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守夫人的女儿十三岁,正是活泼的年纪,不一会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她将自己的平安符塞给赵羲姮,冲赵羲姮眨眨眼睛,“公主姐姐带上,这玩意可好使了!”
赵羲姮这才从这小姑娘身上感受到平州的乡音,这语气,就很热情,她一时间想不起别的什么形容词。
远远见着卫澧过来,小姑娘包括她身边的侍女,脸上的笑意都猝不及防收起来了,气氛一下子从欢快变得压抑,匆匆和卫澧问过好,便一并跑掉了,像一群兔子。
这种场景赵羲姮见过很多次了,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场景,也无论那些交谈的原本该多欢快,只要卫澧远远一出现,他们脸上便没了笑意。
卫澧走到哪儿,伴随着都是压抑。
“走吧。”卫澧这次难得没说什么,只冲赵羲姮扬了扬下巴。
队伍一路要向北走,赵羲姮和小桃并未被单独安顿在马车上,而是跟着人一同骑马。
马车虽然舒服,但走得慢,毕竟以卫澧的性子,他实在不愿意为两个人拖慢了行进的速度,也不愿意迁就赵羲姮。
赵羲姮是会马术的,年幼时候阿耶教过她,毕竟与卫澧共乘一骑虽然暖和,但委实硌人,动也不敢动,一动卫澧就要拍她脑袋,卫澧手劲儿大,拍得人很疼。
最重要是,她要找机会逃跑,若与卫澧一骑,她往哪儿跑?
卫澧耳朵像被风雪糊上一样,并不听她的诉求,掐着赵羲姮的腰,把人扔在了自己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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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羲姮这次长记性了,没下意识捏住马缰,而是扶住了马鞍。
只是因为没法独乘一骑,显得略微失落。
因为天冷,郡守夫人特意为她全副武装了,身上穿了三层的袄子,外头罩着披风,头上盖着披帛,从眼睛下绕一圈到脑后,只给她留了一双眼睛在外。
待她坐稳,卫澧翻身上马,他身上还是像个小火炉一样,一贴近赵羲姮,她便觉得暖和起来。
赵羲姮没敢细打量卫澧的神色。兴许是这几天他睡得并不好,因此眼下是一片青黑的,脸色阴沉着,愈发显得凶了。
吼,她还以为卫澧当真是铁打的呢,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都不知疲倦。
卫澧忽然扭着她的脸往后一转,两个人面对着面,赵羲姮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眼睛,发现他不止眼下是青黑的,就连眼白里都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血腥狰狞。
她连忙把眼睛往一旁转了转,心里暗他骂活该睡不好觉。
卫澧粗鲁地将她头上的披帛扯下来,露出完整的一张脸。因为缩在温暖的披帛中,小脸粉扑扑的,只是眼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赵羲姮惊恐地捂住往下掉的红色披帛,心想卫澧不会连给她留件遮脸的东西都不肯吧,那他可真是比她原本所想的更加畜生啊!
卫澧看过之后,微微点了点头,又把披帛给她胡乱裹上,勒得赵羲姮上不来气,她也猜到卫澧方才是为什么要扯开她披帛来看了。
是怕马上坐着的,并不是她吧。
“后天就能到不咸城了。”卫澧好像心情格外好的拍了拍赵羲姮裹着厚厚披帛的那张脸。
赵羲姮心里暗暗嘀咕是后天就能到狼窝了吧。
“开心吗?”卫澧又问她。
“开心。”赵羲姮丝毫没有迟疑的回答,干脆利落又欢快,好像真是迫不及待想要去不咸。
毕竟,她敢说不开心吗?
卫澧明显沉默了一会儿,显然没想到赵羲姮能回答的这么痛快。
在赵羲姮以为他要继续沉默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又拍拍她的头,“真乖。”
???
你拍狗呢拍?把爪子从老子头上拿下去!
赵羲姮心里咆哮,嘴上却温柔提醒,“主公,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
听说因卫澧要出行,郡守特意让郡中兵卒把昨夜积雪扫了,因此路面格外整洁干净,但街道上还是空无一人。
彼时还没有把居住的坊市和交易的坊市分离开,因此商贩应当是眼界叫卖,或是在城墙根儿,抑或是在自家门口支起个摊子,但街道上也是空荡荡的,丝毫没有生活气息,偶尔会有狗叫泄出一两声。
赵羲姮才听郡守夫人说集安郡是个有两万人口的大郡,应当不该如此萧条。
晋阳城都每日都是热热闹闹的,从来没有过这么冷清的时候。
郡守和郡守夫人仿佛浑然不觉,热情地挥手与卫澧作别。
“主公慢走!主公一路走好!主公属下会想念您的!”郡守虽然故作悲痛,垮着一张脸,但赵羲姮还是敏锐察觉出了一息欢快的氛围。
这种欢快,只要等卫澧带着人一踏出集安郡,就会集体爆发出来。
卫澧显然不习惯这种殷切的热情,他回了回头,沉吟半刻,对郡守道,“你若是真舍不得,我便在不咸给你安排个官职。”
郡守沉默了,郡守夫人也沉默了,显得那一两声狗叫格外突兀。
沉默且尴尬的氛围,令卫澧扯了扯嘴角,他把马缰一勒,那马瞬间跑出丈余远。
他就知道,哪有人是真心欢迎他的。
“这些畜生叫得人心烦,郡守,下次我来,并不想听见了。”
郡守忙点头应着,心里却埋怨,人还要同一些狗计较?
