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温娇的柔肠百转,日夜思虑,杨林根本就不知道。
不过,他就算不用脑子去想,也能明白这位小时候受尽宠爱的满堂娇,如今恐怕是煎熬得很。
只能说,佛门的这次谋算,实在是不当人子,处处充满了黑色幽默的荒诞,让人哭笑不得的同时,如坠苦海。
不过,世间就是苦海,唯有期望来生。
这不正是他们的理念吗?
受苦就对了。
杨林没有受苦受难的觉悟,他只是享福。
当过皇帝,当过王爷,享受过也拼搏过,区区江州的一些小小事务,在他的眼里,连麻烦都算不上。
只是随意分出一点点心思,就办理的妥贴。
司马陈林被辟为长史,鉴于当初刚来之时,对方的善意示警,杨林不可能装做不知,任保一个小团体,赏罚分明是核心。
至于别驾和司马,杨林选择当初不曾沾边的清正人员担任,这类人一般生活十分潦倒,不受上司重视,也不得同事亲近。
当然,对于新来的上司,他们也不见得会很盲从,总有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骨气。
这没关系,杨林其实也不需要治政人员对自己有着多么附和,只要诚心为百姓办事即可。
在他看来,百姓是根基,你无论想要怎么做,想做什么,有人才有一切。
首要目的,当然是让所有的百姓都活下来,并且,还活得不错。
那么,这些人才有心思去想其他,比如,祭祀香火,诚心信仰。
一直处于苦难中的百姓,只会滋生恶念。
一直处于平安丰足之中的百姓,就不假外求,无信无忌。
但是,从苦难之中,迈向平安丰足,这类人,才是最懂得珍惜,也最懂得感恩的百姓。
这也正是杨林最需要的信仰。
话说,陈林此人当然有才。
有种人具备诗文之才,不见得具备治政之才。
但是,陈林却是罕见的在治政方面也有着才华的一个文人,杨林把事务交待下去,对方立即条缕分明的办好。
三县之地的纷扰杂事,在他的处理之下,很快就井井有条。
唯有妖鬼之乱,那是任谁都没办法。
简直有一种除之不尽的感觉。
斩妖灭魔司江州分部的人的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高手稀缺,如今,主事人高宏光只能勉强自保,护住浔阳治所之地不会太乱,剩余的彭泽和都昌地界,已经无暇理会。
他们也不是没有向上面求援,但是,九州大地处处紧急,人手严重不足。
上面的意思,是就近拢络高手,救助生民,再无一丝一毫力量增援。
所以,两县的情况,现在就是一团糜烂,想不出办法来解决。
……
李清带领三百精卒,直奔彭泽县。
还未到地头,就看到城墙已经垮塌,处处淤泥黑土,农田更是不用说了,已被大水淹没。
百姓三个一团,五个一伙,在风雨之中瑟瑟发抖,大多数人连个象样的居所都没有,只是拿着木棍叉锄护身。
拼死厮杀着。
偶尔,有鱼头人腿的怪物从水里冒出头来,绕到人群聚集的后方,吐出一片水波,扯去几个人。
一边撕扯一边啃噬,也没人敢追。
有些百姓,甚至连反抗的心思也没有了,只是眼神麻木的,等着那鱼头吃饱。
而在无数屋宇废墟夹拱着的中心,有一片连绵数百丈的房屋,有着军兵卫护。
七八百全副武装的精壮如临大敌,护住一批衣着光鲜的贵人,与鱼虾鳖蟹相互对峙,倒是没有发生战斗。
“果然是危在旦夕,可是,我看你彭泽县,除了那些士绅和官员,怎么就没有派兵守护百姓,更没有与那些鱼头拼死作战?”
李清看向彭泽县令魏源,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你护住那些官绅有个屁用,百姓死光了,把鱼头虾妖那些家伙养得肥壮了,还不是要攻进县衙,到时仍然免不了一场恶战。
这种情况,倒还不如开始就拼死一搏,护住百姓,再从百姓里面挑选青壮,集力一处,鼓舞士气,也能护住全县不失。
这样放任妖怪吃人,希望对方吃饱了就退去,保住自家姓命,简直是最愚蠢的行为。
“杀不尽的,洪江水族成妖者众,杀了一批还有一批,最关键的是,还有一头凶恶墨蛟,没人斗得过它,能保住城内乡绅,就已经很不错了。”
魏源叹息一声道:“将军不知能否斗得过那恶蛟,如果不能,只要护住县衙中众人突围,去往江州,也是大功一件。”
“大功,依我说,是大罪才是。”
李清转头认真看了彭泽县令魏源一眼,悠悠道:“魏大人真是有才,你保住那数百人,扔下二十余万百姓,任其自生自灭,还有脸跑到刺史大人跟前哭诉说彭泽危机。
依我看,你那县衙似乎都没经过攻打,周围士兵只是对峙,没有见过妖血吧。
是不是经历过连场苦战,李清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无数的百姓,处处都是拼死搏杀,同归于尽的英勇汉子。
