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游千根本没有发现陈墨转头看他。
因为他此时正惊讶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陈墨的对面。
那难以置信的眼神,就仿佛是看到了远古猛犸象突然出现在屋子里，并且正常冲他卖萌一样。
他的对面？
不会是……
陈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尹……？”
陈墨转回去，看向对面的尹霁,但刚吐出一个字就被对方的形象惊到了。
原本端正严肃的尹霁竟然真的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噗嗤！”
站在他们两人身旁的虎哥看到这一幕，瞬间笑喷了,他甚至完全没打算过去扶一把,只顾着偷笑，任由他的上司狼狈地摔在地上。
陈墨看了一眼明显受惊的尹霁,疑惑地眨了眨眼睛,再次打量了一下四周。
……还是什么都没有啊。
所以。
尹霁到底看到了什么？
不过,和毫无心里准备的郝游千不同，尹霁到底是鬼道大家出身,见过的鬼怪可能比郝游千泡过的妹子都多,不至于和郝游千一样,被吓得毫无形象地满地乱爬。
但也快到极限了。
“……该死！”
倚着身后的博古架,跪坐在地上的尹霁压抑着呼吸，烦躁地摘掉了脸上的眼镜,差点脱手的眼镜被镜框上坠着的银链子垂挂在脖子上。
露出了他眼镜和碎发后的那双混沌的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
极其了解他的虎哥看到他这个举动后，笑得更大声了。
虽然真心觉得好笑,但虎哥也有点怕尹霁秋后算账,笑了几声后就掩嘴闷笑，轻咳一声,出声提醒。
“喂，别想用你的高度近视逃避,这可是最顶级的问心剂，直接出现在你心里的，你就是个瞎子、死死地闭着眼睛,也能看得见！”
被揭穿侥幸心理的尹霁咬牙：……妈的！孟容虎，你给他等着！
他忍着内心的无限恐惧，快速地瞥了眼自己周围的各式戏谑看着他的虚影。
刚刚药剂挥发，虚影出现的那一瞬间，他这边浮现的、代表他见过的鬼怪瞬间就被陈墨那边的漫天光影给吞噬掉了。
哦、不对！
那甚至不能叫吞噬！
更像是一滴水遇到包容它的汪洋大海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进去，因为那本就是它的归宿！
刚才他见过的那些鬼怪，在遇到陈墨那边的鬼怪，莫名就让他想起这个场景。
实在是……
尹霁嘴唇颤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不至于跳太快而昏厥。
那太丢人了！
但这漫天只有他能感受到的威压，实在是让人承受不了。
他用余光看了眼依旧淡定坐在椅子上就好像什么也没看见的陈墨，低下了头，心服口服地叹了口气。
真是……他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在了自己的脚！
他认栽！！！
终于在心里认输看的尹霁放弃了小心思，想结束这场让他丢脸的测试站起来，但只要一看周围的景象就四肢发软颤抖。
他闭了闭眼，猛地深吸一口气，睁眼怒吼。
“孟容虎！”
没眼力劲的家伙！
还不赶紧帮他把问心剂的瓶子盖上！
还要站在旁边看戏到什么时候？！
“我来吧。”看到尹霁眼底浮现的恐惧，虽然还是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陈墨依旧动作轻快地替还在笑的虎哥把桌上瓶子的盖子盖上了。
“没事吧？”
似乎是发现了虎哥玩心发作，就是不去扶，陈墨只能自己绕过桌子，走到尹霁身前，温柔地朝他伸手。
陈墨一过来。
所有只用气息就能压迫尹霁的威严且桀骜的远古投影，瞬间就收敛了神情，开始低着头向后退去。
————就像是在恭迎他们的王。
“…………”
周围突然有了空隙的尹霁看到这一幕，顿时难以思考这一幕究竟代表着什么。
喵~
一直趴在陈墨座椅扶手上的黑猫不屑地斜觑，舔了下爪子。
就这水平，也敢针对陈墨？
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黑猫转过脸，瞥了那漫天光影一眼，金色的瞳孔里是和刚刚看尹霁一样的不屑。
