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想出剪除贾家兄弟的妙策,这还要得益于肥田村长的专业特长。
肥田的三个哥哥都是大官,他自己是村长,也以干部自居。
所以他对政策十分感兴趣,虽然识字不多,但喜欢看报,对上面的精神吃得很透。
精神吃得透,执行起来那也是相当有力度。
要不然以前那些荣誉,村里年年的先进都是哪里来的?
不过也有唯一的例外,那就是关于大包干。
到去年为止,全公社百分之八十的生产大队解散集体,实行了包产到户,而他们这个年年先进,事事走在前头的梁家河大队,却是迟迟不实行大包干。
主要原因就是肥田村长把大包干这事看得太透,他知道一旦解散集体,一家一户独立结算,那还有大队什么事?
他这个大队长也就没啥权力了。
这使他无法接受大包干。
还有一层,一旦大包干,他也得划分承包地,也就是说,他这个多少年不参加集体劳动的村长,也得下地去经营自家那一亩三分地。
他受不了。
所以先进变成后进,一直抵制。
直到去年,眼看着再顶下去实在不像话了,这才不情不愿解散集体,实行了包产到户。
单干以后他变得更加热衷政治,更加认真地研究报纸上的精神,就是希望有一天政策变了,把大集体再变回来。
当然越研究心里越凉,他发现再变回大集体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这两天在琢磨怎么才能剪除贾家兄弟这几个梁进仓的羽翼时,他所掌握的政策方针帮了大忙。
80年,就有一份75号文件明确规定:“不准雇工。”
但是从去年到今年,报纸上关于雇工的报道还是屡见不鲜,有的雇主被认定为“资本家”受到处理,有的雇主却是没被处理。
对于雇工这个问题,各个地方的看法不一样,争议很大。
尤其是今年7月,上面又下发一个文件,准许个体经营户请一至两个帮手,可以带两三个最多不超过五个学徒。
也就是说,政策上已经有限制地允许个体经营雇工。
但是肥田村长研究后发现,但凡报上那些没被处理的雇主,基本就是技术性较强或有特殊技艺的,再不济也是养鱼什么的生产养殖类行业。
那些受到处理的,基本就是经商的。
说白了就是那些二道贩子还是不允许雇人的。
贩子们不要说雇人了,就是不雇人也依然没有百分百得到政策上的允许,比方长途贩运。
去年6月20日,报纸上一篇文章认为“长途贩运是靠自己的劳动谋取收入的活动,不能说是投机倒把”,对此又是引起了很大争议,并且好多地方依然把某些长途贩运认定为投机倒把。
单独贩运就有可能被认定为投机倒把,那么加上雇人,这就离投机倒把更近了一步。
最关键的是,村长肥田探知,贾家兄弟前几天刚刚雇了八个村民替他们分装粮食。
并且雄心勃勃的还要继续雇人。
在雇工问题上,肥田看过报纸上一个专题讨论。
专题中认为,按照马克思《资本论》中明确划分的“小业主”与“资本家”的界线,“雇工到了八个就不是普通的个体经济,而是资本主义经济,是剥削”。
再以后的报道里,肥田发现雇工最多七个,就算小业主,到了八个,就会被认定为压迫人剥削人的“资本家”。
“七上八下”,这是条不能触碰的红线。
贾家兄弟现在已经雇了八个人,还在想多雇,至此,肥田村长已经认定了贾家兄弟的犯罪事实。
这让他很感慨,这可真是自己活够了就怨不得别人。
贾家兄弟众多,赶着两辆马车贩点粮食挺滋润,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突然把生意做大了,又是雇人又是买马车的,这不是明摆着违法犯罪嘛。
贾家兄弟那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笨蛋,他们只是看到有的个体经营户开始雇人,但是绝对不会懂得在政策上对雇人的数量是有限制的。
很明显在他们那些猪脑子里,会认为既然雇工放开了,那么雇一个和雇一万个没什么区别。
就跟粮食放开了,贩粮食不违法一样,贩一斤不违法,贩一万斤也不违法。
最可笑的是梁进仓,看着贾家兄弟贩粮食干大了,眼馋人家挣钱,居然不嫌贾家名声臭,主动钻进去当小跟班。
老话说伴君如伴虎,可是贾家兄弟本身就是不折不扣的老虎,跟老虎为伍,迟早让老虎咬死。
肥田村长琢磨着,贾家兄弟涉嫌违法已经是再明确不过了,甚至贾家兄弟获罪的同时,那个来往密切的小跟班梁进仓会被认定为从犯。
这就不是剪除羽翼的问题了,这叫一网打尽。
很明显梁进仓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面临的危险,还是天天去贾家那里上班,为他们兄弟跑腿。
肥田村长看到的是马上就要被法办的大仓,而大仓娘看到的是名声越来越臭的老大。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仓娘讲不出那么文绉绉的词语,但她懂得“鱼找鱼,虾找虾,王八找那鳖亲家”的道理。
老大长此以往跟贾家兄弟混在一块儿,时间长了肯定变成那样的人,名声也会跟他们兄弟一样臭不可闻。
周寡妇那事是冤枉了你,可是跟贾家兄弟混在一起,不是人家绑你去的吧!
不过大仓娘冷眼观察,又欣慰地看到老大至少现在还没变黑,依然善良大度。
宋其果离家出走的那天下午,天已经擦黑,刘媒婆的小儿子抱着一只母鸡,大儿子用架子车推着一袋玉米,另外还有五十块钱,都退回来了。
退回来就对了,刘媒婆也是可恨,本来给大仓介绍对象好好的,偏又背地里帮着宋其果去黄家求亲。
看在刘媒婆两口子挨了一顿打的份上,大仓娘没纠集妯娌上门骂一顿已经算是开恩了。
刘媒婆的俩儿子放下钱和物,兄弟俩抹一把眼泪往外走。
“你俩先别走。”大仓把兄弟俩叫住了。
他上去看看眼泪还在骨碌骨碌往下滚的兄弟俩:“怎么哭了,心疼东西?”
兄弟俩咬着嘴唇,拼命摇头。
刘媒婆大儿子十三了,也是个比较聪明的孩子,他擦擦脸上的泪说:
“大仓哥,俺不是心疼东西,俺娘做的那事对不起你,就应该把东西退回来。”
“那你俩哭什么?”
兄弟俩又开始咬着嘴唇不说话。
在大仓一再追问下,老大才又说道:
“俺爹叫俺俩把东西送回来,俺娘不让,她说腿也跑了,打也挨了,给这点东西还不够哩!
俺爹就跟俺娘吵架,俺弟兄俩也帮着俺爹说话。
刚才俺俩人出来的时候,俺娘拿着根绳子跑了,她说她不活了。”
大仓娘一听急了,狠狠搡了大的一把:
“两个小没良心的,那是你娘啊,眼看着她拿绳子跑了,还有闲心来送东西!
还不赶紧去找啊!”
俩孩子哇的放声大哭起来:
“俺爹不让去找,说让她死了算了,她自个作孽……”
“嗨呀!”大仓娘叫起来,“这个朱国成,糊涂啊!”
一手拉着一个孩子,疾风火燎就窜出去了。
梁进仓把那只母鸡让英子抱着,自己扛起那袋玉米,朝着刘媒婆家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