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尧一行人一刻不敢停留,出了牙帐进大漠前还有几道封锁线。
不过他们是赶在喀丹的人之前抵达的,封锁线处的北戎驻军还没收到封锁令,又有缇雅随行,缇雅性命掌握在这群人手中,只得配合他们下令让守军放行。
成功突破几道封锁线,奔入大漠后,又差点迷失在茫茫雪原里,夜幕黑沉,北风呼号,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极难辨别方向。
还是一名娘子军先前在胡商队伍里,听胡商们说起过在大漠里如何辨别方向,她道:“我听胡商们说过,大漠里看不见日头也看不见星子,就看雪丘的走向,这片大漠常年刮西北风,雪丘的迎风坡就是西北方,背风坡是东南方。”
迎风坡坡度平缓,背风坡坡度极为陡峭。
找到方向后,一行人继续在大漠中夜行。
他们中,林尧和王彪身上都有伤,那名叫石葵的娘子军,伤势也不轻,走夜路加上对大漠地势不熟悉,哪怕顶着风雪走了一晚上,还是在第二日上午听见了鹰唳声。
一开始他们都没把那只出现在雪域上空的苍鹰当回事,只有缇雅在努力隐藏眼中的狂喜之色。
路上她开始竭尽全力拖延时间,不是一会儿要小解就是吵着肚子疼。
她把娘子军中的石葵打至重伤,这一路娘子军可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在她又一次说自己要如厕时,一名娘子军直接道:“屎尿多就拉裤子里!”
缇雅好歹是个公主,这辈子还没听过这样粗俗的话,一时间脸上红了青,青了红,眼中半是愤怒半是怨毒。
娘子军只是冷笑:“还把自己当尊贵的北戎公主呢?你现在不过一阶下囚罢了!”
这一路都带着缇雅,一是为了以防北戎人追上来拿她当人质,二是活捉一个北戎公主带回去,北戎再次来犯时,或许可以把她当做谈判的筹码。
缇雅被怼了,却并不跟那名娘子军呛声,只不过眼底是掩藏不住的傲慢。
众人再次朝着东南方前进,林尧注意到头顶的鹰隼在他们停下时,就只盘旋在他们头顶的那片天空,而他们一走,那只鹰立马又跟了上来。
一次两次或许是偶然,但一连多次都是这般,缇雅又似在故意拖延时间,林尧很快意识到了那只鹰不太对劲儿。
他看向缇雅:“那是你们的鹰?鹰出现在这里,说明喀丹离我们也不远了,你在拖延时间?”
缇雅脸色骤变,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但她方才的脸色已经交代了一切。
娘子军和王彪听到林尧的话,也是瞬间变了脸色。
他们都知道被喀丹追上会是什么下场。
林尧顶着寒风咳嗽了几声,“彪子,我们兵分两路走,你带几人往雷州去,把北戎人大军南下,即将取凉州以南的消息告诉小侯爷,让他提前设防,再把消息送回江淮,太子妃那边有了准备,若有万一,殿下这边来不及调兵,雷州能及时增援也好。”
王彪担心林尧的身体:“大哥,那你呢?”
林尧说:“我回羌柳关报信,北戎兵马已经大举南迁,必须尽快通知殿下,沈彦之和李忠守汴京不一定能守住。”
李忠走投无路后虽厚着脸皮去投奔沈彦之了,但这两人积怨已久,只怕依然是在鹬蚌相争之中,届时会不会让喀丹这个渔翁得利就不好说了。
喀丹用一只鹰盯住了他们,他让王彪带几人暗中前往雷州,鹰跟着他们这边的大部队人马,就算喀丹追来了,只要王彪能把北戎大军转道南迁的消息带去雷州,一切就还来得及。
林尧一班人马又不喘气地赶了半日的路,喀丹还是带着数百骑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的雪原里。
缇雅看见喀丹喜出望外,隔得老远就开始用北戎语大喊:“王兄,救我!”
北戎人擅骑射,眼见他们在马背上挽弓搭箭,载着缇雅的那名娘子军,因为马儿驮了两个人,跑在了后边,那名娘子军直接把缇雅绑在了自己身后,让缇雅当自己的护盾,本以为这样就能避开北戎那边的箭镞。
岂料喀丹却亲自挽弓瞄准了缇雅。
那一箭射出后,箭镞穿过缇雅的胸膛再射中她身后的娘子军。
不止缇雅愣住了,连林尧和一众娘子军也有大惊失色。
缇雅口中涌出鲜血,她望着自己胸前慢慢晕开的血洞,不可置信一般抬头看向远处的喀丹:“王……王兄?”
喀丹神色冷漠:“你为了一己私欲,背叛了我们的族人,不可饶恕。”
他冷冷下达了命令:“给我格杀勿论!不得留任何活口!”
