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看了看,这的确是非常优厚的条款,看来纪繁真费了不少心。
“我看只需要把这里稍稍改动一下,版税五五开好了,毕竟报社也是需要经营发展的。”
她眼中满是真诚,“纪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作为作者,总希望报社也一如既往的好下去,这样相辅相成两全其美才是最好,您觉得呢。”
纪繁真的手摸了摸烟,喉头有些痒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自小离家走南闯北这些年,也孤身一人去过海外,最终选择在上海创办了新春秋,没有什么别的目的。
只是想要在处处碰壁头破血流的时候,能保留一些微光和希望,心底里依然涌动着热热的东西。
他见过的人,形形色色,不知道经过多少事,一颗心也变得越来越硬,常常看着这个麻木不仁血流成河的社会,最大的感慨也只是燃气一支烟,他能够做的实在有限。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钱往外推,主动要求降低版税。
“我知道纪先生是个有追求的人,在这个时代,能够不同流合污已经很难很难,更何况还要坚持自己的追求并且为之付出最大的努力。我敬佩纪先生,只是我能力有限,只有一根笔杆子和几个钱,纪先生如果要办事需要帮助的话,希望能想到我,让我尽一份力。”
唐宁不会认为纪繁真只是个单纯的报社主编,这年头办报纸的,除了当局的喉舌,与各派势力同流合污者,剩下的,都是有理想有抱负的。
都是想要燃烧自己,发挥一点点作用的,纪繁真也是如此。
新春秋已经成了当局的眼中钉,她不相信纪繁真收不到其他消息,可他依然在坚持,并且各方奔走运作。
在他的背后,会是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呢?
唐宁并不想要在人们的印象中只是个女人,她要让他们知道,她是女人不假,但她同样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有追求的女人,除此之外,她还有钱。
千万不要替她省着,如果有需要的话,尽快向她开口,她可以出钱出力!
“不好意思,我抽支烟。”
纪繁真还是把烟拿了出来,听了唐宁的这番话,他往深处想了一番,越发觉得不能小看这个唐小姐。
他走到院子里,背风的地方,点燃了烟。
此刻他急需要尼古丁来对大脑进行舒缓,唐宁的话中……到底是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是试探,还是真正的想要加入进来?
“纪先生,您怎么出来抽烟?”参观完报社,程子龙要抓紧时间去学校了,他看到原本在里面和姐姐说话的纪繁真特意出来抽烟,好奇的问。
纪繁真三两口抽完,解释了一句,“哦,没什么,烟不是什么好东西,要尊重女士嘛。”
“哦~我姐不喜欢是吧?”
程子龙拉长声调,冲着纪繁真挤了挤眼睛,“我明白,纪先生,戒烟的滋味儿不好受吧,慢慢戒,啊,我先走了,劳烦您跟我姐说一声。”
纪繁真想要和他姐在一块,肯定是要戒烟的,现在抽烟都知道出来了,还算有点眼色。
程子龙说完,拍了拍纪繁真,背上书包一溜烟儿跑掉了。
留下纪繁真哭笑不得的暗灭了烟头,进去房间里,对唐宁交代。
“子龙已经上学去了。”
唐宁点点头,这里离程子龙的学校不太远,走着就能去。
而且程子龙现在路也摸的很熟了,她并不担心。
“至于刚才你说的……我会好好考虑,如果有需要,一定向唐小姐开口。”
纪繁真的话说的非常缓慢,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
毕竟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个人是信任唐宁的,可……牵一发而动全身,每一步都必须要谨慎又谨慎才行,这都是血的教训总结出的经验。
“多谢。”唐宁能看的出他的慎重程度,她也十分理解,“那合同上的条款咱们就先说定了,你这边什么时候弄好,我随时可以签。出版的事情还要辛苦你去跑,说来这一路,被你领着进门一直到现在,真是万分庆幸自己遇上了好人。”
“是好人遇上了好人。”
纪繁真脸上终于有了笑意,跟着她说道。
严柏青还在生气,听说唐宁来报社了,他气的直翻白眼。
这个纪繁真,白瞎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情意,为了个女人什么原则都丢了,好吧,赚钱为目的并不是纪繁真的原则,是他的。
“严先生,您怎么在这儿站着?”小丁抱着厚厚一叠稿件走进来,见严柏青站在门口抬头看天,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什么都没有啊。
“今儿个天气不大好,待会儿怕是要下雨,要不严先生进来坐坐?”
小丁又说道,主要是这位严先生久久不来一次,知道他是老板,也是纪先生的好朋友,员工面对老板总要客气些嘛。
严柏青夹着烟冲着小丁点点头,努力想起了他的名字,“小丁是吧。”
好像是纪繁真请的助手,目光落在小丁手里的东西上,“现在升编辑了?不错,好好干。”
他随口说道,心里却想着连个小助手都知道看人眼色,偏偏纪繁真是最不会看眼色的。
他随口一句话,却把小丁激动的脸都红了。
“都会纪先生和严先生肯给我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干的,争取给报社创造更多价值!”
小丁艰难的抱着东西冲严柏青鞠躬,激动的说着内心的话。
“小丁和谁说话呢?”
纪繁真念叨了一句,小丁不是张扬的孩子,平时不会这么浮躁,他往外看,自然看到了严柏青。
“哎呀,柏青来了!”
他正好有事情要和严柏青分享,这人就来了。
朋友之间闹别扭,滋味儿都不好受,哪怕他赢了也是一样的,这会儿既然唐宁主动要求将版税,他自觉可以两全其美,只想着赶紧告诉严柏青。
“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见到唐小姐,看你高兴的。”
严柏青走近纪繁真,低声说着。
唐宁并没有听清楚,只见他快速说了一句什么,随后脸上扬起大大的笑脸冲自己而来。
“哎呀,唐小姐恭喜恭喜!”
