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山临时老营的西南方向,东阳县方前镇南的罗城岩,此地现下乃是曾经纵横金华、绍兴、台州、处州等地,影响甚广的尹灿抗清义军余部的所在地。
监国鲁二年,江上师溃后,清军攻入金华府。此后清军除去在府城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大屠杀外,在金华各地亦是杀戮不断。
一时间,嵊县尹灿、玉山周钦贵、东阳赵仇、方前陈和尚、诸暨白先锋、新昌俞茂功,以及江叔曜、任仲华、徐守平、田初、僧默如、高万钟、丁良知等部和邻近的永康、缙云、仙居、嵊县、新昌、天台、诸暨、东阳等县的百姓蜂拥而起,纷纷以“白头军”为号,奉嵊县诸生尹灿为主帅,举兵反清。
第二年正月,清军抽调金华、绍兴、台州、处州四府清军围剿白头军的大本营玉山,并令各乡团练自守,编造《千家册》,追查户口不在家者,以匪论处,进行烧杀。起义军因寡不敌众,损失惨重,作为主帅的尹灿被迫一度退至方前、温州等地,与当地反清义军联合。
这一年三月,周钦贵等人迎回尹灿。至尹灿返回后,重新整饬军纪、严禁抄掠。此后更是数溃当地驻防及围剿清军,一度攻陷缙云县城,连营八十余里。
监国鲁五年三月,也就是去年,清军再度调集金、台、绍、处四府兵力,配合地方团练,对尹灿所部义军发动大规模围剿。义军寡不敌众,尹灿被迫引军撤向天台,在柘溪为清军擒获,被杀害于东阳县城东街。而尹灿的部将周钦贵、倪良许、、陈汝安、王伯英等人则帅残部五百退守罗城岩。
罗城岩易守难攻,历史上周钦贵等人凭借地利在此坚持抗清长达三十余年,直到康熙十四年由于一个义军首领降清才导致了这支抗清义军被清军彻底剿灭。
这期间,虽说清军在左近配合团练兵协防,以形成对罗城岩的包围之势,但是周钦贵亦可以趁清军兵力不济时出击,若战局不利则继续退守等待机会。
本来此番马进宝抽调金、衢、严、处四府部分驻防清军配合围攻舟山的作战,周钦贵在得到消息后自然也是要杀出来闹上一闹的。只是还没等他出兵,东阳县大乱的消息传来,那支在浙东已经颇有些名气的南塘营在那个初出茅庐便声名鹊起的主帅的指挥下潜入东阳县,两度野战击溃围剿清军,更是一股而下东阳县城。
这样的消息迫使周钦贵等人只得暂时按兵不动,等待局势的变化,可是很快围困罗城岩的清军便撤回了府城,而明军则在团练兵的配合下恢复了清军此前的防线,使得周钦贵若是想要出兵就势必要去碰这个钉子。
只不过,这支明军的反应速度不仅仅在用兵上,周钦贵等人尚未研究完如何面对这支同样抗击满清暴政的明军,这支明军就派出了信使,以现任金华知府,也就是曾经在周钦贵军中监军的那个孙举人的名义,邀请周钦贵到东阳县城一晤,并且会代为安排明军主帅陈文与其商议两军之间的合作事宜。
关于孙钰,周钦贵等人尽皆曾与其共事,对于他的人品是能够信任的。可是一方面此番受邀会晤的地点乃是远离罗城岩的东阳县城,而另一方面对于那个悍勇、狡诈的明军主帅陈文,他们并不敢掉以轻心,以至于会晤的事情一拖再拖,直到此刻。
罗城岩的中军大厅中,由于明军收复义乌的消息传来,周钦贵等人也只得再次聚在一起进行商议。
“孙举人日前再度发出邀请,并力保其中周全,吾思量着孙举人怎么说也曾经与大伙一起在尹帅麾下共过患难,人品也是能够信任的,所以吾打算明日便回复其人,与那陈大帅一晤。诸位兄弟,以为如何?”
