明燎答得颇为散漫:“她与秦贵妃都打错了主意,襄王绝非她们可以操纵。”
云芷想离宫,秦贵妃想让她的侄女做儿媳,但襄王却仍不打算议亲。护国寺之事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大麻烦,然而襄王却打算借此推脱婚事。不得不说,他也是个魄力十足的人。
仅以动机而论,在场所有人都有做此恶举的理由。事实查明之前,他们都不该太过张扬。此事可大可小,端看皇帝打算追究到哪一步。若他有意刨根问底,那襄王今日的意外出行,姜云身上的奇异祥瑞,都会被反复追查,直到结果令他满意。
姜云忽然笑了笑:“殿下把这样一个烫手山芋甩给襄王,倒是还得了他一声谢。”
这件事,他们都不能插手,谁来查,怎么查,只能由皇帝决定。但在皇帝的人带走那些女子之前,却必须将她们牢牢护住,而且……谁离得近,谁就有蓄谋串供的可能。
出入护国寺的百姓太多,不便将她们安置在内。贺周也不适合经手此事,便只能将她们送到襄王府。
转念一想,姜云又察觉到异样:“贺将军为何会来?”
她原以为明燎与他有事相商,但贺周根本不曾跟在明燎身后。
明燎道:“稍后你就懂了。”
随着明燎话音落定,他们已经抵达禁中。
姜云仍记得,她成亲之后拜见天子,与明燎一道,被他晾了许久。然而今天,他们很快就见到了皇帝。
这位坐拥江山的大人物,此刻正负手立于一卷气势磅礴的四境军机图之前。
两人止步在大殿正中,待行过礼,姜云不着痕迹地垂下眼帘。尽管这个距离看不真切,但那张军机图,不是她可以窥视的。
明燎简明扼要地将方才之事回禀,皇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他话。姜云难免想到了明燎,他也是这样的性子。深沉,难懂,仿佛天地俱入眼底,又仿佛万物不在心中。
君与臣,父与子。
皇帝唤道:“上前来。”
姜云错开一步,跟在明燎身后,仍然眼观鼻鼻观心,一派目不斜视的样子。
然而明燎竟然毫无顾忌,他的目光掠过军机图上的一道赤红,朱笔凌厉,将主人的心绪诠释分明。
“西戎使团要到了?”
竟是明燎率先开口。
皇帝微微抬颌,明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入眼的是一封拆开的密函。得皇帝示意,明燎将之拿来,快速阅过一遍,饶有兴味地作出评价:“胆子不小。”
姜云发现,明燎在皇帝面前,往往表现得好恶分明。虽然仍算是喜怒不形于色,但从家事到国事,他都流露出了十分的真意。
然而他的情绪却有一部分是故意捏造,姜云看得出,想必皇帝也应该知晓。
这对父子的相处方式令她颇感兴趣。
皇帝说道:“西戎使者即将抵京,来的既是年轻人,此事便由你来安排。”
明燎笑问:“西戎王室暗通北狄,陛下欲使贺将军与之一会?”
那封密信所言竟是这般?姜云神色未张,将这件事记在心里。
烽火仿佛仍在昨日,这天地却已然安逸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