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静云自从到熙和殿做了宫女,就没吃过这么精美的膳食了。上官皇后疼爱儿子,这熙和殿里头备有小厨房,厨娘的手艺也是绝佳的,像这道梅子小排就让她想起来就忍不住流口水。切成两寸许的上好小排,炖煮的肉烂骨酥,外头用油炸过,焦香酥脆,裹了用梅子、冰糖等秘制香料调成的汤汁,观之晶莹剔透,吃起来则酸甜可口,很是开胃。
    方才看到这道菜时,姜静云就挪不开眼睛了,即使心里有些不痛快,但吃了美食之后已经舒坦了许多,正在此时却听见楚阳的声音传了过来。
    “咦,真是一位难得的美人儿,这个是哪家的闺秀?”
    口中美味的小排似乎突然变得酸了一些,姜静云囫囵吞枣将其咽下,顿时噎住了,抚住胸口灌了一杯茶下去方才好些,一抬头就看见楚阳戏谑的笑容,她脸上一红,说道:“吃的急了些,你说那个?”
    楚阳扬起手中画卷,黑檀木画轴,淡金色绢帛包边,姜静云一下子想起来这便是自己唯一没看过的上官柔仪的画像了。只见一修长高挑的女子立于画间,手执细长毛笔唇角含笑,眉似远黛眼含秋波,人面桃花青丝飞扬,灵动地似乎下一刻便要从画卷里走出来一样,虽说不能跟柔嘉贵妃那幅相比,但也算是难得的美人了。
    “忠武侯侄孙女上官柔仪,说起来应该是你的表妹吧?”姜静云狐疑地瞧着楚阳,有些不信他不认识自己的表妹。
    “是柔仪啊,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都说女大十八变,果然是出落得愈发标致了。”楚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还特意“啧啧”两声,以表满意。
    姜静云指了指画卷,打小报告似地说道:“这是她自己画的,画里头看着倒是不错。”
    言下之意就是真人不咋地,自己往美里可劲儿修了。
    楚阳忍着笑,颔首赞道:“这么说来,画工也是不俗。竟是个才女来着。容貌天生,才貌双全才是难得。”
    姜静云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拨拉着一桌子的画卷说道:“若说才貌双全。这里头那个千金小姐不是?喏,这个琴弹得好,这个诗词歌赋都不错,这个绣花绣得不错。回头能给你绣几双袜子什么的……”
    楚阳看着姜静云埋头乱翻,指指点点的模样。眼中笑意越来越深,随手指着一幅滚落到一旁未曾展开的画卷问道:“你倒是知道的挺清楚,那这幅呢?”
    姜静云见他越发感兴趣了,没好气地一把甩来画卷。眼睛顿时一亮,“这是兵部尚书嫡长女秦若兰,年十八。文武双全,一手越女剑尽得真传。你若是娶了进来,每日里就有人陪你练剑玩儿了。”
    楚阳看着画中女子,身着黑袍轻甲,一头青丝如男人般挽在头顶,手握越女剑,面容肃穆,不苟言笑,看着就是一幅生人勿近的模样。他是娶太子妃,又不是选将军,这样的放在云字营里倒是很和谐,娶进宫来……还是算了吧。
    楚阳摇摇头,好笑地说道:“你这是故意捣乱,这个怎么看也不似能母仪天下的。”
    姜静云泄气地放下画卷,转身走到桌前坐了下来,嘀咕道:“那你自己慢慢选吧,后日里还有真人秀,人比花娇,莫要晃花了太子爷的眼。”
    楚阳一笑了之,并不跟她计较,吩咐纤云又取了新鲜热腾的饭菜来,叮嘱道:“吃好了再走,别总是一幅饿死鬼的模样,叫人知道了我穿云殿出去的是这幅模样,岂不是丢了本太子的脸?”
    姜静云撇撇嘴,却不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当下挑拣了自己喜欢的菜出来,大快朵颐起来。要说还是太子殿下的膳食美味,比花自己的月例银子加菜还要好吃得多,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享受到呢。
    看着她吃得香甜,楚阳微微一笑,告诉姜静云自己要去更衣了,随后准备回云字营处理军务。他一出门,脸色便沉了下来,想起方才看到的美人画像,心里涌起一阵烦躁。上官柔仪从前隔三差五便要进宫请安,每次母后都会招了自己过去陪着说话,这里头的暗示他早就清楚,今年父皇身体抱恙,这才不好常来了,可如今事情竟是已然逼到这个份儿上。
    方才那个丫头一脸别扭,一直捣乱,精神头好的不得了,似乎什么事儿也没有的样子。可是瞧她的样子,总也不肯抬头看他,眼光从头到尾都是避开的,想来心里也是难受的。自己母后的脾气他最了解,不尽情折腾这丫头必定不会罢休,不然凤仪殿奴婢成群,哪里还需要特意跟父皇讨个宫女来帮忙?看她对这些画像如此熟悉,必定多是亲手整理出来的,想到这里,楚阳觉得心里一丝丝抽疼。
    在门头徘徊许久,却不知道安慰的话语该如何说出口,想来回去那丫头也会装出一副凶巴巴无所谓的模样,还要强颜欢笑应对自己,楚阳难得地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可是还有别的吩咐?”
