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白...这,难道不是魔君的一时兴起吗?”云辰放下了酒坛,他已经没有心情再品,认认真真地问道。
“一时兴起?”沧白雪苦笑了下,“他干嘛一时兴起啊。聚灵术啊,当时惹得整个神界以及很多散神散妖都为之惧怕的聚灵术,它的施法者居然孤身一人到处接战。当时谁都知道,那时的魔界成型并没有太久,对比早盛千年的神界,它还没有屹立不倒的根基。若魔君出现什么意外,聚灵术不复存在,魔界所有的一切将随之溃散。而他,竟就‘一时兴起’给了别人七十二次杀掉他的机会吗。”
云辰微微睁大了眼,感觉到了蹊跷,他立刻追问道:“那白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沧白雪长舒了一口气。
“当时有很多灵体...特别是流落多年饱受苦难的妖魔非常希望能够投靠魔界。但是不止神界,还有很多来路的妖魔仙神,出于各种各种的理由和私心,也不希望魔界壮大,所以他们分派了很多力量去剿杀那些想要去往魔界的生灵,这些生灵痛苦不堪,只能远远地向魔君求助,他分身乏术,也不可能一个个去接应,所以...”
“所以,他就做出这个决定?!”云辰恍然大悟,沉心分析道,“与其去剿杀一些散灵们,直接去围剿魔君本人,肯定所有人都是举全力去选择后者的。这样一来,那些投奔的生灵就有机会顺利去往魔界了!”
“是的。”沧白雪点点头,她微微昂起脸,叹道,“这才是真相。”
“魔君...原来...这么伟大啊。”云辰感叹。不得不说,就算身为天神的他,此刻也着实由衷生出几分佩服。
“魔君大人非常强大...可是...”沧白雪说到这儿,眼眸里似起了点雾,她眨眨眼,又灌了自己一口,“到第四十九座诛心火时,妖王大人就给他发回撤讯号,说基本全部生灵都已经到达魔界,不用再继续了。不过魔君大人依旧决定要完成所有的才罢休。我想...他应该是知道吧——哪怕还有一个正在路上的灵,哪怕此刻尤在再远的地方,只要这火未灭尽,就代表着他们的前路依然由魔君大人所庇佑,他可以依然坚持他想去的地方。”
云辰抿了抿唇,他的心情已经完全被同化了。只觉得一片肃然和回暖交织,早已抛却自己是神是魔的立场。
“白白,那时,你一直,就在旁边看着他吗?”
“是。看着他,眼睁睁看着,看着纷飞的尘土爬上他的红衣,看着或深或浅的血渍浮现在他的身体,看着他从所向披靡到逐渐乏力...”
“你可以帮他...”
“我帮不了他。他不会让我『插』手一丝一毫。”沧白雪打断云辰的话,语气颇为坚定,她轻盈地笑了声,像所有的阴云一散而尽,忽道,“我当时也并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能完好地到第七十二座诛心火,但是我可以代替他去死,随时随地。”
云辰愣了。
夜『色』凉人。那夜『色』弥漫之中,树叶在轻轻窃语,道不清,说不明。
沧白雪垂眸。她手里的一坛君莫问已经快见底,而她酒兴未尽,心情多少怅然若失。慢悠悠地伸手去再开一坛,又幽幽地继续呢喃道:“神界素来说,神明——我们,便是光明,是正义,可我觉得,他才是光明。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要做什么,他所做出的选择便是绝对的正确,不需要任何人评判不需要任何人赞同。想他所想,信他所信,像我这种浑浑噩噩几千年不知何义的人来说,我只需要跟着他就够了。”
沧白雪嗤笑了一声。
故事讲完了,她感觉倾诉得还挺痛快。虽然不知道自己就突然讲起了这一段,不过,她很庆幸,在这个世界里遇到云辰这样一个知己。她可以完全不顾虑这个世界的客观因素,站在真真正正自己的角度去说话,仅仅只是一个——喜欢着他的她的角度。
“白白,那...你为什么会离开魔界呢?”
云辰理解沧白雪。从他们相认开始,他就几乎能完全理解她的选择。天神们认为她不可理喻,竟然背弃神明之光。可是沧白雪哪有什么神明,她带着一片空白来到这个时空,接手了已经被定好的一切,她一脸茫然毫无可恋。恐怕只有她遇到千栖夜的那一刻,她才真正遇到了她的“神”。所以到后来,她入魔后声名鹤起,为魔界抛头颅洒热血,像一头苏醒的野兽成为神界最大的敌人,这一切都不奇怪了。
因为她认定了自己的路。
那既然如此,她为什么又会有一天离开呢。
即使七百年为魔,沧白雪的人生仍是公开的。即使神界少了她的踪影,但是却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化为魔界的一把利刃,永不停歇地为千栖夜而战。
但是降灵后的十年。
却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也许跟随他的人太多了,我走散了吧。”
好久好久,久得连风都停了下来。沧白雪才低声回了一句。她的声音像顷刻间瓦解的沙粒,片刻便消失不见。
这个答案云辰自然是不能会意的,但他了然沧白雪的委婉,不再追问。
“咚咚——”
身后忽然传来两声清脆的叩击声,两人回头。一抹纯净的白墨『色』。
“师姐,辰兄。”悦耳的音『色』。顾蓝双手里抱着个小陶罐,温柔一笑,“我没有打扰吧?”
