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国
“皇上。”李公公在殿外低头躬身道。
“何事?”辰寒的声音自殿内传来。
“域外之主派了使者前来觐见。”
殿内,辰寒暂缓批阅奏折,江玉在一边席地而坐,肆无忌惮地提着壶酒,仰头喝的尽兴。
“域外和莲国战火正在紧要关头,域外之主还不忘派人来拉近两国关系,”辰寒龙颜大悦,“朕心甚慰。”
江玉抬眼不屑瞥他,“横竖这殿里没有第三个人。”
这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做给谁看。
辰寒拿出帕子咳了几声,“二哥这么误会,朕当真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皱着眉起身,像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走出殿门,表情恢复一个帝王的沉稳老练,“使者不远万里来辰国做客,朕怎么忍心让之久等。”
一旁李公公会意,在前方领路。
说是不怠慢使者,一路上辰寒赏花赏木,脚步放得很缓,真正见到使者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来人穿着域外特有的服饰,面上没有露出丝毫不满,行了一个域外礼:“奉君主之命,小人孟达,特来拜见辰皇。”
辰寒做了个虚扶的手势,“快快请起。”复又语带惆怅道:“上次拜君宴结束的突然,朕都没有同域外之主私下交流一番,真是件憾事。”
使者身子一抖,小心看了看辰寒,又低下头,猜测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上次参选的秀女中有被虫师控制的傀儡。
……
莲国。怡贵妃平安诞下一位皇子,莲皇并未太过高兴,但封赏不断,霁初献丹时,林寻也跟去几回,莲皇的状态看上去很好。前不久,莲国和域外之战本来就要以胜利告终,谁知域外之主派使者同辰寒达成交易,只要辰国愿意出兵,便愿意俯首称臣,域外一带归于辰国羽翼之下。
之前已经经过一轮损耗的莲国,在辰国强锐的军队和域外愤怒的子民夹击下,连连败退,就连自己国的几方城池也陆续失守。
败绩不断,然而眼看就要成为亡国之君的莲皇却一反常态的从容,宫内歌舞升平,宫外起义频发。
剩下的日子,霁初没有再耗在丹房,他的丹本就带毒,常年浸染在丹方,热气蒸发下,一部分丹毒入体,使之身体每况愈下。
好在他精通医理,可以自己调养,林寻看着他没有任何表情的将一晚黑糊糊的东西下肚,不由道:“这里面都是什么?”
霁初:“蛤|蟆胆,蛇目,蜈蚣……”
林寻适时道:“我们还是说些别的。”
霁初放下碗:“怡贵妃生下的新皇子起名为暮宴。”
林寻微怔,“朝思暮想的暮?”
霁初:“朝三暮四的暮。”
远处有奏乐声飘来,林寻走到门口,双目一凛:“有一点很反常,即将成为亡国之君,莲皇居然能无动于衷。”
霁初:“就算他想做什么也起不到作用,倒不如享受一下剩下的日子。”
林寻摇头:“莲皇年轻时好歹是个聪明人,聪明人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
这样的疑惑一直在他心头缠绕,直到回屋,也没有睡下,独自琢磨。除非有通天的能力,莲皇想要挽回败局绝不可能,可为王者,虽然失了从前的精明,但也不会是个蠢人。
林寻在房间内踱步,过了一会儿将窗子打开,坐下仰望无尽星光,他试着闭目,很快又再次惊醒,这就是他不喜欢莲国皇宫的原因,林寻很少会将个人情感掺杂在正事上,但每当行走在莲国皇宫,他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
套用俗套的话来说,缺少安全感。
就像他害怕走水路,尤其大海,这里竟能带给他同样的不舒适感。
忽然,林寻瞳孔一缩,脑海中像是捕捉到什么痕迹,他蹲在地上,屈起手指磕了磕地面,仔细竖起耳朵辩听,觉得少了分沉闷感。
“可有办法探知地表厚度?”
【系统:不用探,底下已经被凿空了。】
林寻怔了怔,尔后低低骂了声‘这个疯子’,便冲出房门来到另一边,“霁初,开门。”
霁初白天喝了药,现在精神不是很好,他打开门的一瞬间,林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在冒着黑气。
原来看上去不食烟火的人起床后也难免有着坏脾气。
“我想你该知道不要轻易打扰他人睡眠,是一种礼节。”
林寻拉他就往外面走,“恕我眼拙,看不出你睡眼惺忪的样子。”
霁初:“……那是因为我瞎了。”
“辰国的大军大约还有多久会打进城门?”