    纤云站在门口,看着楚阳脸色变幻不定,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发呆,最后居然还长长地叹了口气,于是问道。
    楚阳这才看到纤云,想了片刻吩咐道:“你进去伺候着,让厨房再烧一份梅子小排给她带上。”
    纤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欠身应了一声,楚阳回头再看了一眼紧闭的屋门,终是大步离去了。
    纤云看着太子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良久,才转身进屋,却瞧见姜静云手里捏着筷子,却也不夹菜,只是目光看着不远处,表情苦涩。
    纤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书案上摆了一排画卷,有的展开了,有的还是一卷,知道是今日送来的太子妃人选,神色也是一黯,轻手轻脚地盛了碗千丝菌菇汤送到姜静云面前,柔声道:“主子,既然心里头难受,就别忍着了,只是别想太多,伤了自个儿的身子可不好了。”
    姜静云看了一眼这个贴心的宫女,苦笑一下说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的对么,其实你心里最明白了,所以甘愿默默守在太子身边,不求回报,只为能日日陪着他,是不是?”
    纤云一惊,脸色一片绯红,慌乱道:“奴婢没有……”
    姜静云握住她的手,笑着摇头道:“你不必惊慌,我都明白,其实你跟我也没什么不同,倒比我能放得下。”
    纤云看着姜静云诚挚的眼神,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叹了口气说道:“主子怎能跟奴婢一样,太子殿下他……心里是有主子的。”
    纤云的话让姜静云心中微酸,眼睛也不争气地湿了。她站起身来,背对着纤云看着窗外的飞鸟,仰起头让突如其来的泪水流淌回去。自己这是怎么了,如此多愁善感起来,经历过背叛和伤害,不是早就应该练就金刚不坏之身么,怎么一遇到稍微幸福一些的人生就脆弱起来了?反而是开头痛苦艰难的那些日子人会更加坚强,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了这些日子,骨头都变轻变酥了,这怎么行?
    姜静云深吸了一口气,学着天边展翅高飞的大雁,伸直手臂挥舞了几下,再回首已不见沮丧之色,既然改变不了,那就试着去寻找生机。也许最终不能一心到白头,那不如好好享受这段青春岁月,到了不得不离开的那一天,也不至于太过遗憾。
    想通了这其中关键,姜静云觉得自己胃口又回来了。纤云足足帮着添了三碗饭,不禁骇笑,说是没见过哪个主子有这样好的胃口。
    姜静云则擦着嘴说道:“也没有哪个主子还要去卖苦力,若是不吃饱了怎么干活?”
    纤云笑着摇头,只觉得心里也是轻松的,似乎只要姜静云笑了,这屋子里的空气都是欢快的,一时间不免盼着她能早日回到穿云殿,虽然她是心甘情愿陪着太子殿下左右的,可是日日对着一张冰山脸也难免压抑,倒是云主子在的时候开心许多,连太子都多些笑容。
    纤云依依不舍地送姜静云出门,将手里食盒交给她。姜静云掀开盖子看了一眼,就笑着捏了一下纤云的脸蛋,说道:“还是你贴心,知道给我在外头不容易,根本吃不到最喜欢的梅子小排。不像红樱那个丫头,整日就知道吃和睡,一点儿也指望不上。”
    纤云许久没有被这个主子“揩/油”,躲避的功夫生疏了许多,自然没避开姜静云的魔爪,心道这主子也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恶习”。她揉着脸也不敢反抗,颇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红樱妹妹还在养伤,主子就别说她了。再说这是太子殿下吩咐的,奴婢可不敢居功。”
    姜静云脸上笑容一顿,手里的食盒也似乎有千钧重量,抬头望向头顶上方黑色金丝楠木匾上庄严肃穆的“穿云殿”三个金色大字,只觉得在阳光下是那么晃眼,刺激的眼中倍感酸涩,一时间竟不敢多看多留,匆匆转身而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