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话说得像裹了蜜似的,实则明目张胆干些登徒子的行径。别人作画是用笔墨,可他却是用嘴巴。
尤玉玑拢了衣襟,挑帘下了床榻。她回头望过去,光线昏暗的床幔里,司阙睡着。他醒着望过来时总是一张笑脸,而当他睡着了又恢复疏离冷傲之姿。
尤玉玑在司阙的眉目上多看了一会儿,为他理了理被角,缓缓放下床幔。因解毒故,司阙最近总是贪眠。
她觉得有些闷,走到窗口,动作轻柔地将窗户推开。可惜今日无风,并没有她渴望的凉风拂面。
屋子闷,外面闷,连带着她心口也觉得越发闷闷的。
尤玉玑从小到大极少做事犹豫不决,唯独今朝一直陷在困惑迷茫中,也不知是看不清前路,还是不愿往前走。
尤玉玑回身,倚靠着窗口望向床榻的方向。遮光的床幔放下来,遮了司阙的身影。她隔着床幔相望,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目光逐渐变得虚空。
起先还计较着,较劲似的想要他爱得更深些,想要他对她全心全意恨不得掏心掏肺再也不会说半句谎话。然而自从被他从东宫带出来,很多事情变得说不清。那些原本在意的事情,也变得没那么在意。
那么未来呢?
尤玉玑微微蹙起眉。
他们两个人有了分歧,他们想走的前路并不一样。她盼着离开陈京,回司地也好,回母亲的宿国故土也罢,总好过留在陈京,所求不过自在些。
而他和天下大部分男子一样,开始为权谋。
权势是个好东西,也是个危险的东西。
尤玉玑慢慢垂下眼,视线落在自己的腹部。她不想再将责任推给孕期情绪敏感,她知道是自己变得优柔寡断了。
“阿姐!”窗外响起尤嘉木的声音。
尤玉玑立刻转身,朝立在庭院里的弟弟低声说了句就来。她将窗户关上,望了一眼床榻的方向见没有吵醒司阙,才悄声走出去。
尤嘉木站在院中,看着姐姐走出来,视线不由自主落在姐姐的肚子上。他很快移开视线,笑着说:“姐姐,我们好久没一起走一走说说话了!”
“那嘉木给姐姐讲一讲这大半年发生的事情。”尤玉玑笑笑,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往后院的花园去。
尤嘉木很开心地跟姐姐讲起这半年发生的事情,只是偶尔视线不由落在姐姐的肚子上。他与元逸哥哥回来时,便发现了姐姐有了身孕,姐姐没有主动说什么,他忍着好奇也不敢多问。
尤嘉木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口。
尤玉玑转眸望过去,见他神情呆呆的。尤玉玑笑笑,抬手在他的眼前挥了挥,尤嘉木回过神来,立马摆出一个笑脸。
尤玉玑有些累了,扶着围栏在凭靠坐下,她含笑问:“嘉木何时变得这样吞吞吐吐了?”
尤嘉木泄了气似的挨着姐姐坐下,低声开口:“姐,我只问你这大半年有没有欺负你?”
一句话问出来,他整个脊背都绷紧了。第一次上战场打仗时都没这般紧张过。他抬起眼睛,目光灼灼地盯着姐姐,不希望看见姐姐眼中任何可能出现的躲闪目光。
尤玉玑笑笑,拉住尤嘉木的手。别看年纪不大,他的手很大,上面还布着一层茧。尤玉玑拉着尤嘉木的手,将他的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尤嘉木吓了一跳,瞬间将手缩回去,背在身后。他眉目之间竟有几分畏惧。
尤玉玑被他这反应逗笑了。她重新拉住尤嘉木的手,贴在她的肚子上。她垂着眼,声音温柔:“嘉木要当舅舅了。”
尤嘉木张了张嘴,想说姐姐还没回答他的问题!