“喜从何来?”唐宁不解的问道。
“马上要成为全上海版税最高的作家,难道不值得恭喜吗?”严柏青心里越气脸上笑得越灿烂,“繁真应该把合同都拿给你了吧?签了没,这个消息传出去,唐小姐的身价可就……”
“柏青。”
纪繁真听出来他阴阳怪气,连忙出言阻止。
严柏青却非要说,他的钱赚不到,还不能说两句话。
“唐小姐的身价可就水涨船高、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了!”
“严先生成语故事学的不错,看来小时候上课没有走神儿。”唐宁给面子的鼓掌,“可能你们二位还有些问题要聊,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她说完,脚步往外走,纪繁真生怕她生气,想要张口解释。
“不用多说,纪先生,我都明白的。”
她又转头看严柏青,虽然面上笑得好看,可她仿佛能看到那火气从他头顶冒出来,散发着黑烟。
严柏青这会儿好像……孔雀。
地盘被侵犯之后努力开屏想要抵御攻击的公孔雀。
“严先生还真是可爱。”
她笑着说完,纪繁真和严柏青的脑海里都冒出了问号。
可爱?
可爱!
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他严柏青怎么会跟可爱沾边呢?!
“再见。”
奈何唐宁并不打算给他们解释,只是俏皮的挥了挥手,转身就走。
剩下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她怎么能说我可爱呢?”严柏青先忍不住,毕竟唐宁虽然和她原本交往的女朋友们非常不一样,但也是很有魅力的女人,要是她想要和他发展出一段什么关系,他也不是不可以考虑……
“她到底什么意思,难道看上我了?可是……繁真,你看我这长脸,英俊潇洒风度翩翩都可以,为什么要说我可爱?”
纪繁真是真的烦了。
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她说的没错,你的成语故事学的真的很不错。”
“什么意思?你们不要总是说我听不懂的话好不好?我知道我小时候学习不认真,戒尺都被先生打断了几根,不知道多苦。”
严柏青能听出他的反讽之意,但还是在纠结,“唉你说到底什么是可爱,哪有这么说一个男人的,什么意思嘛。”
纪繁真的脸色已经冷的能滴出水了,偏偏那个严柏青丝毫没有自知之明,翻来覆去的念叨着。
仿佛唐宁说了他一句可爱,就代表着喜欢上他了似的。
“没什么意思,她大概是随口说的。”
“嗯?”
“没错,就是这样。”纪繁真语速略快的回答,“你当时阴阳怪气的很,说话还总是反着说,或许唐小姐觉得你这副模样就像个闹脾气的小孩儿,她是个有礼貌的人,总不能说你熊孩子吧,只能说一句可爱。”
严柏青:“……”
“真的,你莫要多想了。”纪繁真说完,也没有心思去同严柏青解释版税的事情了,刚才那点高兴劲儿一扫而空。
不自觉的摸了支烟,夹在手中。
是啊,唐小姐为何要说严柏青可爱呢?
难道她真的喜欢严柏青?那他到底要不要说,还是任由他们发展。
以他对严柏青的了解,只要漂亮可爱的女子,但凡给他点意思,他没有不行动的,但他的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果唐小姐陷入进去,结果严柏青并不能长久的持续热情,那么两个人有了什么龌龊岂不是难堪的很?
最重要的是唐小姐之前受过那么重的伤害,怕是心里已经谨慎的狠了,可严柏青是个喜欢上什么就热情十足不得到不罢休的性子,就像是孩童一般,当下的那一刻单纯热烈又真挚,听说女人最顶不住这样的追求方式……
可这一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纪繁真头脑纷乱,一直时间陷入迷茫,直到“啪”的一声打火的声音响起,才唤醒了他。
严柏青帮他点了烟,又用拳头轻轻捶了他一下。
“想什么呢,魂都没了!”
两个人站着抽烟,抽了两口,纪繁真头脑也清醒了。
越清醒越觉得自己可笑,只是朋友,哪怕关系再好,也不能逾矩。
他刚才就差点逾矩,这很不好。
“慌了吧?怕我把唐小姐追走?”
严柏青吊儿郎当的语气响起,下一秒,纪繁真的烟呛到了肺里,转头咳个不停。
“切。”严柏青白了他一眼,“着什么急呀,看你刚才脸色都变了,好像天塌了似的。我就是再下三滥,也不能冲唐小姐下手啊,毕竟——朋友妻不可戏。”
“咳咳咳咳咳咳!!!!”
纪繁真咳得震天响。
“你行不行啊?”
严柏青只好上前来替他拍背。
不料纪繁真喘过气来指着他,“我警告你,说话放尊重点,唐小姐是个十分真诚的朋友,以后这种话我不想要再听到,否则别怪我翻脸。”
“你什么意思啊纪繁真?装什么圣人啊你?从她来到上海,不,还没来上海你们就有联系吧,你费了多少心力,她可到好,心安理得的享受了这些成果,男人和女人有什么单纯的朋友啊,你敢说不喜欢她?喜欢你就说,什么事情都在背后做了,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还别拦着我,我就要说!”
严柏青也恼了,他觉得一心一意为了朋友,没想到纪繁真这样翻脸不认人。
说实在话,唐宁那样的女人谁喜欢都正常,可他为了朋友,硬生生的把持住了,被那女人这样明着调戏都没有二话。
那唐宁是金贵,好像提一句就侮辱了她似的。
“那你就说。”
纪繁真红着眼,刚才咳的鼻酸眼涩,看起来倒像是真的深深陷入无望的感情中无法自拔了似的。
“我都和你说过不是你想的那样,你骗不信,现在更是自说自话什么胡话都敢编排!既然你想说,那你说,以后朋友也不要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