霁初:“迟则三日,快了便是……”
他话还没说完,远处上千支响箭直冲上天,明亮渲染了半片天空。
林寻放开霁初的袖子,说了句‘快往宫外边跑’后,自己掉头向怡贵妃的寝宫方向跑。
被留在原地的霁初:“……我是个瞎子。”
拐弯处,一个没留神,一个小宫女被撞翻,手里托盘中的燕窝洒了一地。
借着月色,林寻看清她的面貌,是昌然郡主的贴身丫鬟,当日昌然郡主和亲,她也一并跟了过来。
林寻:“你家娘娘呢?”
小丫鬟对着手上被蹭伤的地方吹了吹气,有些埋怨地看了林寻一眼,“回安公公,娘娘刚才被皇上派人叫走了。”
林寻:“小皇子呢?”
“殿下不能受风,自然是在房间里待着,安公公你……”话还没说完,身后突然飞出一个小石子,砸在她颈部,小宫女腿一软,便昏了过去。
大树上跳下一人,个子很矮,林寻瞧着有几分面熟,走进了才发现是在无忧山庄中劝自己和他一起飞渡大海之人。
“庄主派我来接你离开。”他一步就跳到林寻身边,说明来意,说完后还绕着林寻走了三圈,啧啧几声:“我说你小子很有手段啊,自从留言散播后,辰国那些老臣对你相当不满,几次进谏想要皇上惩戒于你,事情压不下去,太后都要出面时,又诡异地平息。”
“你可知道为何?”小个子问他。
林寻不感兴趣地绕过他往前走,“我赶时间。”
小个子跟在他后面,一个劲说:“我听说是这些大臣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被人掌握,私下要挟了。而出卖他们的人,都是家里一些看上去忠厚老实的下人。宫里的几个妃子也是一样,被自己身边的丫鬟太监出卖,李公公也在其中出了把力。”
林寻没有说话,继续迈步。
“莲妃娘娘可真是好手段,”小个子一句话让他停了下来,“先是故意中毒让自己陷入半死不死的僵局,离间辰皇对皇后最后一分少年夫妻的情谊,再派人潜伏在朝廷命官和宫妃身边,可叹邪王一片深情,比起痴情,莲妃娘娘更想要自己的儿子能君临天下。”
林寻却没有任何反应,“除了你,还是谁来了?”
见事情没有朝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小个子撇撇嘴,道:“万蛇王。”
林寻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
“那位才出生的小皇子已经另外被人带走。”小个子道:“马上大军就要打进宫,里面可以有忠于太子的人马,小心趁着兵荒马乱将你咔嚓了。”
林寻这才歇了去见小皇子的心思,确定四下无人,低声道:“幸好无忧山庄庄主派的是你来,这地底下已经被掏空了,估计等军队一进宫门,莲皇就准备同归于尽。”
小个子双目顿时瞪得滚圆,从袖中掏出一个暗哨,就要在嘴边吹响。
林寻抓住他的手腕,“你想做什么?”
小个子:“当然是通知万蛇王。”
“不必担心他。”林寻道:“蛇都是会游泳的。”
“……你确定?”小个子不放心道。
林寻点头,“莲皇已经疯了。”
“看出来了,”小个子道:“我来的时候,看见他将皇子妃嫔都绑在大殿里。”
林寻看了他一眼:“为何不早说?”
小个子无所谓地耸耸肩,“他们的生死关我什么事?”