“你真正的姐夫现在在姐姐房里睡着。”
尤嘉木瞬间扭头朝姐姐房间的方向望去,两个人走了有一段距离,白墙与树枝掩着,已看不见姐姐的房间。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向尤玉玑,嘴巴长得大大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尤玉玑抬手,抬一抬尤嘉木的下巴,将他的嘴巴合上。她柔声说:“我们很好。只是他身体不太好,近日事情也多总是奔波。等忙过了这一阵,再让嘉木正式唤她姐夫。”
尤嘉木眉头仍旧拧着。
分明姐姐这样说,他应该放心才是。可是名分不在,他瞧着姐姐鼓起的肚子总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儿。
他重新打量姐姐的表情,自昨日归家回来便悬起的心慢慢放下。
“阿姐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些。不过若有什么不舒心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和嘉木说才行!”
“嗯。”尤玉玑含笑颔首。面对家人时,她总是温柔的。
“哦对了我这里有糖!给姐姐买的!”尤嘉木从腰间荷包里翻出几块糖塞进尤玉玑的手里。
他的视线越过尤玉玑望向躲在梧桐树后的尤衡,冲元逸哥哥使眼色。明显姐弟两个的谈话尽数被尤衡听见了。尤衡咧着嘴笑,冲尤嘉木点头。
两日昨天归家发现尤玉玑有了身孕,这两人昨天晚上皆是一夜没睡,思来想去,让尤嘉木今日过来谈谈话。而尤衡则躲在暗处抓耳挠腮地偷听,倘若真是鸢鸢被人欺负了,他一个暴跳就冲出去砍人!
尤玉玑垂着眼睛,慢慢剥开糖纸,将橘色的糖块放进口中,假装没看见尤嘉木朝她身后拼命挤眉弄眼。
尤玉玑早就看见蹲在梧桐树后躲着的二哥了,毕竟近十尺的身量,可不是那么好躲的。
思索着二哥那身量蹲在树后躲着应当不会太舒服,尤玉玑一块糖没吃完便站起身要回去。尤嘉木送尤玉玑往回走,尤衡这才站起身,敲了敲蹲麻的腿。
尤嘉木将姐姐送到小院门口便跑开了,飞快跑去给尤衡汇合。兄弟两个商量着了一下,去屋子去抓人显然不太好,不如派人守在尤府各个门口,铁了心要看看偷香人是何方神圣!
可惜,他们两个并没有能如愿。
确切地说,尤玉玑回了屋,悄声挑开床幔时,床榻空空,已不见了司阙的身影。尤玉玑在床边立了一会儿,悄声将床幔放下。
她回头走向桌边,上面放着一支步摇,是司阙留下给她的。她在桌边坐下,捏着步摇轻轻晃了晃,目光柔弱无力地跟着晃动的流苏。
不多时,景娘子脚步匆匆进来禀告陈安之来了。
“上午闹了那么大的笑话,这会儿往这里来,不知道是不是又黑着张脸没事找事!”景娘子不悦抱怨。
景娘子这话反倒让尤玉玑想起了翠玉,她竟是没有想到翠玉会有这样的造化。尤玉玑走向梳妆台,取出抽屉里的信封,起身往外走,她询问:“春杏那边都安排好了?”
景娘子点头:“夫人放心,都安排妥当了。”
眼看着尤玉玑跨过门槛,景娘子赶忙上去搀扶了一把。
陈安之焦急等在花厅里。从王府赶过来时,他满心想着司菡的话,匆匆赶过来这一趟是为了寻他心心念念的阙公主。然而真的到了尤家,他不由又多想了其他——想到这半个月自己无数次的决心和打算。
不是说好了回来之后洗心革面,善待一妻一妾再不准后宅那般乱了?
他签下名字的和离书还在尤玉玑的手中,外人不知道,他心里却清楚尤玉玑从他签下和离书那一日起便不再是他的妻。
当下之际,应该先将尤玉玑哄回去才是。
毕竟,在这场姻缘里,他的确有错,当初听信方清怡的诬陷挑拨没少冤枉、斥责尤玉玑。事已至此,他为了未来的平和生活,勉为其难低头一次也无妨。
至于阙公主?既然阙公主与尤玉玑关系好,他将尤玉玑哄回去了,还怕司阙不回去吗?纵使这两个可怜女人曾相拥取暖,日后有了他的疼爱,她们知道了他的好,自会安生下去。
她们两个人关系好,也好。这样三个人的后宅才会更和谐……
脚步声打断了陈安之的思绪,陈安之回头,望向出现在门口的尤玉玑。屋外的暖阳落在她的肩上。陈安之怔怔望着尤玉玑莹白如雪的脸颊,也不知是不是这么久军中生活不见女子,恍惚间竟被这一瞥惊艳。
八个月不见,尤玉玑不见清瘦,反而变得腴润了些,面色极好,皎若明月。她仍旧穿着喜欢的浅紫色裙衫,布料轻盈,裙尾无风自动。只是多加了一件鸭卵青的宽大披肩,绕过臂弯,一边长一边短地垂在身前,将上半身半遮着。
瞧见尤玉玑比他离开时更丰腴了些,陈安之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儿。难道她这里就不曾担忧过他在军中吃苦受伤,甚至有性命之忧?
