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金华守御千户所,陈文也没了继续和曹从龙扯淡的兴趣,连忙向城东的一处宅院赶去。
这处宅院深藏于城东的那一片小巷子之中,很是幽静,宅院中的仆妇、家丁在穿着打扮上和其他大户人家的下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以至于整个金华府只有极少的人知道此处居住的乃是王江母亲、妻子和王翊的女儿这些重要人物的家眷。
甚至那些下人,其实除了她们从大兰山、天台山上带来的以外,也都是陈文和孙钰专门找来的可靠人选,其中有几个守门的家丁更是出身于南塘营的老兵,专司负责保护她们的安全。
进了宅院,通传过后陈文便直奔王江的母亲和妻子所居住的宅院。王江被俘降清的消息传来,不知怎的被王江的母亲得知,结果便是一病不起,大夫看过后只说是心病,可是心病还须心药医,王江不能回来这心病迟早会演变成恶疾,以至要了性命。
而历史上好像就是因为王江的母亲被俘,王江被迫降清才导致了其母郁郁而终,现在王江的母亲倒是没有被俘,可是王江却被俘了,陈文每每想到此事便觉得世事无常这四个字并非虚言。
见到了王江的母亲,老太太还是面带着病容,随便寒暄了几句,陈文便把王江的手书掏了出来,交给了他的母亲。
王江的母亲虽说在闺中时仅仅读过《女诫》、《内训》、《女论语》之类教授女子如何成为贤妻良母的教材,却也是识文断字的。伸手接过王江写给陈文的手书,王江的母亲起初见是自家孩儿的趣÷阁迹,眼泪登时便涌入了眼眶,可是一点点细细读下去,却很快就变得怒不可遏,一口一个“逆子”的涕泪横流,着实把她侍立在侧的儿媳妇吓了个够呛。
待王江的母亲彻底看完,抬起头刚想要向陈文质问这封书信是从哪来的时候,却听陈文说道:“末将建议老封君重新再看一遍,只看第二张即可,最后一行从左往右看。”
王江的母亲满是疑惑的看了看陈文,便将另外两张放在一旁,拿起了第二张非常不习惯的逐字念了出来,只是那声音却还仅限她个人听到而已。
“非,吾,意,勿,降。”
这样连在一起,王江的母亲登时便反应了过来,泪水再度涌出眼眶,只是这一次却是欣慰的热泪,也瞬间感染到了她的儿媳妇和陈文。
这个时代的文字都是自右向左,自上而下写成的,而陈文的过往中文字却是从左向右横着写的,这个巨大的差异使得他在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之初非常的不适应,只是碍于个人无法背离时代才强迫他自己去习惯于这个时代的习惯。可是对于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来说,却是极为困难的。
王江的手书之所以会如此,还是因为当初在天台山时陈文与王江虽说总有事情,却都不是特别忙碌,总有时间坐在一起闲聊,而就在这种闲着无聊的情况下,陈文偶尔提到过一次从左到右写字墨迹不会沾到袖子上……
“末将对比过王巡抚从前的文字,巡抚性简,字体一向不大,像这样一张纸就写五行,字与字之间间隔如许大的情况从未有过。是故,末将在看的时候便留了个心眼,果不出所料。”
见王江的母亲已经明白其中含义,陈文便继续说道:“末将有个思量,还请老封君首肯。”
听到陈文有此一言,王江的母亲连忙起身,只是行礼的动作还未开始便被陈文拦住,只得重新落座说道:“犬子无能,还往陈大帅费心。若是有什么老身能够做得到的,只管开口,无有不从。”
得了王江母亲的首肯,陈文便将计划详细的说与王江的母亲和妻子,王江的母亲倒还能接受,而王江的妻子却由于未有看到书信的内容而不明其意,只是疑惑的看着她的婆婆和陈文在打哑谜,却也本着这个时代女子的规矩没有贸然询问。
王江的妻子现在不明白无所谓,因为陈文走后王江的母亲一定会解释给她听。解决了这件事,陈文这一天下来本还颇为不痛快的心绪也变得舒畅了起来,王江一定会如历史上那般设法逃出满清的控制区,也一定会继续抗清的。
这一点,陈文深信不疑!
