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十数人,大张旗鼓而来,皇帝却只见了其中三位。
齐知泉自不必说,除他之外,得召面圣的只有太子和太子妃。
事不宜迟,迟则生变,他们的行动不可谓不快,然而当三人步入大殿,却发现这里已站着一个人。
裴济。
姜云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多费心思,一切如常。
明燎近前问安:“参见陛下。”
他简明扼要地将今日之事回禀,皇帝听罢,却未做任何反应。
齐知泉遭逢大变,一路之上,心思已转过不知多少回。然而到了御前,他却忽然找回了往日的风骨与才气,气质如青松一般。
对他来说,这是唯一一次弥补过错的机会。
就这样静了一炷香,皇帝终于开口,却先问了裴济。
“裴卿所见如何?”
他果然是奉命行事。
裴济朗声回答:“所擒可疑者七人,有两人之身份尚待核查,其余五人皆为在京士子,已尽数交付临鹰卫。”
他虽未直言,但那两个来路不明之人的身份却并不难猜。若齐知泉未死,或者临阵反悔,追查牵扯之下,又不知将翻出多少旧事。
他们意在灭口。
但……那几名士子倒是值得追查。
裴济为官多年,手底从无冤案,齐知泉受人蒙蔽,他们却未必无辜。今日这把火烧得太旺,若说无人伺机生事,煽风点火,未免高估了齐知泉的影响力。
姜云凝神静思,略微生疑。
今日之事不可能瞒过皇帝的眼,他等齐知泉,应当已等了很长时间。但裴济不该出现在他们面前,他领的是密令,呈的也该是密折。
皇帝为何留他们同听裴济奏禀?
她隐隐察觉到几分不寻常,几乎是看见裴济的下一瞬,一个危险的念头跃入姜云心底。或许就在不久之前,有一场危机与他们擦肩而过。
皇帝又看向明燎:“太子可有看出异常?”
明燎道:“京中之流言由来已久,受误导的士子不计其数,若着意追查,则牵连者众。然其中大半只是遭人利用而已,惟有今日突兀出现者,必为幕后之人指使,意在祸乱朝纲。”
有关贺家一案的纷争,在京城已发酵数月。世人多爱揣测上位者之心,不乏有士子自案发之日起,就在一厢情愿地为贺周不平。
而最近愈演愈烈的议论,也还有明燎一份力。他敢设此局,自然要先禀明皇帝。
皇帝淡淡应了一声,而后看向齐知泉:“朕记得你。”
齐知泉沉膝叩首。
姜云在心底深深一叹。君威似海,深不可测。
皇帝与他们所有人一样,都料到今日的唱卖会上必有大事发生。但若只为防备异常,既已派出临鹰卫,就不必再交裴济处置。
纵然裴济也是武官出身,然而在此一道上,他又岂能与临鹰卫相比?
这位断案如神,刚直公正的裴少卿,查的不是别人,而是太子和太子妃。他和临鹰卫一明一暗,紧紧跟在他们身后,如影随形,不放过每一丝异常之迹。
背后站着贺周与徐太傅的东宫,与此案的联系实在太深,既要彻查,当然不会漏过他们。
即使明燎与贺周都未出手,藏在谢闲楼的帝王亲兵也会救下齐知泉,但若走到这一步,他们未必还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此事不可能为明燎设计,但对东宫而言,却不失为一番可乘之机。一旦死无对证,最艰难的是东宫,最清白的也是东宫。
谁都受不起天下人的非议,即使贵为天子,也不能不顾及士林。
好在明燎与贺周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救了唯一的证人。
好在他们不图私利。
然而即使如此,也还有一事存疑……姜云面色不动,将方才情形再理一遍。
皇帝缓缓道:“此事仍由裴卿来查,切记,戒急用忍,审慎行之。太子和太子妃处事有方,你夫妻二人当设法抚慰诸生,平息议论。”
他深深看向面前几人:“今日之后或有风波,为免人心动荡,切不可掉以轻心。”
这也是难免之事,京中士子的惊惧,或许还将持续一段时日。
三人皆敛神俯首,郑重应命。
皇帝忽然将注意指向齐知泉:“不要让朕失望第二次。”
齐知泉微微一怔,眼底陡生热意。片刻之后,他颤着声音答道:“是……谢陛下。”
千恩万谢皆不足报答皇帝的信任,姜云深深一叹,这读书人着实易懂,也着实有满怀意气。
至此,几人躬身告退。
待出了正殿,他们与候在殿外之人对视一眼,都是不动声色的模样。除冷淡的贺周之外,其他人的表情一般无二,没有一个人露出心绪。
明燎将众人遣散。兴师动众白跑一趟,也无人有怨言。
除裴济与齐知泉之外,其他人自行出宫,贺周向明燎一颔首,不紧不慢地走在队伍中游。
两位西戎来客自然不会过问大雍之事,须兰黎渥慢了他们一步,带金颜在京中逛了逛,直到此时才送她回宫。
待金颜公主回到太后身边,姜云也已随明燎返回东宫。
两人独处之时从不留人伺候,时间久了,姜云的太子妃架子也轻了许多。
左右不怕被人看见,她两手一叠托住下颌,狡黠地笑了:“不愧是太子殿下,一石三鸟,算无遗策,您这次该满意了?”
明燎悠悠一叹:“太子妃此言何意?”
姜云轻轻摇头:“殿下想考我,也总要给我一些甜头。”
她的声音忽然变沉:“裴少卿今日之行是为查案,只会比我和金颜去得早。但我与殿下会合之前,他刻意寻我见了一面。”
明燎眼中的随意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