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听薛瑜说起人数,吴威没忍住“嗐”了一声,“哪儿啊,一直都人手不够!殿下您不晓得,之前他们躺了几十来号人养病那会,我每天都急死了,恨不得拽人下来干活。但总不能让人累死。现在都好多了。”
“要是早些时候有这么一处工坊,也不必让各家带走人了。”江乐山噙着笑。
薛瑜点点头,“是啊。所以之后去附近都转转,总有些遗漏的、还在往这边走的流民,我们这里管吃管喝,何必去别的地方?我总有钱养的。”
她扫过两人,吴威没反应过来,江乐山道,“殿下仁善,收留流民,更是大善。”此话一出,薛瑜就知道他听懂了。
寒冬将至的季节,愿意收留流民,可以说减轻了许多地方的压力。但大肆去别的地方以招工为名引流民来鸣水做事,难免引来警惕和打探,以做善事为名就不一样了。虽然这个遮掩拙劣了些,但去执行的人只要发挥得好,也够他们要来不少人。
“至于佃户,一概不要。”
流民对物质要求很低,被困在工坊里习惯了一般也不会生出别的心思,但人来人往,尤其是有世家庄园的佃户来往,太容易出事了。薛瑜清楚托人来打探消息做工的可能真的只是想做工补贴家用,那些庄园佃户可能也是被压榨着苦苦求生,但二选一,她自然保的是自家基本盘。
“麦田要照顾好。走吧,我们去看看县城。”薛瑜留下最后一句嘱咐,吴威和跟了一路依依不舍的姜匠施礼告退,她看了一眼一路沉默的薛玥,捏了捏小朋友的脸,“在想什么?”
薛玥认真回答:“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告诉阿兄。”
“好,你慢慢想。”薛瑜笑了,小朋友会因为看到的事情思考,是好事。
鸣水县城还是灰扑扑一片黄土的模样,但街上人流比之前多了些,挨着府衙的市集显然也重新打理过,竹棚搭得更高了,里面摆的摊子也更多了,薛瑜还听到几声“收皮子”“看看布,南边来的货色”的吆喝声。
之前完全指望着外来人来卖货的鸣水人如今也变成了被追着问的一群,薛瑜看到一个熟人。前两次来鸣水见过的佃户雷小虎,他走在街上被集市里冲出来的人拉住,巴巴地问什么时候会带新皮子或是猎物来,然而都被雷小虎客气地拦了回去。
他身上背着一个老人,身边跟着母亲和妻子,他们没有推车,像只是来城里逛逛,见到江乐山和薛瑜打了个招呼,见没有需要帮忙的,也就离开了。
他们一家人神色平淡,江乐山却叹了口气。薛瑜望向他,“怎么?”
“前些日子请了医者去工坊,有的回去了,也有一两个决定在鸣水多待一阵子。看这样子,又是给他师父来求医的。无功而返,小虎和小虎娘心里怕是也不好受。”
生老病死这样的话题说起来总是有些沉重,薛瑜没搭话,打量过集市后,去吴威口中他们赁的宅子见了喜儿一面。
住处很大,就在城门拐角,说话时还碰上了有人从院子里出来与喜儿攀谈,显然住宿的生意做得不错。薛瑜思考了一会,往江乐山那边靠了靠,“把鸣水修成京城外的落脚处怎么样?商贾或是各地来人赶路失了时间,也能从鸣水走。”
后世的大城往往都有着卫星城来供给各种东西,薛瑜倒没打算把鸣水直接变成京城的附属,但看现在商队增加的样子,其实要是能做出特色、有足够接待客商的脚店住处,她相信发展得也不会差。
江乐山被她说得深思起来,薛瑜简单了解过账目,像是不经意般道,“想在鸣水长久做下去?”
