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魏老你都没办法救回来吗……”
李建国这话还真没有丝毫谄媚的意思。
魏老当年在东南医院外科手术水平堪称一流，如果连他都无法挽救回来的病人，换作别人来，大概率也是同样的结局。
“腹膜后出血，李建国你以前也是开刀的，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魏老叹息一声，眼眸里多了几分沧桑：“医生不是神，不可能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腹膜后间隙指横膈以下、盆膈以上，腹后壁和后腹膜之间的区域，常简称为“腹膜后”。
这是一个疏松组织构成的大间隙，包含有各种重要的大血管、丰富的静脉血管网络，一旦出血，出血量十分惊人！
而且要命的是，腹膜后结构组织疏松，一旦出血……可以想象成一块海绵向外渗血，数不尽的细小空隙里，鲜血缓缓渗出。
这种出血方式，是非常难以控制的！
不过，一般来说，后腹膜出血后，出血很快会被局限于后腹膜，具有一定弹性的后腹膜就会像吹气球一样膨胀起来，起到压迫止血的作用。
可眼下这个病人，明显不适用于上述的情况。
唯一止血的办法，就只有切开后腹膜，暴露内部的组织器官，通过外科医生的双手来止血！
“当年，我冒着巨大的风险切开后腹膜，大量的鲜血直接把整个手术台都染红了。”
“五分钟，只有短短的五分钟，失去了后腹膜压迫的出血点，就喷完了病人体内几乎所有的血液。”
“失血性休克，回天乏术。”
说起往事，魏老表情凝重，眼神中带着一丝苦涩。
虽然医生的本意都是为了拯救病人，可由于自己的选择判断，造成了病人在手术台上当场死亡。
这么多年过去，魏老心头上的这块伤疤还是没有长好，轻轻撕开痂壳，里面的伤口还在流血。
“魏老，你尽力了。”李建国并没有多少心思去安慰魏老，他此时的关注点，更多放在下方的手术台上。
当年魏老都无力回天的腹膜后大出血，此时竟然被苏杰撞上了。
此时事态峰回路转，一直默不吭声的赵群安异常的坦然，反倒是李建国内心开始忐忑起来，看着手术台上愣住的三人，心急如焚。
……
手术台上。
孟医生决定放弃了。
他们已经勇敢的做出了一个医生该做的选择，给了这个年轻人上台搏一搏的机会，可现在……
是时候该认清现实了。
“告诉血库，血不用送过来了，手术就到这里了。”
江武疲惫的长舒一口气，挫败感如同大山一般压来。
可就在这时，苏杰突然说道：“换我来试试。”
“还要试试吗？”
孟医生不解道：“你看看他的血压，收缩压只有五十几了，后腹膜一打开，失去了压迫的出血点瞬间就会喷完他体内不多的血液，何必呢……”
后面的话，孟医生没有说出口了。
何必呢。
继续坚持，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现在结束，病人还可以送去监护室，用各种升压药维持着，说不定还能等到家属来看最后一面。
可如果强行打开后腹膜……
那种鲜血汹涌整个手术台的画面。
何必呢，要让这种画面留在记忆深处？
“嗯，让我试一次吧，都已经到这一步了，不能这时候放弃！”苏杰坚定道。
孟医生沉思了良久，又把目光看向了江武，江武显得也很纠结，但最后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是他发现腹膜后出血的，让他试试吧。”
“好。”孟医生点头，让开了位置。
苏杰站上主刀的位置上，脑海里则忍不住回想起了刚刚在虚拟手术室里发生的一切。
腹膜后出血的推论，正是他扫描了患者后，进入虚拟手术室，在假人身上多次尝试得出的。
虚拟手术室内时间与现实世界并不同步，理论上，苏杰可以在里面达成‘完美完成手术’的状态再出来，人前显圣，快刀斩乱麻的完成手术。
可事实上，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苏杰在虚拟手术室内尝试了十几次，精力就开始有些跟不上，注意力无法集中，那种状态根本无法维持他达成‘完美完成手术’。
小米粒百炼成钢的手术，苏杰在现实世界也用了足足四天的时间，每次模拟手术到精疲力尽，几乎躺在床上立刻就昏死过去了。
而现在，他只有十几秒的时间。
他都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打开后腹膜，鲜血立刻泊泊的涌了出来，自己甚至还来不及动手，病人就已经丧命了。
唯一只有一次。
碰巧之下。
止住了血。
当时苏杰也是糊里糊涂的完成了止血，再来一次，他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试一试，也只能试一试。
闭上眼睛，苏杰调整了一下呼吸，胸腔张弛有度，浊气从口中缓缓吐出，萎靡的精神短暂的得到了刺激。
再次睁开眼睛，苏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持笔法向下划去，剖开了后腹膜。
一瞬间，数千毫升的鲜血就像小喷泉一样泊泊涌了出来。
汹涌的出血量让众人此刻才明白过来，刚刚那么多的溶液、胶体到底去了哪里。
在剖开后腹膜的一瞬间，苏杰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把手伸了进去，乳胶手套瞬间被染成了血红色，绿色的无菌衣袖口也被浸泡成了暗红色。
他在找、在摸索、在竭尽全力的努力，寻找到那唯一一次触碰到的出血点。
右手仿佛在淤泥里穿行，空气里全都是浓烈的血腥味。
苏杰感觉自己的胃好像被人紧紧攥住了一眼，明明在虚拟手术室已经多次经历了这种场面，可当一切在现实世界中发生，一切似乎又变得更加严重了起来。
“血压！血压快跌没了！”
“输血，开到最大，器械护士愣着干嘛，直接用手挤，他妈的把血全部挤进去！”
“不行不行不行，血压掉的太快了，升压药拉不住了，主刀医生，快！”
紧张的情绪把每个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极限，尖锐的报警声在狭小的手术间里肆意的鸣叫着，江武、孟医生已经无法直视术野，微微侧目，腮帮子高高隆起，眼睛有些发红。
既然做出了选择，那么……苏杰就要做好承担后果。
路是自己选的，别怨、也别悔。
二楼观摩室内。
李建国双手紧紧抓住护栏，太阳穴高高隆起，嘴里忍不住骂道：“这该死的出血点到底在哪？！出血量这么大，术野里根本什么都看不清，草他妈的！”
魏老的眉头也深深地皱在一起，眼睛紧紧盯着术野，盯着苏杰的动作，盯着监护仪。
突然。
他轻声惊叹道：
“找到了？”
“竟然……真的被他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