昌然郡主与原身关系不浅,如此见死不救却也说不过去,林寻道:“还是去看看。”
原本小个子只是随他的意,过去凑凑热闹,但真见到了,不免震惊一把。
殿内一片哭声,这些王公贵族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威风,个个痛哭流涕,莲皇手上拎着把剑,地上还躺着几具穿着讲究的尸体。
看到林寻,莲皇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似乎想起来他是谁,“小安子。”他嘿嘿笑了几声,“你来得有些迟,你看蔡公公已经先走一步。”
林寻在柱子后面看见蔡公公,他半靠在柱子上,眼睛睁开,一剑穿胸毙命。
他同样看见了昌然郡主,她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腹下冒血,已是命不久矣,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什么,她睁开双眼,睫毛像是凤蝶的翅膀一颤一颤,无意识叫着‘安宴。’
林寻走到她身边,伸手蒙住她的双眼,在她耳边用很低的声音道:“你会见到他的。”
昌然郡主渐渐闭目,直到最后,也没有只言片语提起自己的孩子。
‘轰’地一声巨响自不远处传来,那是宫门被撞开的声音。
莲皇含笑从瓶中倒出丹药往嘴里一扔,“都想来抢朕的江山。”
底下一个皇子叫了声‘父皇。’
莲皇丝毫不理会他的痛嚎,独自走上台阶,坐到龙椅上,“但朕有丹药,可以长生不死。”
不远处传来兵刃交接的碰撞声,莲皇将所有的丹药一粒粒吃完,嘴唇已经微微有些发紫,忽然,他猛地将药瓶砸出去,正好磕在刚才叫他皇子的额头,一瞬间皇子额头鲜血直流。
莲皇对他的惨状无动于衷,自己则抬手将龙椅扶手下镶着地圆盘一拧,轰隆爆炸声从皇宫四个角落同时传出,与此同时,地表像是解冻的湖面,一层层裂纹快速蔓延,地面塌陷,底下的水疯狂地涌了上来。
“朕,”莲皇看着这一幕,张开双臂,猖狂笑道:“才是不朽!”
面对他的疯狂,林寻面无表情地走到小个子身边,后者冲他点了点头,按了下腰间的按钮,背后陡然张开两片金属质地的双翼。
林寻怀疑地看了眼诡异的构造,觉得还是自己靠双脚往外跑比较靠谱,等他准备万米冲刺时,小个子已经不由分说地抓住他的手,两片翅膀颤颤巍巍地打了个几个旋儿,飞上了天。
“为什么飞的这么低?”
他们的高度,也就比宫殿高出十几米,耳边建筑倒塌的声音无比清楚。
小个子解释:“我研究的飞行翼,只针对一个人的重量。”
在半空中,林寻清楚地看到被水淹没的皇宫,四散逃命的宫人,军队。
围绕着皇宫中心,竟是形成一个漩涡。他指了指一个浑身狼狈,披头散发的男人,“那个像不像是万蛇王?”
小个子看去,正好对上万蛇王一双愤怒的双瞳,打了个寒颤,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万蛇王发怒的景象。
好在万蛇王没有时间过多注意他这里,此刻,他不像是赫赫威名的万蛇王,倒像是受惊的兔子,正朝着后方低吼:“手放开!”
林寻这才注意到,有一双手臂,牢牢缠住青蛇的尾巴,万蛇王与那人一个在蛇头,一个在蛇尾,随着蛇在水里的游动上下起伏。
“霁初?”林寻摸摸鼻子,有些奇怪道:“不是早让他赶紧跑路,怎么还在宫里?”
……
一夜之间,莲国皇宫变为一片汪洋,一些得以保存下的残垣断壁,沉入地底,哪怕是之前还和莲国进行战争的域外,也唏嘘不已。
林寻再次踏入国土,恰逢初秋,天气凉爽,举国欢庆。域外称臣,莲国灭亡,天下只剩下一方霸主。
辰寒忙着处理战后遗留下的事情,他的身体越来越差,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传出,皇上意欲卸下重担,等事态平息便会传位。于此同时,太子忙着为自己造势,林寻突然变成一个无所事事的人,闲置在宫里。
战事结束,他一个人窝在苏秦这里琢磨怎么让辰寒立昌然郡主的孩子为皇。同时,他要考虑更为现实的情况,一个才出生的婴儿,主持朝政,根本就不可能。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寻回宫后第一个去拜访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后。
还没走到门口,便有杯子摔碎的声音传出,“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林寻嘴角勾了勾,太子在这时候拉拢朝臣,不但会伤了和皇上的父子之情,还会令一个帝王产生忌惮。
“娘娘,二皇子来了。”有宫女前去传讯道。
“请他进来。”
林寻一进门,便有人上了壶好茶,他朝正坐在椅子上的皇后微微弯腰,行了一礼。
皇后道:“你的礼,本宫受不起。”
林寻挑了一边坐下,“皇后娘娘说笑了。”
皇后忽然闭起凤眸,似乎极为疲惫的样子,“本宫自问从未输过,就算是你母妃,也只能与我分庭抗礼。”
林寻并不否认,无论是外貌还是处事能力,她都算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人。
“可惜本宫低估了你,”皇后道:“从前谁人不知二皇子性情顽劣,不堪大任,哪里知道是在装疯卖傻。”
林寻:“您看上去心事很重。”
皇后低头抿了口茶,没有回应。
“这里宫里,最厉害的是父皇,他手握天下,掌管生杀大权,但您知猜猜,我最佩服的人是谁?”
