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花种(1 / 1)

第47章花种

吃完午饭,许白和傅西棠一块儿出门。

许白下午有工作,傅西棠则是去妖怪书斋,说是最后一块钥匙碎片的位置有了着落。

傅西棠把许白送到广告拍摄的片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傅西棠便坐在车上没有下来。

许白下车后弯腰在车窗旁与他说了几句话,克制着没有往他脸上亲。

开着跑车戴着墨镜的傅先生真是太要人命了,褪去了那一身优雅学者风范,变成了万丈光芒的载体。一米九几的身材,可以碾压娱乐圈绝大部分长腿男神。

现场的工作人员一个个好奇地看着他们,从他们的角度,看不到车子里的人,可许白含笑的表情和他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粉色气息,想让人忽视都难。

但如今四海风头正盛,他们好奇归好奇,可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窥探。

这厢许白很快就投入了广告拍摄中,那厢傅西棠到了书斋,却没急着去找碎片。

陆知非亲自将他迎进去,商四就在客厅前的游廊上等他,两人盘坐在廊上,不慌不忙地下了一盘棋。

夏天来了,太白太黑两个小胖子在庭院里爬着葡萄架子,拨开绿叶,找到细小的葡萄花。小小的花朵隐藏在绿叶间,像一个个细小的惊喜,不仔细看,它就会从你的指缝悄悄溜走。

“啪哒。”一声又一声的落子声,回荡在开着四季花的庭院里。

阳光静悄悄的,留恋在陆知非做着刺绣的手指间,描摹着他平静温和的侧脸。

小胖子们“哎哟”一声,又从葡萄架上掉进了池塘里,在水中邂逅一朵小小的荷花苞。他们咯咯地笑起来,哼哧哼哧地爬到荷叶上,仰躺着露着小肚皮晒太阳。

商四靠着廊柱,目光时而扫过陆知非和小胖子,而后又落在棋盘上。待一局下完,黑白分了天下,他将最后一颗棋子丢回漆盒,说:“我沿着时间线一直找,跟着那碎片走了大半个中国,最后发现它又被人带回了北京。”

傅西棠坐得端正,“北京?”

“是啊,北京。那位贝勒爷的后人,在战火中活了下来,举家南迁。碎片被挂在他的脖子上,进了棺材。可后来,他的墓被一个不长眼的盗墓贼给盗了,那块纯金的碎片就被卖到了黑市,几经转手。买家不懂那是什么东西,想把它融了,却怎么也融不掉,后来——2017年的时候,它又回到了那个后人的子孙手里。”

商四翻阅了无数的书,追寻着碎片的脚步,从北京出发,又回到了北京。这几年他总是在做这样的事情,因为这人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和妖怪,总有各种各样的牵挂和故事。

傅西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那它现在在哪里?”

商四看着他的眼睛,说:“在湖底。那位后人的子孙,觉得那就是一个可悲的诅咒,于是把它抛进了北海湖,想了却这桩孽缘。”

话音落下,傅西棠拈着棋子的手顿住,“诅咒么……”

“我说,当初你怎么放过了他们?”商四问。

“因为杀之无用。”

傅西棠的声音稍显低沉,他不由望向自己的手。这双手,也曾杀过许多人,为了保护别人,抑或是为某人复仇。可杀人就是杀人,不管出于什么理由,都无法改变它的本质。

如此想来,他也没有资格去谈什么良善。

他为什么放过那一家人?无非是首恶已死,稚子何辜。

诅咒,也不过是因果循环。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罢了。

“喝一杯?”商四挥袖将棋盘上的棋子抹到一旁,从廊下的暗格里,拿出了一对小酒杯。

“请。”傅西棠点头。

于是,一壶酒,两个人,这就喝上了。能够佐酒的,除了这满园风光,便只有那些模糊往事。

商四悠悠地喝着,一口一杯酒,懒散中透着一股豪气。

傅西棠也是一口一杯酒,却优雅得体,一举一动都透着一股成熟的魅力。

良久,商四摩挲着酒杯,说:“听吴羌羌说,小六子去昆仑的时候,你去帮忙了。”

商四用的是肯定句,傅西棠便也肯定地回答他:“六爷是义士,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若……”商四说着,却又没说下去。他想说,你若不去,或许就能护住傅北海,也不至于这么多年孑然一身,四处奔波。

可假设一个已经成为事实的事情,实在无趣。

傅西棠听得懂他未尽之意,却是轻笑了笑,说:“你倒不如说,你不该那么早就睡过去,否则这城里也不会变得那样乱。”

商四只得耸肩,举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仰头一饮而尽。

这时,陆知非端来了一碟花生米和一盘松花蛋。花生米是他自己炒的,松花蛋是自己做的,碟子放在棋盘上发出轻轻的敲击声,淡淡的香味将两个喝酒的男人从往事里一下子拉回了当下。

“谢谢。”傅西棠礼貌道谢。

陆知非微笑点头,而后淡定地拍掉商四搭在他腰上的狼爪,继续坐到一旁做他的刺绣去。

商四耸耸肩,拿起酒壶给傅西棠满上,举杯道:“还没有跟你说,欢迎回来。”

傅西棠也举杯,两个票友,时隔百年后,终于又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喝一杯酒。

死亡之后,终将迎来新生。

漂泊的旅人,也终将回到故乡。

酒过三巡,傅西棠告辞离开。

另一边的许白拍完戏,却已是傍晚。他看了看手机,见傅西棠迟迟没有按照约定来接他,于是主动发了个信息过去。

许白特别不喜欢打电话,能发短信解决的事情,绝不通话。

傅西棠回得不快也不慢,大约隔了两三分钟,回过来一句:抱歉,我忘了时间。

许白敏感地从这句话里品出点不对味来,便直接问:你在哪儿呢傅先生?

