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付账时,程姝瑶果真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百两银票,眼睛都不眨地递给老鸨:“喏,不用找了,多出来的赏钱,是给小倩姑娘的。”
老鸨忙伸手接过,细看了银票上的数额,笑得谄媚:“小公子太会疼人儿了!您放心,余钱我肯定一分不贪。”
程姝瑶扬了扬手,随意道:“行了,你可要对小倩姑娘好些,下回我来了还要找她。”
“欸~小公子,记得下回再来玩儿呀!”
殷切送别声中,顾锦宁和程姝出了莳花坊,依旧绕着曲曲折折的街巷返回。
程姝瑶见她兴致不高,一路上很少说话,便眯着眼睛,有些讨好地细声道:“锦宁,我知错了,你理理我呗……”
顾锦宁也不应声,沉默半晌,才正色说道:“你玩心重,也懂谋划,这我晓得。但有时候,事情不是你能控制的。若今日你我去教坊被拆穿,虽不至于有危险,但……名誉怕是会毁了,就算你我自个儿不在意,可家里人该怎么办?”
程姝瑶低着头,闷闷地说:“我那家子人,我自是不在意,横竖他们现在也觉着我丢脸。不过……你说的对。”
顾锦宁见她小可怜劲儿,便伸手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转而笑着说道:“我没怪你……下次,你找个寻常的‘娱乐活动’罢。”
程姝瑶吸吸鼻子,点头应了。
她自觉是有愧的。她自己是个混不吝,也知道顾锦宁没那么在意礼法约束,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便想带唯一的好友一起去玩乐。
纵然计划周全,却忘了若是有个万一,她怎么向顾锦宁的家人交待,这样的后果她没想到,也承担不起。
而顾锦宁心里,确实也未怨过程姝瑶。即使最初程姝瑶是瞒着她,可到了教坊门口,是她自己进去的。
就算初衷是因为担心朋友,最坏的后果可能会被牵连,可程姝瑶又没逼她行事,有什么好怨的。
至于遇到玄王……那是自己时运不济。
二人心中各有想法,却又都为对方考虑,于是便轻轻揭过此事,不再提起。
回到马车上,她们又偷摸地换下男装,顾锦宁想了想,把男装塞进程姝瑶送给她的包中。
程姝瑶用帕子沾着面脂,给顾锦宁细细擦掉脸上的妆,又取了帕子给自己擦,而后将帕子塞进袖袋里。
顾锦宁想起初见她时,她就把果核塞进袖袋,便问道:“你为何要将用过的物件装起来?”
“有个高僧说过,乱扔东西,砸到花花草草,可是不好的。”
见顾锦宁双眸茫然,程姝瑶哈哈笑道:“走吧!喝了一肚子茶,我都饿死啦,带你去吃我最爱的馆子!”
二人路过车夫所在的茶楼时,程姝瑶给车夫了些碎银子,让他去吃饭,吃好后回车旁候着便可。
顾锦宁瞧得稀奇,纳罕道:“你对下人都是这么好吗?”
“看情况吧。”
程姝瑶拉着顾锦宁朝街角的一家酒肆走去,漫不经心地道:“不过,对人好不见得会有好报,但对人不好,是一定会有恶报的……那显然还是对人好划算些。”
走进街角处的食肆,已经过了饭点儿,空位很多,两人挑了角落的一张桌子坐下,程姝瑶招呼伙计斟茶点菜。
“这顿我付账。”顾锦宁见她挑眉,便笑道,“你今日钱袋可破了血,就当我回你赠礼的罢。”
“行吧,不过我可是很能吃的,哈哈。”
程姝瑶连菜单都没看,伙计来了便对他报了五六个菜名,末了缀句:“先这些,不够再加。”
伙计见是熟客,点菜也很痛快,高声应着报去后堂,很快饭菜便上了桌。
黄豆焖肘子,叫花鸡,糖醋鱼,红烧狮子头,爆炒腰花……
顾锦宁目光最后落在青菜钵上,失笑道:“这应是你给我点的?”
程姝瑶已经先动手抓了个肘子,边啃边说道:“可不是么,要是我自己吃,这个菜也得是荤的。”
顾锦宁对食物讲究,却仅限于在自己家中。与友同餐,她倒觉着不论在哪里吃什么都很好,于是盛了碗给自己,静静吃着。
“锦宁……你必须得尝尝这些菜。”
程姝瑶又夹起一块狮子头,咬了口道:“吃了这些我最爱的菜,你就是我的结拜姐妹了。”
“……好。”
程姝瑶见她果真夹起每道菜都尝了几口,又开心地说道:“锦宁,你是不是也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嗯。”
“那你烦我吗?”
“……不烦。”
“嘻嘻……那你觉得这些好不好吃?”
“……好吃。”
程姝瑶见收效甚微,大眼睛眨了眨,扔出一句话:“锦宁,我想到新的娱乐活动了。”
“咳……”顾锦宁今日第二次被呛住,忙端起茶咽了几大口。
待她气顺了正要说话,程姝瑶赶忙截住话头,认真地说道:“你放心,这次我绝不事先瞒你了。”
顾锦宁只觉自己拿这个汤圆丸子一点办法都没有,恨恨地道:“你说吧。”
“你听说过一种叫‘火锅’的东西吗?”
“……似乎是没有。”顾锦宁仔细回想,确实两世都未曾听过。
“我也偷偷问过别人,她们都不知道,还觉得我是傻子。啧……根本不知道没有火锅,乃是这个时代的一大损失!”
程姝瑶又夹了几块糖醋鱼,边吃边煞有介事地道:“但现在,有我了,所以,弥补了这一损失。”
顾锦宁从未觉得程姝瑶是蠢笨之人,但也确是怕她再做一些奇怪的事。
便问道:“这个‘火锅’……有危险吗?”
“怎么可能有危险?是吃的!好吃的!”
顾锦宁又惴惴地问:“……那,你要怎么吃,是否需要掩人耳目?”
“……不需要,人越多越好吃。”
“那便无碍。”
顾锦宁放了心,便轻松地说道:“若是街上食肆中没有,你可以告诉我做法,我叫我院里的小厨房试试。”
“好呀!我就是这个意思!等冬天,冬天的最好吃!”
程姝瑶内心狂笑,又逗着乐跟顾锦宁聊东聊西,两个人,一桌菜,吃得很热闹。
她很喜欢顾锦宁的一点是,同样的话,她说给别人,别人要么会觉得她是傻子,要么会刨根问底,让人无法回答。
但顾锦宁不会。
顾锦宁只会担心朋友要做的事有没有危险。若有危险,她会阻止,阻止不成,便陪着一起。
哪怕明知对方有秘密,只要对方不说,她便不会问。
程姝瑶对她也是如此,所以,从未问过,顾锦宁那日在苏府,到底做了什么。
做朋友,不问不说是默契,不问说了是信任,问了不说是隔阂。
若真信任对方,便不需事事皆要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