“没有没有。蓝双也上来吹风啊?”云辰很是乐意地还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炖了点鸡汤,想送予师姐,房间里没人...嗯,看辰兄也不在,就试着找了找。”顾蓝双的笑意轻漾而来,犹如春风拂面。
“还是双双会养生啊。鸡汤吗,你炖的?好棒啊。”沧白雪拍了拍裙衣的尘,两三步凑了过去闻了闻,也不知是不是空腹饮酒惹恼了胃,顾蓝双细心慢熬的鸡汤闻起来确是十分香郁的,只是她现在愣是有点下不去口。
顾蓝双一下闻见了她身上的酒味,再望了望他俩旁边的空酒坛,无奈苦笑道:“夜本凉,师姐喝点热汤也好入睡。饮酒——就有些不应该了。”
大概是净神的光芒太过璀璨。沧白雪和云辰顿时像被抓包的两个小顽孩,只能略微慌张地『揉』『揉』脑袋。
“这鸡汤师姐还是别喝了。大抵会引起反胃。”顾蓝双轻声说道,又从随身带的『药』瓶里抖出一粒小『药』丸,“这是解酒清,若师姐后半夜不适,可服用。”
“谢谢双双。”沧白雪乖巧地接过来。
顾蓝双笑着摇了摇头,忽而望向云辰:“辰兄?...”
“我不用我不用!我不舒服就多灌自己几股水洗洗胃就好啦!哈哈哈!”
顾蓝双点点头,想了想,又温和地笑出了声:“所以师姐和辰兄,入夜不睡,在聊什么呢?”
“在聊秘密!”云辰双腿一搭,故作神秘地压低声音道。
“秘密?”顾蓝双歪了歪头,好像有些好奇。
“不如双双也来参加?”沧白雪嘴角一扬。
“嗯?...我吗?”
“对啊对啊!来说说你的秘密!”
“辰兄想知道什么呢?”
“心上之人!——”
这句话是沧白雪和云辰一齐喊道的。两位老司机真是配合默契,顾蓝双一脸无辜地被牢牢圈了进去。
“哎,没看出来啊!蓝双,咱俩天天一起刷任务,你啥时候有的心上之人啊?我瞅没瞅见过啊?”
“嗯...这个...其实...”
”你别不好意思!你也这么大个人了,哪家姑娘啊?要不要哥帮你提亲啊!先下手为强啊!手快有手慢无啊!“
“我...其实...”
“诶这事儿你得听哥的!虽然哥没实战经验,但是哥得帮你严把关,要做顾家的媳『妇』必须贤良淑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都是基本标准!”
“辰兄...那...”
“对了对了!我听说上次那个梁妈嫁女儿的时候——艾玛!”
沧白雪实在忍不住了,抓起顾蓝双怀里的罐子就往云辰嘴里塞,云辰反应一机灵,手忙脚『乱』地接手了一个正往嘴里怼的陶罐子。可算空了个档让顾蓝双喘口气。
“大哥!你倒是让双双说话啊!急死我啦!”
云辰颇为委屈地闭了嘴,别个这不也是为娃激动嘛。
”双双你说你说!”
“嗯...其实,当时我...”顾蓝双略微无奈地挠挠脸,道,“大概算作弊了吧?”
“咦!——你居然能在诚陵作弊?!”
“当时那位我在心里默念,心上之人亦指心头所系牵挂之人,并非限于心上人,若如此,那么师姐、辰兄、阿醒、李伯、三娘还有许多皆为我心上之人啊。”
“哇,这就是班主任曾经说过的偷换题意吧?!”
“...这还是学霸级的偷换题意。”
“还顺利骗过了监考老师!”
这两人一来一去的惊叹。
顾蓝双听得一脸茫然。云辰解释道:“夸你聪明呢!”
顾蓝双眨眨眼,无奈地笑了一下,道:“实为无法。当时那萍姑娘若再追问下去,我是确确不知如何是好了。”
“啧啧啧,厉害厉害。”
“佩服佩服。”
三人呆在屋顶上,一来二去言语几句。沧白雪已经大半遗忘了先前的大尬之事,心情恢复如常。
直至夜深。说说笑笑的声音在那间客栈的屋顶上渐渐散开而去。远远的,终于才看见三个晃动的人影缓缓离去。
那屋顶已经空空『荡』『荡』了良久,变得鸦雀无声。
千栖夜才把目光收了回来,胸口的起伏逐渐归缓。他转身,如履平地走在枝干上,不惊落一片树叶,冷声道:“走。”
“又去查?”
寒羽侧过头,黑『色』的身影坐在枝头似乎并不想动。
“不然?”千栖夜红眸亮了一瞬,像燃极一时的焰火,语气也更为冷冽了几分。
寒羽默然,表示懂了。
千栖夜不再顾他,抬脚便走。
“等下。”
寒羽忽然闷闷地叫了声。
千栖夜止步,脸上写着个问号。
“贤良淑德——我占几个?”鬼知道堂堂妖王大人说出这八个字下了多大的决心,不过刚一问完他心里立刻生出几分悔意,感觉自己此刻看起来一定颇有点傻劲。
千栖夜不太相信自己耳朵似的挑了挑眉。
“你占闲。”
“......”
红光消融,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