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其他人作何想法,终究不可能表露出来,而姜云始终坦然自若,似乎对身后种种无知无觉。
有一位年轻的将士按捺不住,压着声音上前:“太子妃这是……”
姜云睨他一眼,不答反问:“尉琢?”
那小将一怔,垂首应道:“是,属下尉琢。”
派到姜云身边的都是好手,但他们与太子妃并不熟悉。
毕竟姜云从不生事,与明燎的关系也很复杂,她既矜持也知分寸,不会任性逾越本分。与明燎独处时,姜云颇为直率大胆,然而除此之外,她始终是大度雍容的太子妃。
东宫下属皆知,太子妃脾性虽好,但也难以亲近。如此恩威并施,令人敬重之余,却着实看不出深浅,不知她手段如何。
没有人真正犯到姜云手中,也没有人得到太子妃的青眼。故而她一言叫破尉琢之名,倒令对方颇为意外。
原来太子妃看似不计亲疏,却也将一切记在心里。
尉琢生得高大,然而年岁尚轻,比姜云还小一岁。第一次在太子妃身前露脸,却偏偏处于眼下之惊惶气氛,他虽称不上惧怕,也难免有些紧张。
而这小将的心绪不算明显,却仍被姜云一眼看穿。
她淡淡提醒道:“若有话要说,不妨直言。”
姜云这般态度,反倒让尉琢开不了口。
他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论及对宫城的熟悉,姜云甚至不如他们。
天子威严深重,处事从不留情。就算是圣眷正浓的秦贵妃,依旧不会无缘无故求见天子。任六宫粉黛如何争宠,也从没有人胆敢轻易冒犯紫宸殿。
身为东宫太子妃,姜云更不该毫无征兆地惊扰皇帝。他们知道太子妃奉命追查云芷一案,但她没有理由直接报到皇帝面前。
流言能够压制,但绝不会平息,此案之内情,许多有门路的宫人和侍卫已然知悉,就算得到供词,似乎也应该先行查证……这种阴私勾当,又不可能是一人所为!
但这是他们不该插嘴,不该打听,甚至不该知道的事!尉琢一句话卡在喉中,实在不知从何说起,何况,面对淡雅出尘的太子妃,如此孟浪之事……也实在难以启齿。
姜云笑着颔首,轻声说道:“有心了。”
但她脚步不停,仍在坚定前行。
众人面面相觑,既不明她言下之意,也不知该不该再多嘴。
但太子妃沉稳从容,应当……无碍?
一番臆测不了了之,这些卫士不敢问,不敢劝,但心底的惊惧不会消失。
大太监陈十安与这几位将士一样,也对姜云的到来感到惊讶,但他见多了风浪,不至于像年纪轻轻的尉琢一般,把心思明晃晃地写在脸上。
陈十安躬着身,笑眯眯地问道:“太子妃……”
他与旁人到底不同,知道的秘密也要更多,才开了口,心思就转过一圈,及时换作另一番说辞。
“陛下与几位大人有事相商,太子妃可要等一等?”
姜云笑着颔首:“多谢陈公公相告。”
陈十安会意,不再多说。
他所言,是一句委婉的规劝,也是极为隐晦的试探。
若姜云并无要事,此刻就该自觉离开,若她的来意十万火急,也会请陈十安代为通传。
姜云坦然道谢,却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那么——她此来虽然不为急事,却有必须立即面圣的理由。
二者看似矛盾,然而在朝堂中却也常有。
陈十安没有追问姜云今日去向,但他也看得出,这位低调的太子妃绝不是为了无谓之事。
他的本分已经尽到,其余种种不必多思。
然而能伺候皇帝数十年的人也绝非池中之物,他恭恭敬敬地进言:“太子妃可要到侧殿歇息片刻?”
姜云笑道:“有劳公公。”
两人相视一笑,自有默契在其中。
陈十安没有相送,只遣了一个小徒弟为她引路。而姜云也未曾多言,循规蹈矩地到走向侧殿,一派平易近人的样子。
在场之人暗暗感慨,太子殿下性情严厉,太子妃倒是极为亲和。殊不知姜云也在感叹,陈十安此人精明知事,老辣之程度堪称高深。
她此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这一等就等了接近一个时辰。
来时是一个小徒弟在前指引,此刻,陈十安却亲自来迎。
老迈的大太监步履稳健,与他的年纪并不相衬,声音却是极为沧桑。
“太子妃,陛下召见。”
姜云含笑应上一声,听出了他的示好。
召见。
朝堂之上,一字一句皆成规矩,陈十安能在紫宸殿听用,也比旁人更通礼数。太子妃主动拜见天子,谈不上召之一字。
他是在暗示姜云,她此行正合帝王心,皇帝对她的选择——暂且满意。
姜云不着痕迹地隐去神思,对这一个时辰之间的事,也多了几分猜测。
皇帝虽然勤政,近来却并不是忙碌之时,早朝方歇,值得内朝再议一个时辰的事着实不多。
她的行踪必然已经呈上御前,或许,皇帝也有心晾她片刻。
只是姜云沉静无锋,没有多行试探的价值。
皇帝今日比往常更多几分威势,联想到明燎所言之事,姜云心中有数。
南夫人一案太过恶劣,就算皇帝提前知晓,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有激怒理所应当,太过平静反而为奇。
姜云规规矩矩地沉膝而跪,谦谨有加,却无惧意。
“拜见陛下。”
这一声问候之中同样尽是沉稳,姜云脊背挺直,一举一动皆有风韵。
皇帝淡淡开口,也不唤姜云起身:“太子妃此时前来,想必已有所得?”
此言之中,听不出半分询问。
姜云垂首作答:“是。”
清朗也干脆的应答戛然而止,她竟然没有直接回禀的意思。
皇帝微微扬唇,意味不明地说道:“你来时大朝方散,台阁诸吏尚在宫中,太子妃费心劳力,不必如此匆忙。”
姜云沉声回答:“事关者大,姜云不敢迁延。”
皇帝的神色依然平淡:“起来吧。”
姜云恭敬谢恩,垂目起身,不曾试探天颜。
好在陈十安是个聪明人,若让她站满一个时辰……恍惚之间,她竟想到了大婚第二日。
想到了与眼下抉择息息相关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