尤玉玑跨进门内,款款走过去坐下,动作自然地理了理披肩,搭垂在身前腿上。
“正想去王府寻世子爷,没想到世子爷这便过来了。”尤玉玑略一抬手,“世子爷请坐。”
“想要寻我?”陈安之望着尤玉玑的眼睛,重新在椅子里坐下。
抱荷带着侍女端茶水、点心进来。她将茶杯重重放在陈安之面前,转身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尤玉玑问:“不知王妃可与世子说过一起去宗门送上和离书之事?”
陈安之的眼睛瞬间黯然下去。这事昨天晚上王妃便让身边的谷嬷嬷说给他听了。陈安之很是不高兴,觉得王妃趁他不在家时,私自做决定是很不好的行为。他本是想去找母亲问问可有回旋余地,思及母亲刚生产没几日不宜叨扰。再者后来他得知阙公主不见了,他便将事情放在了一旁,直到今日登尤家的大门。
“听母亲说了,只是……”陈安之有点不知该如何挽留。
“玉玑。”他认真喊她的名字,目光真挚言辞恳切,“这一趟随军八个多月,我想了很多。过去的确是我有眼无珠,被小人蒙蔽、挑拨,对你不够好不说,还说过许多过分的话。这些都是我的错。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真的知道错了。”
景娘子立在尤玉玑身后,听着陈安之如此真诚的道歉,在心里嘀咕:早干什么去了?她视线落在尤玉玑身上,宽大的披风遮了尤玉玑的孕肚。
尤玉玑神色淡淡,听着陈安之的诚挚道歉,没有多余的表情。
她越是如此,陈安之心里逐渐开始慌。他不明白尤玉玑这是什么反应,难道他如此真诚的道歉,也换不了她一个表情?
陈安之坐立不安地端起面前的茶盏饮了一口,像是下定决心一样,他舒出一口气,将茶盏放下。
“玉玑,以前都是我不好,是我错过了这场天赐的好姻缘。我希望这一切都不晚。我们、我们……”陈安之扭捏地咽了口唾沫,“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尤玉玑安静坐在那里,陈安之说话时,她得体地望着他,完全说不上失礼。可偏偏对陈安之放下世子身份的卑微道歉,没有一丝反应。
陈安之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的脸颊会发烧。甚至此时此刻,他已经感觉到了无地自容。
但是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他不能半途而废啊!
难道这八个月畅想的美好三人眷侣就这么被扼杀?不行的。
陈安之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再度开口:“玉玑,要我如何说你才能明白我的心意?其实、其实是我少年不知事没能看懂自己的心,我早就从心底把你当成了我的妻。没错,我最初对你有很多误解。可拨开云雾总能见到月明不是?”
陈安之脸颊忍不住泛红,有些激动地站起身。他朝尤玉玑走出一步,在看见尤玉玑微微蹙眉后,稍微冷静了下,及时停下脚步。
他忍着脸颊上的发烧,望着尤玉玑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神情更显深情些。他说:“玉玑,你是个很好的女子,是我有偏见而不知。也、也正是因为你是我的妻子,我在意你才不愿意你抛头露面啊!这难道不是正好证明了我有多在意你?而且……而且离开京城的八个多月,远离京城的繁华,我一下子冷静下来,想了很多事情。想得最多的,是你。”
“这离开的八个月我才知道何为夜不能寐寝食难安。误会解除了,我方明白你早就住在了我的心里。我对你早已是情根深种,相思千回百转,爱意绵绵不可自拔!”