只他不喜,便要杀了全平州的狗?那些做狗肉馆子生意不是要断了活路?
但卫澧素来不讲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杀狗总比他杀人强。
平州是真安静啊,从丹东安静到了集安,赵羲姮真是除了卫澧和他手下的人,她一个活人……
不对,是一个活物都没见着。
一行人出了城里,翻过一座山,便是一条江。
河有几十丈宽,一眼望不到对岸,上面冻着厚厚的冰,冰白如镜,在阳光下十分晃眼,跑马兴许是没事的。
赵羲姮低头看了看,这些马的蹄子上都包着布片,用来防止在冰上打滑的。
副将是个很年轻的男子,根据他仅露出的一双眼睛,赵羲姮觉得他应当生的不差,但能在卫澧身边办差,赵羲姮也不觉得他能是什么好人,长得再好也没用。
“主公,此处是鸭绿江的支流,马上渡江了,不若休息休息?”他顺手扶了一把在他怀里累得东倒西歪的小桃。
走了半天,赵羲姮大腿根儿也被摩的生疼,闻此暗暗松了口气。
卫澧还不曾说话,忽闻一阵狗吠。
这次并不是在集安郡那种三两声,而是成片的,像是有狗群。
狗叫声此起彼伏,尖锐地刺人脑袋疼。
只见江岸一片白绒绒的芦苇荡中一阵晃动,狗叫声愈发清晰,说是狗叫,嗷呜嗷呜的又像狼。
几匹身材健硕的狗同拉着一架雪橇,从芦苇荡中钻出来,接着又是几十架雪橇,每架雪橇上站着几个人,背后背着箭篓,手持鱼叉。
那些狗生的十分像狼,乌蓝的眼珠,黑白相间的毛色,蓬松的尾巴,眼神凶戾。
大周是没有这种品种的狗的,多半是不知道从哪个国家引进来的。
卫澧默默将马身侧系着的一双回形弯刀解下。
赵羲姮只听见刺啦一声,是刃出鞘的声音,她小心看了眼卫澧的武器。
银光锃亮,在阳光与冰面的投射下更显得晃眼。弯刀一只约三尺长,两面开刃,只中间出开了一道弯口用来掌握,操作起来十分困难。
赵羲姮想了想,这东西是回形的,甩出去杀伤力极大,运气好能割一圈人的脖子,但关键它还会自己转回来呀,卫澧要是一个没接住,估计自己脖子都能被割断。
她只盼着卫澧别在马上用这玩意,不然有可能卫澧接不住武器死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赵羲姮叹了口气,她的愿望总是那么渺小而朴素。
那些狗整齐划一嚎了一阵,给对面示威之后便归于寂静,可见训练有素。
按照惯例,两方打架之前得自报家门。
这规矩也不知道谁留下的,总归在赵羲姮小的时候,赵星列给她讲名将的故事,他们打仗之前就得自报家门。
对方领头的人穿着厚重的皮草,头戴狗皮帽子,脚踩靰鞡,也是只露出一双眼睫毛上了霜的眼睛,根据粗哑的嗓音,他年纪应该很大了,但并不妨碍他像个小伙子一样怒发冲冠精神抖擞。
“卫狗贼!你杀害对你恩重如山的养父镇北王一家,又草菅人命,一连伤害平州的几千百姓,现如今更是倒行逆施,整得平州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苦不堪言,所到之处都是鬼哭狼嚎,今天,我就要替□□道,杀了你这个不长人肠子的畜生!”
听他喊话,倒不像是没读过书的,肚子里有几分墨水,口中是浓重的平州口音,可见是平州土生土长的。
卫澧坐在马上岿然不动,甚至将下巴一扬,讥讽地一勾唇,颇有些不屑,“说得那么冠冕堂皇,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一个夺权不成爬狗洞逃跑的窝囊废。”
“成王败寇,现在我为王你为寇。”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打起来,打起来!赵羲姮心里默喊。
作者有话要说有人吗?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