只不过，还多了一分忌惮和厌恶。
“……没事吧？”见尹霁没反应，陈墨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该不会是真的被吓到了吧？
但他确实是一个鬼怪都没见过啊，按理说，应该什么都没有才对啊。
尹霁不会是被他自己之前见过的什么鬼怪给吓到了吧？
还是说，是刚刚那个药剂出了什么问题？
从没想过尹霁是在演戏骗他的陈墨干脆俯下身，拉住尹霁的胳膊，手一用劲，把尹霁给拉起来：“那都是虚影，别怕。”
“…………”被像撸猫一样抚背安慰的尹霁终于回了神。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推开陈墨，而是警告地扫了一眼虎哥和其他旁观人。
你们要是敢把他今天翻车的消息散布出去……
呵呵！
看他不弄死你们！
一下就看懂尹霁眼神含义的郝游千撇嘴。
凭啥只报复他们，不去搞陈道长？
这个欺软怕硬的代理区域长！
他翻了个白眼，表示了一番自己对于双标狗的鄙夷。
笑够了的虎哥终于想起来要出来收拾场面了：“咳咳、那个，陈道长的测试结束了。”
他又忍不住瞥了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尹霁一眼。
“噗！”
“结果非常完美！”
尹霁退回门边，远离陈墨，不知道是不是刚才的画面给他带来了心理阴影。
他冷笑着把眼镜戴了回去：“很好笑？”
轻飘飘的话语让虎哥回忆起自己这些年被坑的经历，瞬间听从自己内心想法地收敛了所有笑容，就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对了，顾大师和郝总要来试一下吗？”虎哥很是自然地继续之前的话题。
顾憎越虽然年纪大了，但脑子还是正常的，当即就拒绝虎哥的“好心”邀请。
理由也很正当。
“我前两天刚用过问心剂。”
药剂的成分都很复杂，一般是不能混杂着使用的，即便是常用的人，中间最好也要间隔个十天半个月。
既然顾憎越前几天刚用过，那今天自然是不能再用了。
毕竟，他们可是正经官方，是不会刑讯逼供强迫人的。
只不过，听到他这句回答的虎哥却意味深长的看这位人老心不老的顾大师一眼。
前几天用过。
这句话信息量巨大啊！
顾憎越眼神平静地和他对视。
虎哥没揭穿，转向郝总：“那您考虑的如何？”
郝总抛掉所有对不科学鬼道的惊讶和恐惧，冷静地思考了一下，问道：“这叫个问心剂，它展现的应该就是我们所见过的鬼怪，是吗？”
虎哥点头：“是这样没错。”
问心药剂基本上官方最常用的药剂，只要是和神秘部门接触过的，基本都知道，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虽然按照内部保密条例，神秘侧的事情他们是不能主动告诉普通人的，但这群人不一样，他们早晚都是要加入的，也就无所谓保密不保密了。
“是仅能展现您见过的鬼怪！”
虎哥加重了“见过”这两个字的读音
“如果您没亲眼见过，只是在内心幻想的话，是无法显现出来的。”
这可不是什么增加想象力的玩具，而是官方最常用的断案神药。
因为它可以迅速分辨出当事人到底是只会整天臆想的精神病呢，还是真的遇到了鬼怪侵害的受害者。
能方便他们划分案件的级别和归属。
不至于在他们耗费了无数个日夜后，才查出来，这其实只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病人在夜晚无聊时做的梦。
那他们真的会吐血的！
“只能显示见过的啊，那直接叫回溯药剂不行吗？为什么要叫问心啊？搞得好像很高档的样子！”郝游千小声嘟囔着，因为对他们刚刚故意吓唬他不满，所以硬是要杠他们。
面对这个问题，尹霁和虎哥笑而不语。
这时，坐在一旁的顾憎越突然呵呵一笑：“那当然是因为，除了这个功能以外，还有一个功能。”
……这个老家伙不会是看出来了吧？
三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尹霁探寻的目光在顾憎越身上转了一圈。
完全不知道他们几人暗中争斗的郝游千，瑟缩地抱紧自己：“啥功能啊？不会真的能读心吧？”
坐回原位的陈墨，视线淡淡地扫过向暗中已经开始勾心斗角的几人。