剩下的老弱妇孺虽然一边哭泣着,就算是手无寸铁,也都毫不犹豫的与那水族小妖拼死作战。
但就是精锐的县兵数百人,一直按兵不动,从头至尾,都守得好好的,还会轮班歇息,悠闲得很。
“事有轻重,人有贵贱。只要能保住县内精华力量,就有将来,本县也是不得已。”
魏源苦笑道:“只有区区八百战兵,若是分散县城各处,很容易被妖类逐个击破。
县内士绅官员,若是一个照顾不周,就会遇难,后果更严重。”
“是吗?后果能比数十万百姓全都损伤殆尽,严重到哪里去。”
李清眼神有些冷漠,寒声道:“拿下,把魏县令当众斩杀祭旗,号令县衙处八百战兵,全面出击,清剿妖类。”
随着她一声令下,立即就有亲兵冲上前来,凶神恶煞的把魏源捉住,按在县衙门口,一刀斩下他的脑袋,竟然一句话也不让他多说。
紧接着,李清亲自动手,杀了百余不听号令的战兵,令其奔赶全县,护卫百姓,但凡怯战者,斩。
配合着从西陲边境厮杀幸存下来的三百精卒冲击,那洪泽水族,终于止住了攻势,被杀得江水红了一片,渐渐的就退出了县境。
“完了,惹恼了那头墨蛟,大家都死无葬身之地也。”
一些被赶出来,手中捏着刀枪木棍的士绅家族,此时瑟瑟发抖,一边暗暗叫苦。
果然,经过一日恶战,眼见得就要光复全县,就有一条长影,乘风逐浪长吟嘶吼着冲上前来,身形一腾,就到了半空,蜿蜒游转。
巨大的身躯伴随急劲风雨,冲着砍杀最凌厉的李清攻来。
“无知小儿,竟敢屠戮我麾下儿郎,受死。”
长蛇藏身低垂阴云,吼声震天,直唬得全县百姓全身发软,眼中一片绝望。
李清怒声娇叱,“一条长虫,也胆敢乱放狂言,你滥杀无辜,洪江老龙不管你,朝廷也容不得你。”
她脚下一蹬,身形直冲半空,黑戟横空,与那黑蛟拼死搏杀。
只是拼杀了一炷香时间,那蛟龙已然占尽上风,伤了几片鳞甲,蛟血流淌,可李清身上已是战甲破碎,战戟弯曲,狂喷鲜血。
虽然兀自不退,眼见得却是已经力不从心,很可能再过一会,就会被战败吞噬掉。
“不能耽搁了,尽所能拼死一搏,就算身死,也要重伤老蛟,令其不敢再次侵犯。”
李清身上气血鼓胀,就要自爆当场……
……
一骑远来,风尘仆仆。
看着前方大战,心中就是一惊,长长吁了一口气,猛然从怀里扯出一张画卷摊开,举在头上。
“状元公刺史大人陈光蕊在此,恶蛟安敢放肆?”
他举着画像,一边策马狂奔,直冲战场,一边高声喝骂,画上就放出七彩华光。
隐隐能见着一个红袍乌纱,气宇轩昂的虚影,就像是要从画上走将下来。
一股宏大气息,渐渐就弥漫整个洪泽县。
“大人。”李清筋疲力竭,心道此战可能就要身殒,只可惜没有彻底完成小公爷的命令,有些遗憾。
猛然回头,见着那画卷齐异,威势尽显,心中就是狂喜。
“装神弄鬼。”
黑蛟却是勃然大怒,正想加力,一把捏死李清,突然感觉到利刃在颈,一股恶寒涌上心头。
当下怒不可遏,云中探爪,一爪向着来人抓去,想要把传令使者以及画像一把抓烂,吞入腹中。
“妖孽,受死。”
画像猛然华光大亮,在所有人的眼中,强光乍闪。
一尊光焰腾腾,七彩灼灼的人影出现半空,手持一柄虚淡七彩长剑,一剑斩落。
轰……
天空如同幕布般,被整个裁开,像是能看到其中罡风急劲,电闪雷鸣。
那七彩剑光一掠而过。
墨蛟嘶吼腾跃的身躯只是一顿,头颅颈侧就出现一条红线,硕大蛟头猛然掉落,血水如同瀑布般洒落。
长长盘旋游动的身形,啪叽一声,就重重摔在地上,抽搐一会,再不动弹。
四周一静,又响起欢笑哭喊声。
有数百上千,数万十万人,哭着跪下,看着天空之中那身上闪着七彩光影的官袍身影,跪拜哭泣。
彩光人影微微颔首,四下扫了一眼,沉声道:“李清,你暂居彭泽,安抚百姓,清剿小妖,安排生产耕种,一应便宜行事。”
“是,大人。”
李清心悦诚服,连忙拜下领旨。
见着人影重新归入画中,再没有动静,她才站起身来,看向传令骑,“张铁蛋,你来得很及时,那画像是?”
传令骑她当然认得,就是亲兵中一个,以前还归她率领,是很好的斥侯骑兵,任小队长一职。
“清将军,这次属下昼夜不停赶路,可是立了大功,您可得上书美言几句啊。”
他悄悄的又道:“这是刺史大人的画像,如今治所浔阳所在,家家户户都请了一张图画,诚心祭拜。
一旦遇到危险了,画卷就能护持己身,斩妖伏魔,去病消灾,灵验万分,我这里送您一张。”
说着话,就从怀里抱出一卷厚厚的画轴,足足有十余张,从中抽出一张,双手奉上。”
李清还没接过,就听到四周数十上百声齐齐呼喊。
“我也要一张,军爷也送我一张吧。”
“多少钱,多少钱一张都行,谁也别跟我抢。”
“请军爷念在百姓困苦,舍一张给在下吧。”
又有穷苦百姓,疯了一般的冲上前来。”
看着一双双腥红的眼珠子盯着自己,张铁蛋一下就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