傅先生:北海公园。

许白:我去找你吧,从我这儿过去并不远,你在那儿等我,我很快就过来。

傅先生:好。

许白收起手机,匆匆跟姜生打了个招呼,便直接坐车走了。刚才看到北海公园这个地名的时候,许白的眼皮莫名跳了跳。

他想起了北海先生,还有书中的那些见闻,于是想也不想,便要去找傅西棠。商四神通广大,一定已经找到了碎片的下落,可傅先生为什么又会去北海公园呢?

碎片在那里吗?

许白一瞬间想到了许多猜测,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有点不安。等到了目的地,他给自己施了个小小的障眼法,便让姜生先开车回去,独自跑进了公园里。

姜生看着他匆匆的背影,挠挠头,完全不知道这又怎么了。

克斯维尔的明天:傅先生你在哪儿呢?

傅先生:北边,湖边长椅。

克斯维尔的明天:发个定位给我吧,我马上就到了。

傅西棠看着手机上的信息,找到定位发过去,微微笑了笑。他倒是忘了,现在已经有了这么便捷的玩意儿,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一个定位发送出去,永远不怕迷失方向。

这个时代,真的挺好的。

这样想着,他再度望向平静湖面上浓墨重彩的晚霞,目光随着那慢慢西沉的太阳落入湖面,仿佛在找寻着什么,又仿佛落在了空处。

等到许白找到他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落日的余晖洒在傅西棠的身上、他的眼睫、肩膀,几片落叶依偎在他手边,而他静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湖面,像一幅凝固的画。

“傅先生?”许白走过去,脚步有些急切。他忽然觉得这样的傅先生离他很遥远,好像被装裱在旧日的时光里,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秋叶枯黄一般的哀伤。

昨日的傅北海,和今日的傅西棠,忽然重叠在一起。恍惚间,许白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被阿烟带着在湖边散步的北海先生,他就蹲在湖边的那个位置,仰头天真地问——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呢?

这时,傅西棠听到许白的声音转过头来。于是在许白的眼里,凝固的时光又开始流动,傅先生的脸重新变得鲜活起来。

他又向许白伸出手,“来。”

许白大步过去,跟他牵着手坐在一起。

傅西棠的手很冷,许白就把它包裹在自己的掌心里。两个人一同望着湖面上的烂漫晚霞,体温互相熨贴,呼吸慢慢同调,于是那些缠绕在风里的丝丝缕缕的哀伤就好像散了许多。

“饿了吗?”傅西棠问。

许白摇头,“今天拍的食品广告,吃了好多巧克力。要是姚导看到了,肯定又得喊我减肥。傅先生呢?那个东西……有下落了吗?”

“有了,就在这湖里。”

湖里?难怪呢。

许白心里松了口气,甚至有点开心,立刻说:“这要是在水里,那就是我的主场,我帮你找。”

浪里白条说干就干,当即站起来就要去探一探水深。

傅西棠忙拉住他的手,让他继续坐着,说:“不急。”

许白不解地看着他。阿烟跟他说过,傅西棠之所以出国,就是为了找寻散落各地的钥匙碎片。他们先是在国内找了很多年,离开故土时,是1960年。那么多年的努力、奔波,都过去了,希望就在眼前,傅西棠却好像一点都不急切。

傅西棠看出了他的疑惑,说:“这大概就跟近乡情怯是一个道理。”

说话时,傅西棠握着许白的手,与他十指相扣。他握得不紧,却很坚定。那些迟疑、忐忑,都被揉进了细长的掌纹里,慢慢被两人的体温蒸发。

许白只能默默陪着,说不出任何宽慰的话来。俗话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他不能给这个男人许任何多余的希望。

那是残忍。

他想傅先生需要的,就只是陪伴而已。

良久,傅西棠终于又开口道:“当年,北海就是在这里落了水。那时候他的病症已经很严重了,只记得我一个人。有一天晚上,他一个人偷偷从家里跑了出去,不知怎么的,就掉进了水里。”

闻言,许白的心一紧,“后来呢?”

“没了。”人没了,属于那朵花的故事也断了。

他落进月夜的湖里,身体在慢慢坠落的过程中,变回了花的模样。

花朵彻底枯萎了,一片片花瓣掉下来,散落在阴冷的、满是淤泥的湖底,再也无迹可寻。

只有那一颗花种,落进了那个被藏在湖底的巨大如宝船一般的金色笼子里。静静地等待着,故人的到来。

傅西棠平静和缓地说着,右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吊坠放在许白的手心,说:“这就是那个笼子。”

许白仔细看去,只见那金色的小巧的吊坠,果然是一艘宝船的模样。而它的背后,有一个细小的钥匙孔。

北海先生的花种,就在这里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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