怀揣着来之不易的好心情,陈文回到了大营。前段时间他曾派人去兰溪县请那位被金华府士人交口称赞的才子李仙侣出山为明军效力,结果前去相请的人却带回了李仙侣已经前往杭州的消息。
心想着原来这厮也是如朱之锡一般宁可给满清充当走狗的货色,求贤不成的陈文登时便怒不可遏。只不过派去的那人却来了个大喘气,说完李仙侣前往杭州后,片刻之后才想起来注明此人其实早在永历四年就已经前往杭州了。
而且还有一个更为惊人的消息,李仙侣乃是此人在清军南下之前的名字,清军南下后便改了名和号,现在他叫做李渔,号笠翁……
李渔,乃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有名的文学家、戏剧家、戏剧理论家、美学家,即便在国际上也颇有影响力,有着“中国戏剧理论始祖”、“世界喜剧大师”、“东方莎士比亚”等诸多美誉。
其人批阅过《三国志》,改定过《金瓶梅》,著作中有包括《风筝误》、《怜香伴》在内的《笠翁十种曲》等著名戏剧剧本,而养生学经典著作《闲情偶寄》和后世著名********《******》更是为后人所熟知。
况且,据陈文所知,李渔于园林和水利上也有所建树,只是被他在戏剧上的万丈光芒所掩盖罢了。
孙钰和周敬亭的眼光确实不错,这个人非常值得招揽,只是问题在于杭州眼下还在清军的手中,他这一两年内几乎不太有机会收复那里,如何将李渔弄回来乃是非常大的问题。
据陈文派去的那人所说,他从李渔的一个亲戚口中得知,原来李渔这段时间在杭州过得不甚快意,“卖赋以糊其口”,甚至可以说他已经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靠“码字”混饭吃的专职作家。
于是乎,陈文便派人设法匿名给他送些仪金,同时还写了一篇文字请他进行指点,打算借此搭上这条线。
仪金倒还不算什么,写那篇文字时考虑到李渔的那本《怜香伴》应该就是这两年写成的,本打算仿《断背山》写一篇文字,但是唯恐被李渔误会,还是把《泰坦尼克号》的剧情抄了一遍。只是将其中由英国驶向美国撞冰山改成了从福建驶向日本撞冰山,而贵族女露丝和穷画家杰克则变成了大家闺秀甄嬛和穷书生白子画,就连素描也变成了写诗。
等了一个多月,李渔的回信倒是于昨天送到,可回信的内容却是文字粗俗,剧情方面大家闺秀随母亲去日本那个蛮夷国度不合理,冰那么重浮在水面上也不合理,最后居然还有船路过搭救幸存的甄嬛并送她回乡而没有像其他海商般将其贩卖为奴,更加不合理,所以建议重写。
看完这篇回信,陈文不由得唾口大骂。不是为了招揽人才他有毛病才会浪费时间写这个而不去琢磨更有益于战事的黑科技,现在一篇写完反倒落了个如此评价,实在气得不行。
于是,陈文便把书信扔在了一旁,而今天恰好有个还不错的心情,所以他打算换个思路,不去和李渔辩论剧情是否合理,而是在给他讲讲冰为什么会浮在水上的同时,将时代背景设定为崖山之变前后……
陈文开始奋趣÷阁疾书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金华府城内,周家和亲家一家早已完成了搬家,在家中仆妇的操持下,院落和房间也都打扫完毕,纷纷入住了。
后宅花园左近的一个小院中,一个姑娘家装束的女子正在闺房中捧着本翻看多年,却被专门用上好的纸张包好唯恐其损坏的书册,此刻更是慵懒的倚在拔步床的边缘细细品读着。
一眼望去,只见那女子一袭白衣委地点缀着苏绣的寒梅,似是临自名家手趣÷阁。腕上一只和田白玉的镯子与肌肤混作了一色,不知哪里是胜雪白玉,哪里是芊芊素手。或许是在家中,那女子一张素颜不施粉黛,却如风拂玉树,雪裹琼苞,千古红颜之下,褪去了俗气与厌腻。只是细看去,唯有那双眸子却有些过于清澈,似乎能看进旁人的心中一般。
女子又看了片刻,直到门外传来有人走路的声响才悠悠起身,将书册轻轻放在了梳妆台上。不出意外,果然马上便有人敲她的房门。待门外的人得到许可进入后,却是周敬亭和他的妻子。