陈墨觉得他们应该玩够了，便无视了他们几人的眉眼官司，说出了自己跟虎哥来这里的原因：“你们这里有当年顾大师孙女死亡事件的卷宗吗？”
这里是神秘部门，凡是设计鬼怪的，都归他们管。
如果真如顾憎越说的，他孙女是死于鬼怪袭击，那他们这里肯定有资料！
一听到自己的孙女，顾大师直接退出战场。
三人之间的气氛消散。
被他们用灼热视线盯着的虎哥叹气：“有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顾憎越拧眉。
他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转折词！
虎哥看了尹霁一眼：“要告诉他们吗？”
尹霁无所谓地双手抱胸：“说呗，反正是他们自己去送死，跟我们可没有关系。”
“事情是这样的，顾先生。”说起案件，虎哥的态度那绝对是公事公办，半点嬉皮笑脸都没有了。
顾憎越看到他这个态度，也直起了身，提心吊胆地听着他说话。
虎哥继续。
“您孙女顾糯当年确实是他杀，而且身上的痕迹很清晰，没什么争议，就是被鬼怪虐杀而亡的，所以很快就移交到我们这来了。”
接手这个案件的是前任区域长，而且，这个案件也就是尹霁的父亲失踪前办的最后一个案子。
尹霁怀疑这和他父亲的失踪有关，便拉着他来来回回看了几十遍，虎哥都快看吐了。
托了尹霁的福，这个案件的各种细节他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当初我们接到这个案件后，首先确定了那个鬼怪的大致样貌，依据的便是顾糯身上的伤痕……”
虎哥清晰有条理的冷静声音环绕在屋内，但却依旧浇不灭顾憎越心头的怒火。
咯吱！
顾憎越五指并拢，自虐般地握紧拳头，指甲掐进肉里。
坐在他周围的郝家父子已经开始挪动位置了，试图远离火山一般随时可能爆发的顾憎越。
说到一半，虎哥看了陈墨一眼，突然想起这位大佬好像之前被顾大师怀疑了，赶紧解释道：“当然，这事绝对不是陈道长做的！”
“因为我们当初其实已经锁定了一个嫌疑人！”
嫌疑人？！
顾憎越眼中瞬间浮现血色：“是谁？！！！”
看着如果那人现在就在这里，顾大师马上就能把那人大卸八块的眼神，虎哥擦了擦额角不存在的冷汗，劝道：“您先别激动，我还没说完。”
“其实那个嫌疑人就是您儿子……”
说到一半，虎哥突然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因为顾憎越的眼神是真的吓到他了。
虎哥不是没见过比他更可怕的，比如陈墨，这位大佬的眼睛他几乎不敢直视，因为那透彻的眼神总让他觉得自己在他面前是光着身子没有丝毫秘密的。
顾憎越的眼神虽然没有那么大的威慑力，却依旧让虎哥闭上了嘴。
因为那里面充满了自毁的气息。
————没有哪个人喜欢死亡的气息。
“…………”虎哥喉咙上下动了动，咽了下口水，小眼神瞥了下尹霁和陈墨。
似是在询问这两位大佬，他还要不要继续往下讲。
万一把本就年纪不小的顾憎越气出个好歹来，他可担不起这责任！
他还是很尊老爱幼的。
尹霁扯了扯嘴角，一脸无语地回视他。
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要你何用？！
不过，作为代理区域长、地位堪比古代小王爷的尹霁可不必怕只是一介散人、无依无靠的独行侠顾憎越。
他冷哼一声，半点不留情面，上来就怼：“我这个笨蛋属下看你年纪大，想说得婉转一点，你还蹬鼻子上脸了？呵，我可不惯着你！”
“你瞪我也没用！最有嫌疑的就是你儿子，还有你儿子的小三！”
“你这个父亲真是没用啊，自己儿子出轨你不知道，自己的孙女被虐待你也不知道，然后你儿子和小三图谋陷害你孙女，你还是不知道！”
“呵呵！”
尹霁这声习惯性的讥笑，简直就想一把尖刀，狠狠地扎进了顾憎越心里。
尹霁继续输出。
“话说，你那儿子真的是你亲生的吗？简直就像一头羊生下了一匹狼一样。”
“不过你儿子可比你聪明多了，还知道甩锅陷害别人，然后跑路。只有你，居然傻乎乎的真的信了！也不仔细想想，人家陈道长那可是闻名天下的越家巷神……咳、神仙！人家骗你家孙女干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吗？！”