皇后指尖捏住杯盏,微微用力:“是谁?”
“自然是太奶奶。”林寻意有所指道:“舍得二字,舍在前,得在后。”
天下初定,太子的性情就算是登上皇位,他喜怒无常,不能做到知人善用,并不足以稳住大势,皇后肯定是明白这个事实,只不过不愿意承认罢了。
昔日太皇太后舍了先皇,保自己的儿子登基,不知皇后究竟能不能狠到这个程度,舍了太子,保住后半生的荣华富贵。
“昌然郡主的儿子被救了回来,现在养在宫里,”见皇后沉默,林寻不疾不徐说道。
……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林寻从皇后宫里离开时,面上笑意未减,似乎已经达成协议。
他就要走出门时,身后传来一道饱含嘲讽的声音传来:“本宫没有输,因为莲妃她同样没有赢,她比本宫还可悲,策划好了一切,原来自始至终,自己儿子都没有成皇的意愿,可笑,可笑!”
林寻挑眉,那把椅子有什么好坐的,想当初在修真界,他大战伪神,可是差点成为飞上天,和太阳肩并肩的男人。
枯黄的树叶落下,花期也已经过了,林寻却是潜心欣赏,直到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真的就这样决定了?”
林寻侧目,正好看到江玉俊美邪肆的侧颜。
“听皇后的意思,母妃要是知道我做的,会很伤心。”
江玉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是你的人生。”
林寻脚步缓了缓,又一次问了当初的问题:“母妃她,还活着么?”
江玉叹道,这一次并未瞒他:“中了很厉害的毒,至今也没有清醒过来。”
见林寻表情有些深沉,江玉笑着摇头走远:“现在已经算是很好的结局,至少十几年前我自莲国亡命到此,没有想过能有如今的场景。”
……
辰皇一统天下的第一年,二皇子辰安宴以太监的身份潜入莲国之事被曝出,被有心人安上宦官之乱的名声,同年,太子被废,昌然郡主的孩子改姓为辰,被寄养在皇后身边。
辰皇一统天下的第二年,身子大不如前,立昌然郡主的儿子辰暮宴为太子,同年,传位于只有两岁的辰暮宴,朝政依旧由四位辅政大臣代为处理,按照他的旨意,辰暮宴满十二岁,即可亲政。
但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依旧是二皇子,不论是不堪的事迹还是立下的功劳,都和宦官二字紧密相连。甚至如今在宫里,依旧是拉拢宫人,形成自己的一股势力。
当初系统要求三年内完成任务,如今转眼两年半已经过去。
林寻待在院子里,前些日子,苏秦得了一株很稀罕的植被,种在院子里,他坐在石凳上用欣赏的眼光看了一阵,除了花瓣是黑色的,实在看不出什么特别。
“这花入水变白,有致幻的作用。”苏秦在他对面解释。
林寻:“价值如何?”
“千金难买。”
“父皇在宫外建了处府邸静养,平日便是侍候花草,”林寻道:“你们在心理年龄上已经达成了一致。”
他看了眼空荡荡的院子,“你这里,除了花和书籍,似乎再没什么值钱的物件。”
苏秦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还有房子。你现在住的这间是有天下第一巧匠之称的鲁固亲手所建,它是鲁固逝世前的封山之作。”
林寻小小地惊讶了下,他住了这么久,从未发觉房子和其他的有什么不同。
苏秦用不识货的眼神看他。
夜晚,林寻回到屋里,仔细看了许久,除了结构有些许不同,也没察觉出它的美感。
【系统:这间屋子内有三间密室,最后一间布满二十八道机关。】
林寻:……好吧,是他不识货。
【系统:检测到宿主的任务已经完成,请宿主三日内离开。】
林寻:“择日不如撞日,今晚如何?”
【系统:宿主想通过何种方式离开?】
林寻:“这个还能自己选?”
【系统:任务完成,自然可以。】
林寻眼睛一眯,玩笑般道:“万众瞩目,像神明一样,惊天动地泣鬼神。”
【系统:可以。】
语毕,天空一道粗如柱状的闪电劈下。
苏秦正要入睡,听见一声轰鸣,急忙出门,抬眼便看到自己的房子被一道异常粗壮的闪电劈成焦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