“你兄长还说叫妾身好生休息,妾身却是想要动一动,便叨扰小妹了。”
“大嫂这是说的哪里话。”
周敬亭的妻子已经怀孕多时,眼下更是已经显怀,轻轻的坐在周家小妹搬来的椅子上,便不由得舒了口气,仿佛是完成了多大的壮举一般。
周敬亭在看到妻子坐好,才转向他的妹妹,只是第一眼却看到了梳妆台上的书册,心头不免有些不悦。至少在他看来,他这个小妹眼下过了双十的年纪还不愿出嫁,分明就是书读得太多了,被那些异端邪说蛊惑才会推了那许多好姻缘,几近沦为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此刻看到那熟悉的封面在此,自然是觉得份外碍眼。只是他这小妹一向聪慧乖巧,便是有气周敬亭也不愿撒在她的身上,只是心中想到那书册的作者被明廷下狱,而后自杀身亡便更是格外的解气。
见周敬亭流露出了些许不悦,周家小妹随手便将书册放进了抽屉,随即便开始转移话题。“兄长,小妹今日看到那陈大帅了,果然非常人,兄长真是慧眼识英雄。”
听到这话,周敬亭笑着摇了摇头,转移话题乃是他这个妹妹惯用的伎俩,他又如何不知。只是既然提到了陈文,他本身却也是非常满意。这位大帅与寻常武将差别甚大,每日几乎有着忙不完的活计,甚至连休息的时间看样子都在思考如何行事,真的不知道此人心中是有着何等信念支撑才会如此拼命。
至少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真正做事的人物,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带领着大伙驱除鞑虏,光复汉家山河。
只是就在这时,却听到周家小妹似是有些忧心的说道:“只不过,小妹觉得,这位陈大帅可能远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隐藏在画皮之下的很可能凶险异常,兄长平日里与他相处还是小心为妙。”
事出常理即为妖,这样的思路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不仅仅是周家小妹,就连周敬亭也是如此觉得,只是从未与他人提及罢了。眼下被只是远远见过陈文一次的妹妹说出,这份忧心却也立刻传染开来。
“这便是小妹你一定要全家回府城来居住的原因?”
见自家的嫂子有此一问,周家小妹很清楚她嫂子眼下身怀六甲,对于这一路的颠簸劳顿很是不悦,只是摄于她的兄长才始终未有发作。眼下既然开口相讯,她便直言不讳的将话说了个明白。
“也不全是。小妹之所以要咱们一家回府城居住,只是因为眼下陈大帅征用荒田,这金华府迟早便是一场大乱。事到临头之时,乡间便不如府城安全了。”
听到这话,周敬亭的妻子登时便站了起来,随即问道:“那你兄长……”
“大嫂无须担忧,那陈大帅麾下尽皆虎狼之士,连鞑子都不是对手,难道几个乡间土豪还能翻出天吗?除非……”
嫁到周家,便听她丈夫说过她这个小姑子聪慧非常,鉴人鉴事很准,上次提前出城避祸便是个例子。若非当时出了城,清军临撤离时为防止资敌而四处放火家中众人必是颇有损伤。闻听了前半句,周敬亭的妻子总算是稍微安心了,只是那后半句却又重新将她的心吊了起来。
“除非什么?”
“没什么,或许是小妹想岔了。”说罢,周家小妹犹豫了片刻,继而向周敬亭问道:“兄长,吾记得你说过,这位陈大帅曾在孙知府家中寄居,二人关系极为融洽,可有此事?”
“正是。”
“那么,孙知府的家眷可是按例住在府衙后宅?”
“据说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周家小妹嫣然一笑,继而说道:“那就请兄长明日代为向孙知府转达,小妹这几日想去看望易家姐姐,不知可否?”(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