陈墨眼睁睁的看着顾憎越被骂的狗血淋头，还一句不敢还嘴。
因为尹霁并没有说错。
前提是，这一切真的是他儿子做的话……
尹霁的态度过于坦荡，而且又是第一次见面，毫无利益相关，没道理骗他，其实顾憎越的内心已经有几分相信了，但还在试图挣扎。
“你们肯定是联合起来骗我的……”
话没说话完，就被一旁的郝总打断。
“老顾，慎言。你之前放令鬼袭击陈道长，陈道长都没追究，如果他真的杀害了你的孙女，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放过你？
顾憎越嘴唇微动，似乎是想反驳，精通人情世故的郝总当即就明了他的心思，恨铁不成钢地跺了下脚。
“你可别说他是在演你！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他这么做图你什么？你的人，还是你的好感度？你自己能值几个钱，你自己不清楚？”
“斩草肯定要除根，这道理咱们都懂，陈道长要是凶手，你刚刚就死了，还能坐在这里指着他的鼻子说你怀疑他？”
“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你儿子现在应该是失踪了，没错吧？人家陈道长是真心对你好，想帮你找到真凶！你现在这反应，可就太让人伤心了啊！”
身为一线富商的郝总在见识了鬼道的神秘后，就有了拉拢鬼道高手的心思。
如今陈墨这个官方都敬畏的高手就坐在这里，难得有个抱大腿的大好时机，他怎么可能不帮着陈墨说话呢？
众人连番劝说，顾憎越沉默了：“…………”
他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
他怎么能怀疑自己养大的孩子呢？！
即便他确实是失踪了……
见大家都在帮自己说话，有些惊讶的陈墨摆摆手：“没关系。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怀有血染深仇，难以释怀这很正常。而且，您也不用太着急，无论您想什么时候找我，我都在。”
听到陈墨这么说，即便是依旧对他抱有怀疑的顾憎越都有些害臊了。
“唉！陈道长，我……不、我…………唉！”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顾憎越只能蹙眉看着他，最后扶额长叹一声，表示他此时极其复杂难明的心情。
这下就连不太明白的郝游千都觉得陈墨太委屈：“顾大师，您这是偏见啊！不能因为陈道长名声太……太响，就你认定是他吧！不得看证据吗？”
是想说太烂吧？
见一个两个都在这句话上卡壳，陈墨忍不住失笑。
虎哥终于插话了：“说的没错，判断谁是凶手不能靠臆测，还是要看证据的。”
郝游千一惊：“难不成，你们手里有证据？”
有什么证据呢？
证明他的孙女真的是……杀的吗？
顾憎越愣住，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不想听，呆呆地看着虎哥。
虎哥耸肩：“我们也想有证据啊，但很可惜，前任区域长在连忙三天查出线索后就失踪了，找到的证据也都被带走了。”
嗯？？？
查到线索就失踪了？
还把证据都带走了？
众人都从中品出来一丝不对劲来。
听到这话，陈墨停下撸猫的手。
他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虎哥会这么轻易地就带他们来根据地了，果然是有原因的。
陈墨问道：“所以，你们是认为，顾大师儿子的身后之人，和你们前任区域长失踪有关？”
虎哥和尹霁点头。
正是如此。
“既然如此，就先把人找到吧？”
陈墨发现，不管他们打算往哪边开展工作，首先都要找到人。
至于是找到顾憎越的儿子、幕后凶手、还是失踪的前任区域长，都可以。
陈墨随口问道：“那要去哪里找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气氛一动。
心思机敏的郝游千忽然就来了精神，看好戏地看着尹霁他们。
哦豁！
争夺主导权的时候到了！
不知道会是身为官方有实权、但更想找父亲的尹霁呢？
还是复仇心切独身独行、若是找儿子也许会包庇他的顾憎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