听到周钦贵打算只身前往东阳县城,洽谈合作事宜,倪良许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周兄所言甚是,孙举人怎么说也是咱金华人,虽说性子过于强硬了些,但却是个忠直之人,绝非奸邪之徒,既然有他作保,想来那个陈大帅亦是看重我等兄弟,才会如此多番相请。”
倪良许的话立刻引起了周遭数人的赞同之声,他们对与明军联手抗清持着支持的态度,在他们看来这就像当年起兵反清时,不也是散居各地的各部义军联合到一起,与鞑子作战。现下与明军联手,甚至只是看看对方开出什么条件,怎么说也是有益的。
只不过,对于此事,罗城岩的这支义军中持反对态度的丝毫不比倪良许等人要少,甚至他们的论调也一度在影响着更多人对于明军的感官。
“此事万万不可!”
见王伯英再度出言反对,站在倪良许的陈汝安便直截了当的问道:“王兄弟是怀疑孙举人的人品信用吗?”
“某并非此意,孙举人乃是熟识,人品贵重,绝非是奸邪小人。只是那个陈大帅,吾听闻其历次用兵尽皆是以诈术为先,其后才以力破之。这样的人就算不是奸邪之徒,也绝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周兄若是前往东阳县城,若是无法谈妥,难保其不会瞒着孙举人做些什么腌臜事。”
“兵者,诡道也!这是孙武子说的,鞑子眼下势大,用兵打仗自然要设法取巧,否则始终硬拼下去怎么耗得过那些不要祖宗的汉奸。”
“那也不至于每次都这样吧?!”
“好啦,大伙都是为了周兄和咱们兄弟,以及跟着咱们一同和鞑子拼杀到现在的众兄弟们的身家性命着想,没必要争个脸红脖子粗。周兄,某有一个思量,不如修书一封,请孙举人代为安排个近一些的地方会晤,比如方前镇或是大盘镇,这样也能让众兄弟安心。”
见陈汝安与王伯英再度争吵了起来,倪良许也只得下场劝说,最后拿出了折衷的方案,以便达成妥协。
只不过,王伯英对于陈文已经有了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自然不肯轻易赞同周钦贵与其会晤。而与其持相同意见的何德成则起身掏出了一张写着字迹的檄文,将其交给了周钦贵等人传看。
“这是明军主帅写给金华父老的告示,其中所言不无道理。只是这檄文出现在这罗城岩却并非是那陈大帅派人交给周大哥,亦或是我等的,而是由包围在外的明军射箭带进来的。这样的行径分明就是对咱们心怀提防,叫我等如何信得过此人?”
“何兄弟,大伙都是用兵之人,双方尚未谈妥,自当是要提防一些,若是换做你就会将门户大开,丝毫不怕吾等突然杀入腹地?”
“那么,陈兄弟可知道这罗城岩上已经有人偷偷下山去投奔明军了吗?”