尤玉玑忽然有点想吐。
她偏过头,及时捏了一块白瓷小碟里的蜜饯放进口中,缓一缓。
景娘子和枕絮悄悄眼神交汇,再移开目光。景娘子板着脸脸色难看,纵使枕絮性子好也在心里生出想要将人撵走的冲动。
“你不信我吗?难道要我把心刨出来给你看吗?”陈安之急问。
蜜饯甜甜的味道在唇舌间晕开,再辗转纾解了胃口的不适。尤玉玑开口:“我信你。”
枕絮睁大了眼睛,惊愕不已。
陈安之一愣,脸上瞬间露出笑容来。他就知道尤玉玑不是表面上那样决绝,也不妄他低三下四一回。反正来日方长,日后让她补回来就是。
“不过,”尤玉玑话锋一转,“我与王妃亲自进宫向西太后禀明和离之事,也是她老人家让我们将和离书递上宗门。若不依言,恐不宜。”
陈安之皱了眉,道:“我们再去见……”
尤玉玑打断他的话:“如今新帝即位,正是乱的时候。先帝是她老人家一手养大的,先帝去了她老人家必然难受,这个时候怎能用这样的小事去打扰。”
陈安之听了尤玉玑的话,亦觉得很有道理。
可是他心里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将他与尤玉玑早已和离的事情公之于众,尤其是在他今日如此卑微讨好之后,更加不愿放弃,否则他的卑微还怎么讨回来?
花厅里一瞬间沉默下来。
“这样吧。”尤玉玑打破了沉默。
她一开口,正犯愁的陈安之立刻抬眼巴巴望过去。
尤玉玑顿了顿,缓缓开口:“我们先依言。”
“先”字似有似无地被尤玉玑咬重了些。短短的几个字,被尤玉玑说得很慢很慢,给了陈安之思考的时间。
“我明白了!”陈安之果真着了尤玉玑的暗示,“你说的对,既然是重新开始,就更应该真正的从头开始!你我之间这场婚事千疮百孔,理应彻底抛弃,从头来过。这一回不要赐婚,不要乱七八糟的政治因素,只是你我二人结百年只好!你说好不好?”
这话,尤玉玑可不能接。
哄骗可以,却不能真的落了话头。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小小抿了一口。里面装的不是茶,是她近日来十分喜欢的酸梅汤。
陈安之直勾勾看着尤玉玑喝酸梅汤,见她沉默,只当女子羞涩。他转念一想,自己之前的确冤枉她太多,她碍于颜面也是可能的。还好她还有一颗和他一样的真心。待出了国丧,他们再重新举行一场隆重的婚礼,将过去的荒唐彻底弥补。知道了她的心,最重要。
尤玉玑喝了两口酸梅汤,将茶盏放下,温声道:“兄长如父。近日天气炎热,我就不与世子同往了,让我二哥代我跑这一趟。”
“是热。你不去也好,热着你,我也心疼。”
尤玉玑偏过脸,又去拿了一块蜜饯来吃。
她侧首吩咐景娘子去请尤衡。
陈安之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皱着眉转过身,面露难色。尤玉玑攥着披肩一角的手指微微紧了紧,眉眼却依然从容地望向他。
陈安之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可知道阙公主在哪里?”
尤玉玑抿着唇,沉默着。
陈安之心里有点乱。这个时候理应先哄了尤玉玑,可是他心里实在记挂着阙公主。他说:“夫妻之间应当坦诚相待。我日后不想有事瞒你,希望你也是。我来时司菡说公主在你这里……”
陈安之有些紧张地望着尤玉玑,也说不清是紧张尤玉玑会因为他在意另一个女子而生气,还是紧张阙公主的下落。
尤玉玑轻轻“哦”了一声,说:“上次听他说王府枯燥,许是出门散心了吧。我派人去他往日常去散心的几个地方问问。”
陈安之终于放下心来。一是尤玉玑没有生气,二是有了阙公主的消息。他甚至在心里责怪自己听信司菡的浑话。他之前分明已在听信偏言之事上栽过跟头,如今可再不能随意听信那些贱妾的鬼话才是!