“怎么会?”喜儿摇头道,“不过鸣水虽比不了京城,也在越来越好,殿下要是让奴去别处,奴也是愿意的。”
“好,我知道了。”薛瑜淡淡点头,“想回工坊去看看就回去住几天。这边脚店刚开一阵子,要扩大或者要增加人手,你和吴威商量着来,只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其他都是鸣水人,还是有些让人不放心。”她略低头看着喜儿,“你们都是为我做事,你不必刻意讨好谁,记得?”
“奴记住了。”
看完鸣水县,太阳已经西斜,江乐山和喜儿送薛瑜一行出了鸣水县城,薛瑜在路上慢慢走了一会,绕到鸣水湖畔,没一会一个人从芦苇里钻了出来,拱手施礼,“殿下。”
“说说看,有什么新鲜事?”薛瑜坐在马上,轻声问刚回来的王守。来鸣水的路上一行人就分流了一部分出去打听最近的消息,现在就是收获的时候。
“……各家都有派人回来取钱。钟简两姓没有联络,行宫中来的管事进了钟家庄子。近日简家的道观倒是经常有人出来,还有画符之类的鬼神之事,臣担心打草惊蛇,就没有去道观上门的人家细问,但看着都是小有余财,应当只是图财。”
军营里出来的人,对神佛都不怎么感兴趣,这都要归功于皇帝。薛瑜想了想,“留个人在这边盯着,回京后山远路远的,也好及时传信回来。”
“是。”
“对了,找个学动作快的。”薛瑜补充提了一句要求。
她也是回来路上才想起来,身体虚弱练武不行,可以增加晨跑和广播体操来强身健体。留下来的眼线以教学的名义待在这里,也正好遮掩身份。
……虽然她自己来教学,还是对习武者们这么简单的动作,实在有些羞耻就是了。
王守没能明白这个要求的缘由,但他仍不折不扣地执行了。到了晚上,一匹载着学了魔性广播体操“一二三四”侍卫的快马离宫,为鸣水工坊带去了今后无尽的欢乐。
先开始学的孩子们只当这是有趣的游戏,做起来轻松愉快,而在江乐山发现这样的锻炼的确让小孩们身体开始变好后,被叫起来加入晨跑和体操锻炼的大人们则苦不堪言,还要孩子们来反向教学。
即将离开行宫的消息传下来很久,终于到了正式离开的这一天。养在马场里的各家马匹和马车驴车都被赶了出来,逐一排在了行宫大路之上,有已经下了马车订单的人,看着排在最前面经过了重新修缮变得更符合皇帝车辇身份威严的那架马车,羡慕极了。
皇帝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他们的马车还没影子呢!
第二被人羡慕的自然是软磨硬泡买到了牛车改装版马车的韩家,韩北甫有意坐在马车车辕上,得意洋洋四处张望,恨不得昭告全天下他家有了好东西。他手上有一块发红,是腆着脸去邀请伍家人一起来试坐马车时被伍二郎捏的,现在还在疼,但饶是如此,他也能笑得十分傻气,不时张望一下伍家的马车。
薛瑜骑着马从车队间走过,身上包着白布走路的照夜白不复之前神骏,但还是昂着头向所有人展示自己的骄傲。一人一马走到前面的车厢,薛瑜翻身下马进了自己的马车,照夜白叼着她的衣角满腹依依不舍,把坐在里面的流珠和薛玥都逗笑了。
“好了,回去好好养伤,我之后第一个带你出去玩。”薛瑜拍拍它的脖子,作出许诺,也不知照夜白有没有听懂,两个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润润的,舔了舔薛瑜的手,又蹭了两个奶疙瘩才肯低头给跟来的侍卫牵上缰绳。
原本薛瑜去马场选马时是想继续骑借过的那匹禁军的白马,牵着马往外走时忽然被照夜白冲出来顶了脑袋,撒娇耍赖似的蹭着她,怎么也不乐意她骑别的马匹。
薛瑜坐在车里,长叹一声。明明有了好马和弹簧马车,却只能坐在车里被颠的感觉实在有些惨淡。陈关骑着马跟在旁边,笑道,“殿下就是太宠照夜白龙,不如把它送到后面辎重队伍里,您也好出来透气。”
“你先回个头。”
陈关一回头对上叼着他那匹马尾巴的照夜白,只能连连告饶,好说歹说才求了照夜白松口。到底是救过山上那么多人命和自家殿下的好马,总得照顾些它的小情绪。
离开行宫不像离开京城时还做了演说和展示,当薛勇带着人四处清查完毕,出行吉时已到,御鞭挥出三声脆响,行宫围栏大门打开,车队缓缓向前。
正道上是要离开的车队,夹道送行的却不是行宫仆役,而是手执长戟重刀的披甲军士,他们身上刀寒甲亮,杀气腾腾,拄着兵器齐声高喝,“恭送陛下离宫!”