“……”
陈文对罗城岩的这支义军所产生的防备心理,根本没有丝毫掩饰,因为在他看来真正的对手乃是即将回援的清军。而陈文的这份防备心理,也导致了周钦贵所部义军内部的分歧加大,到了此番会议结束时,也依旧是如此前那般将其暂时搁置下来,视局势发展而定。
………………
与此同时,金华府的府衙之中,推官李之芳却对此前曾经寄予厚望的罗城岩已经失去了耐心,转而逐字逐句的审视着眼前的这份明军发布的《告金华父老书》,试图从这里找到一些对手的思维方式,以便得出眼下明军极为不正常的布局中潜藏的答案。
“大明征虏将军,镇守大兰、金华总兵官陈”
“谨告金华父老吏民曰:”
“自丙戌江溃以来,父老苦于索虏久矣!胡骑初至,即行惨屠。父子相丧、夫妇无全。昔物华之所,沦为鬼域;弦歌之地,尽化荒墟。又令民薙发,稍请迟回,即加斧钺,至死者枕籍、婺水为赤。尧封禹土,几成猛兽噬人之穴。”
“而伪署将吏,本系中国之官,甘作逆虏爪牙。追比催课,辄施毒刑。俄顷苛役迭至,百姓或荷重挽输、或驱填沟壑。更有伪帅马进宝者,叛国鬻君于前,贪虐残民在后。名官实匪,无异畜类。中产之家,尽行剽掠;鄙陋之室,横夺殆尽。不从者倒悬街中,或周身笞捶而毙,或口鼻注醋溺亡。而黎民呼号道侧,老弱饿死阡陌,其惨备极。此诚三千年未见之惨象。但有人心者,睹之闻之,无不涕泪交下、切齿痛愤也。”
“然吾越自古乃复雠之乡,非奴种所居。虽匹夫亦无不报之仇,况勾践旧邦乎?!余虽寡才,素不敢忘恢复之志。乃夙夜习兵、法古治军,已得虎贲八千,俱为选锋锐士。今奉王命,出师征虏,一战虏帅就禽,再战伪将奔逃,及至城下,一鼓而破。不日直取杭州,光复两京,以遂父老之望,慰列祖之灵。”
“今金华既复,乃与父老约三事,以为军律:取民粒米而不予金者,斩之;入民宅舍而无帅令者,斩之。****妻女者,立磔之。诸民宜各安堵其业,以为中兴之基。”
“余素愚钝,恐父老不明吾志,遂布告遐迩,咸使闻之。谨告。”
一篇檄文洋洋数百字,在此之前李之芳就已经看过,甚至可以将其背诵出来。而他手上的这一份,却是兰溪知县季振宜派人送来的。
季振宜与李之芳乃是同年的进士,又被派遣到了一个府出任官员,交情匪浅。此前李之芳抽调回了义乌和围困罗城岩的清军绿营回防府城,季振宜便派出一批团练协防府城,并且竭尽全力支持其抵御明军随时到来的围攻。
只是明军在拿下义乌后,却停下了脚步,不仅没有大举进攻金华府城,甚至都没有对左近的浦江县城下手,着实让李之芳等人困惑不已。
只是当陈文在义乌征兵训练的消息传来,李之芳突然意识到了这个明军主帅与其他武将的不同。如此稳扎稳打,分明是对于用兵的手段和他操练出来的军队有着极大的信心。而且这个陈文也似乎只是在按照他自己的节奏行事,并没有受外力干扰的迹象。
李之芳在发现这一点后,本来胸中满怀的此前一系列布局牵制住了明军行动的激赏登时荡然无存,无论是撤走义乌守军以保住金华绿营的有生力量,还是调走罗城岩的监视清军以坐山观虎斗,亦或者是将团练兵遣散回乡的行为,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如此前那般运筹帷幄的智计。
凝视着檄文,字里行间之中满是针对着满清在金华的统治与金华百姓之间的主要矛盾所连贯在一起的词汇。尤其是屠城,苛捐杂税,以及最为浓墨重彩的那部分马进宝及其部下的恶行,这分明就是在借着仇恨来激发金华百姓对于满清的反抗意志。
自觉着已经摸到了陈文的一些思路,李之芳连忙提趣÷阁,在书信中写下他对局势的分析,准备将其传递给浙闽总督陈锦和浙江巡抚萧启元,以为清军回援、围剿时能够多一分了解眼前的敌人。
片刻之后,李之芳的书信草稿便出现在了稿纸之上,只是当他继续为其润色的时候,守在门外的小吏带着一个斥候模样的汉子走了进来。
打开其送抵的信件,李之芳不由得松了口气。金华知府和守将被明军俘获,作为代掌庶务的他在金华府城已经坚持良久,独自平乱本就从未想过,而他所渴望的希望也终于即将到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