尤衡便带着尤玉玑仔细保管的和离书,与陈安之一趟出门。尤玉玑仍旧坐在花厅里没有离去,静默等候着。
傍晚时分,尤衡回来。她立刻抬眼望过去询问:“如何了?”
“一切顺利。到了地儿,陈安之屁颠屁颠去办流程。”尤衡笑着说。
抱荷翘着嘴角笑:“恭喜夫人!”
枕絮与景娘子也露出笑脸。景娘子挖苦一句:“总算可以将和离之事大方说出来,再也不让旁人误解咱们夫人和那玩意儿还有干系。”
景娘子最是守礼,以前再怎么愤怒还是一口一个世子地喊着。如今事了,她对陈安之的称呼直接变成“那玩意儿”。
虽本就是意料之中的结果,尤玉玑还是松了口气。她挺直的脊背慢慢柔软下来,倚靠着一杯,视线落在陈安之用过的茶盏上。她指过去,吩咐:“拿去扔了。”
“还有,”尤玉玑望向景娘子,“让卓文派人在京中散消息,重点是签下和离书的日期要说得清清楚楚。”
尤玉玑将搭在身上披肩扯开些,手心轻轻抚着腹部。
她又吩咐,从今日起但凡陈安之上门,不必通禀,直接撵了。
翌日,陈安之让望山跑一趟约尤玉玑去涟水画舫游玩,遭拒。他责骂望山没有用,亲自跑了一趟,任小厮将尤府院门叩得嘚嘚响,也没人开门。
“难道不在府中?”陈安之皱眉念叨着。
接下来几日,他又陆续上门,都没有见到尤玉玑。有时也能叩开尤府的大门,可尤家的家仆见了他,随便糊弄一两句立马关门,连请进门的客套都没有。
陈安之终于回过味儿来。
他惊觉是尤玉玑哄骗了他,然而他将当日情景回忆一遍,尤玉玑的确没有给过他任何承诺。
陈安之气得脸色发白,窝火的感觉直接将他气病了。偏偏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他就算气得跳脚也毫无办法。
病还没好呢,华容公主又找上门来,奚落责骂不说,拿着棍子直接让他身上打。晋南王横眉瞪着他,他只好压着委屈任由华容公主发泄。
好不容易病好了,华容公主也不再来寻他。战事偏一夜之间焦灼起来,败仗的消息一次次传来,京中朝野都慢慢变得紧张起来。
按原计划,理应启程去封地,竟也因为封地被敌军侵占,而不得回。
陈安之心中郁郁,整日闭门不出。他只要一想到一出门遇到的每一个人见了他都要耻笑,便心中痛苦。想要去封地躲避他人非议的想法竟也暂时不能如愿……
“唉!”陈安之重重叹了口气。
他蜷缩在床榻上,用枕头压在自己的头上,在心里愤愤骂着尤玉玑。
对,都怪她。
自从娶了她,他的不顺心简直是一桩接着一桩!
简直是衰夫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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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玉风风火火地回到小院,来找林莹莹。
林莹莹这几日没有去摆摊卖包子,一是刚出了那样的事情,街坊四邻肯定很多多事之人,她得先避一避。另一方面翠玉不在了,她一个人的确有些忙不过来。
姐妹两个和以前一样亲昵地拉着手在桌边坐下。
翠玉喋喋不休地跟林莹莹讲着公主府是那么宽敞多么宽敞,公主和驸马对她有多好。林莹莹坐在一旁满面笑容地安静听着。
“我还多了个哥哥呢!”翠玉开心地笑。
林莹莹弯着眼睛点头,微微用力攥着她的手:“你这是苦尽甘来啦。真好呢。”
“我想带你回去。”翠玉说,“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我不放心!狗富贵了,都不忘旧人呢!”