在这最后一天,来自皇帝的武力威吓再次强行灌入了各家脑中。
薛瑜望着窗外估计着还有多久就得上那个宫门口大坡,刚生出一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无奈感,忽然看到匆匆赶到从兵士背后探出脑袋的一群人,为首的正是穿着除了第一次见面薛瑜从没见他穿过的官服的李麦。
李麦身后有薛瑜在苜蓿田见过的老农,也有夯土铺路的壮汉,还有兵械坊没有去鸣水工坊的四位匠人。他们身上的衣服干净整齐,人也被打理过,头发都被梳得一丝不苟,薛瑜总感觉四个匠人比她平时见到的时候白了一个度以上。
李麦先对上了薛瑜的目光,高兴地站在后面挥手。薛瑜这才想起,或许是因为知道没多久还要回来看这边的进度,她并没有与他们告别。
车队在向前行进,薛瑜不好这时候下车去见他们,只能在马车里挥了挥手,做出口型,“我会回来的。”
她不确定李麦等人有没有看懂,但他们探头招手的动作的确停了。马车猛地颠了一下,车上所有人向后仰去,上坡的颠簸感强烈无比。
马车驶上水泥路面,薛瑜呼出口气,对流珠道,“看来等会来找你和陈关说话的人不会少。”有了水泥坡的折磨与对比,就算之前没心动的人也要狠狠心动两下。
流珠刚要接话,忽听外面大声道,“臣隆山宫丞,携隆山行宫众恭送陛下离宫!恭送三殿下、隆山宫令离宫!恭送四殿下与五殿下离宫!”
薛瑜听得出来,也就前两句声音响亮,到后面弱了下来,她伸手摸了摸趴在另一个窗口看牵在侍卫手中的矮脚马稻草的薛玥脑袋,转头对追上来的一行人摆了摆手。
李麦停在原地,长揖到地。他背后的人们眼圈都红了,薛瑜的马车驶过时,还听到有人依依不舍地道,“殿下,别忘了我们隆山啊。”说话的居然是之前和薛瑜杠了几次的那个匠人。
明明还要回来,却连薛瑜自己也有点伤感了。这一刻她清楚意识到,她做过的事,是有人感念记在心里的。
“等出去后你回来跑一趟,和他们说,到月底我回来的时候可是要检查的。”薛瑜压下发酸的感觉,嘱咐魏卫河。魏卫河一张总板着的脸最适合来布置这种作业。
魏卫河应了一声。
前方皇帝的车架即将驶出行宫,变故发生在瞬间。
一道影子从薛瑜车后被禁军们守着的禁足母子俩的车辆里弹射而出,“护驾”的呼声与刀剑出鞘声音不绝,然而跑出来的人本身功夫不弱,硬是没拿兵器也能左支右绌应对上前阻拦的军中强手,还能找到空隙跑出去。
但他也没有跑远,在薛瑜马车车前就被禁军们和薛瑜的侍卫们制服,此时距离皇帝的车辇还有好一段距离。
突然出现的疑似刺客让缓缓向前的车队彻底停滞,看到押住的人时,所有人都愣了一瞬。
“四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