林莹莹却轻轻摇头,笑着说:“我不是和你客套。只是你如今刚回去,最重要的是先和家人好好相处,弥补这些年的遗憾。再说了,咱们这些年过的日子,外人不会懂。你这小郡主当得也不会太轻松,总要先适应着。”
翠玉目光躲闪了一下。这些年的经历不可抹去,她知道自己定然会遇到那些贵女的鄙夷和排挤,府里给她安排了好些课程,她有好多事情要从头学起。
林莹莹是真的替翠玉欢喜,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不携手同往,也不影响两个人的姐妹情谊。
“现在是有点麻烦。”翠玉挠了挠头,“说实话,我到现在都怀疑是不是搞错了。公主的女儿,我?”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不敢置信。
她又毫无形象地砸吧嘴,说:“锦衣玉食的日子,其实也挺慌的。不过最慌还是因为你不在嘛。”
林莹莹捏捏她的手,笑着说:“很多事情都是要自己去面对的。你可以的。”
姐妹两个又闲谈了好一阵,终于达成共识。林莹莹不跟翠玉去公主府,翠玉会安分在公主府学当一个合格的郡主。当然了,翠玉留给林莹莹的银票,林莹莹自然不会退却。
翠玉临走前,犹豫了片刻,用胳膊肘撞一撞林莹莹,问:“你和他怎么样了?”
林莹莹抿着唇没说话。
“我有个主意,”翠玉说,“我现在刚回去和那个公主生疏着呢,好些事不敢实说。等我和她稍微熟一点,求她给个恩典?到时候咱们结拜姐妹,让你做公主的义女怎么样?哼,这样也不怕你身份低了!”
林莹莹承认自己有一瞬间的心动,不过她还是摇了摇头,微笑着说:“很晚了,回去吧。”
林莹莹送走了翠玉,回身推开里间的门,看见江云澈立在桌前写字。她惊讶问:“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中午。”
“你偷听我们说话?”
江云澈笑笑,道:“是我睡得很好,你们吵醒了我。”
“你……”林莹莹抿了唇,不吭声了。
江云澈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不用。”
林莹莹愣了一下,转瞬间明白江云澈是在拒绝翠玉的提议。她不由咬了唇,在娇红的唇上留下一道白印子,脸色也隐隐泛了白。
“你就是你。”江云澈说。
他转头望向林莹莹,见她低落地低着头,知道她又没听懂,他忽然笑了一声,道:“下半年媒人会上门。本该早一些,只是如今国丧期间不能婚配。”
林莹莹皱眉望着他,眸中浮现许多不解。他仍旧在写字。林莹莹一直觉得他写字时很有一番行云流水的潇洒。
“是我不懂,还是你糊涂了。”林莹莹重重摇头,“不可能的。”
“古往今来,三嫁女为后亦有之,你嫁我为妻为何不可。”
“那……那都是特殊情况。是极少数的传奇!”林莹莹分辩。
江云澈仍旧悠闲地写着字,说话亦是慢悠悠:“人来这世间一遭,何必定要循规蹈矩,成为凡人。离经叛道,做后人迷茫中效仿的传奇何尝不是快事一桩。”
他终于写完了,放下笔。经过林莹莹身边,轻轻握了握她垂在身侧的手。
“我得回去了。夜间恐有风雨,早些歇息。”他松了手,经过林莹莹往外走。
林莹莹迷茫地走到桌前,去看江云澈刚刚写的东西。
桌上摊开两页纸,是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八字。
林莹莹呆怔了片刻,转身跑到门口,望着行到院中的江云澈,急急问:“为什么?”
江云澈“唔”了一声,道:“有人凶巴巴地嚷嚷能给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当妾当外室,唯独我不行。那只好八抬大轿娶回来了。”
林莹莹沉默了好半晌,才低声反驳:“才没有凶巴巴……”
江云澈笑笑,微眯了眼望着夜幕中的半月。他从低微处爬起来,所为不过是能掌控自己的人生,不被他人所左右。若连迎娶何人都做不了自己的主,这不断攀爬的一生便成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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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天色转凉,从夏到秋又到冬。
今年的雪要比前几年晚一些,干冷,像在憋一场暴雪。第一场雪落下时,尤玉玑坐在火盆前烤着火。丝丝缕缕的暖流扑面,让身体里也跟着暖和起来。
尤玉玑的产期快近了。
她转头望向净室的方向,隐约还能听见些水声。司阙半个时辰前过来,此时正在沐浴。他每次来,身上都卷着一股很粘稠的药味儿,都是在毒楼研药时染上的。所以他每次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先沐浴,用尤玉玑喜欢的香料洗净一身的药味。
尤玉玑收回目光,转而望着火盆里徐徐燃着的火苗,微微走神,想着如今的战事。
那支蛮力军起先只是很少的人数,如今竟规模越来越大。陈国兵力雄厚,可遇到这样一支每人都能以一敌十的蛮力军,亦十分棘手。
陈国先帝年轻时壮志凌云一心想要一统十二国,到了晚年急功近利,存了很多祸患。比如连年战事国库亏空。比如太过重征伐,反倒连京城这样的地方都有山匪。比如对下一任帝王寄予厚望反倒让储君之位多年不稳,如今龙椅上这位何尝不是临时拎上去的。比如过于重用降国的臣子。比如明明做着枭雄事,偏偏要表现出仁心,不杀降国皇室而是养于别宫。这些降国皇室,又有几人没有复国心?
如今司阆已经悄悄救走许多不同降国的皇室人,那些人又召集了旧部,追随了司阆。
司阆的军力最初从宁国借来的那支蛮力军,已经发展得越来越大了。
民间谁也不敢乱议论,但又忍不住暗想许是要变天。陈国先帝的统一十二国大志,恐怕要让司阆继承而去……
“姐姐。”
尤玉玑回过身,回眸望向司阙。他已站在她身边,她刚刚竟是没发觉。他从净室出来,来着一身水汽。他俯下身时,湿发上的一滴水珠落在尤玉玑的手背上。
尤玉玑温柔笑着,拉住他的手腕,让他在身边坐下,柔声询问:“这次什么时候走?”
司阙挑眉望过来:“姐姐,我刚来不到一个时辰。”
他又灿烂笑起来,说:“鸢鸢是不是舍不得哥哥?”
尤玉玑没说话,稍微调整了坐姿。肚子太大了,一个姿势太久,就会后腰犯酸。她将手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司阙的目光也落过来。他俯下身凑近,将耳朵贴在尤玉玑的肚子上。
尤玉玑拿过司阙手里的棉巾,轻柔地给他擦拭湿发。她说:“要一直帮司阆到什么时候呢?”
她不喜欢阻挠别人的事情。一句话说完,像给自己辩解似的又补了句:“总是在毒楼帮他研药,太累了吧。”
“我不是帮他。”司阙偏过脸望着尤玉玑,面露嫌弃之色:“司阆太蠢了,还没抢到皇位。”
尤玉玑一边给他擦着湿发,一边说:“还不到一年做到这些,已经很厉害了。”
司阙凑到尤玉玑面前,低声问:“姐姐就是舍不得哥哥走,想让哥哥留下来陪你。”
帕子上带着潮气,沾着尤玉玑的手。尤玉玑将湿帕子叠了叠,在司阙期待的目光里,慢慢弯了唇:“若生产时,你在,那自然是好的。”
司阙一瞬间灿烂笑起来,像得了糖豆的小小孩童。
他捧起尤玉玑的手,在她的指尖上反反复复地亲吻着:“不走,最近都不走,一直陪着姐姐,陪着他们两个出生。”
说到这里,司阙望着尤玉玑的肚子慢慢皱了眉。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便诊出了双胎。
对于尤玉玑肚子里是双胎这事,司阙是不大高兴的。
第一次诊出是双胎时,他曾沮丧地偎在尤玉玑的腿上抱怨:“一个就够了。”
尤玉玑初时不懂他的不高兴,后来猜司阙小时候经历。尤玉玑沉默了好一阵,握住司阙的手,温柔说:“我们一定能成为公平的父母。”
司阙掀起眼皮瞧着她,用曲起的食指敲了敲尤玉玑肚子里的小兔崽子,恹恹道:“我是怕兔崽子们累到我的鸢鸢。”
腊月三十,明明还没到尤玉玑的产期,不知是不是因为双胎,她竟提前发动。
晴空万里,白云缓缓地走。
冬日时节,却温暖如春。
尤玉玑轻轻握住司阙的手,蹙眉望着他,“别走”两个字含在舌尖,她没有说出口。
司阙俯下身来,将轻吻落在尤玉玑的额头。他凑到尤玉玑耳畔,温柔道:“不走,和你一起等着我们的星星。”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还有一章。
明天要去外地一趟复查,加上要理一下前文,所以下一章周三晚上更。
番外的话,应该有,但是还没想好写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