他带来的几百北戎骑兵一边驾马狂追一边放箭,林尧只能带着娘子军们拼命往前逃,大呼让她们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箭镞几乎是贴着头皮嗖嗖飞过。
“跑之字形!”林尧大喝。
之字形跑能有效规避被箭镞射中的风险,但比起直线跑,又在不断被北戎骑兵拉近距离。
所有人都在等和北戎骑兵拉近距离后来一场死战,一声尖锐的哨音突兀传来,林尧明显愣了愣,他抬起头往侧前方看去。
远处的雪丘上,出现了一人一马,银刀雪亮,红缨猎猎。
随即,她身后的雪丘上又慢慢浮现出一个个小黑点,是计不清数的大楚骑兵,大楚的战旗在凛冽北风里招展。
有娘子军中的人认出那是林昭,喜极而泣:“是林校尉!林校尉来救我们了!”
林尧几经生死再看到胞妹,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眼中骤然一红,更加用力一夹马腹,大喝一声:“驾!”
原本疲敝的众人,在看到援军的时候,心中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喀丹望见不远处雪丘上的楚军时,也有了几分迟疑,那雪丘上遍插旌旗,之后不知还有多少援兵,自己若冒进,只怕会身陷险地。
只是……若放眼前这些人回去,他先前引前楚太子调兵北上的一切谋划都将付之东流。
喀丹咬了咬牙,还是狠狠一甩马鞭追了上去。
他同那楚军女将交过手,对方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足为惧,那些杂兵他更不会放在眼里,只要能杀了那姓林的楚将和跟着他逃回去的娘子军,哪怕他这边只有他能全身而退也无妨。
林昭远远见喀丹还是没退兵,握着缰绳的手已是汗津津一片。
她不敢妄动,侧首问后方的岑道溪:“军师,这可如何是好?”
数日前,林昭私出羌柳关去大漠寻林尧和王彪,岑道溪奉命去带她回关,因着风雪隐匿了她留下的足迹,岑道溪带着人在大漠找了多日才找到了林昭。
也是她聪明,知道把自己绑在马背上,不然一头栽下去,叫风雪埋了,冻死在雪地里都无人知晓。
岑道溪带人找到她时,她已在马背上高烧昏迷了过去。
此番也是回程受风雪所阻,他们一路行军缓慢,才恰巧碰上了林尧一行人。
先前军中斥候发现了北戎骑兵的踪迹便匆忙回来报信,再探之下,才探知他们追杀的其中一人竟是林尧。
岑道溪进大漠是为了寻人,所带的兵卒并不多,若是同喀丹的骑兵硬对上,他们在人数上不占优势,对大漠地形也不熟,加上这恶劣的天气,吃亏的多半是他们。
想法子救林尧时,他才让林昭带着兵卒站到雪丘上,又把所带的旌旗全插在了雪丘附近,营造出他们的大军只是冰山一角的效果,喀丹若谨慎些,必不敢冒进。
能吓退喀丹必是再好不过,但眼下的战局委实也出乎了岑道溪的意料。
喀丹似乎必取林尧性命不可。
等喀丹继续逼近,发现他们这边迟迟不肯出击,定然也能发现他们是在虚张声势。
岑道溪拢紧眉心,看着下方对林尧一行人穷追不舍的北戎骑兵,视线缓缓落到了对面的雪峰上。
雪峰积雪巍巍,远远看着煞是壮观。
他却是展眉一笑:“有法子了。”
他转头对着所有楚军道:“对着对面的雪山大声吼叫!”
他曾在一本游记中看到过,在雪山里大声呼号,极容易引起雪崩。
林尧等人马上就要跑过那座雪峰了,若是发生雪崩,紧追其后的喀丹一行人正好能被淹没。
以防这在游记中看到的法子不见效,让将士们大声呼号之余,岑道溪命人把投石车也推到了雪丘上,装上火药弹砸向对面雪峰。
他此行是为了寻林昭,本只带了百余轻骑,寻到林昭后,回程路上,见大漠中有先前大战遗落的战车、床弩之类的,便顺道带回去。
这是军中的传统,制造这些战车和大型弩可不是件易事,哪怕有损坏,能带回去的就整个带回去,损坏太多的,把完好的零件带回去也行。
他们在大漠中捡到的那辆破旧投石车却不想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呼号声让对面雪峰的积雪层已出现裂痕,那颗火药弹再砸过去,顿时雪峰上雪沫乱飞,山上的积雪也开始流沙一般往下滑。
积雪从山峰一路下滑至地面,掀起一片白茫茫的雪浪,整个地面的积雪都在颤动。
北戎人对雪崩这样的自然灾害再熟悉不过,见半座山的积雪都涌下来了,吓得魂飞魄散,勒紧缰绳引得战马阵阵嘶鸣:“雪流沙!是雪流沙!快逃!”
“轰隆”一声巨响,从山顶滑下的积雪与地面相撞,雪浪翻滚,人仰马翻,倾覆而来的积雪很快将一切都掩埋于雪下。
林尧他们跑在前面,都还是被雪崩波及到,好在都只受了些轻伤。
一行人奔至雪丘,娘子军们看到林昭,个个眼含热泪:“林校尉!”
林昭看着自己一手带出来的姑娘们遭了这么多罪,心中痛惜,视线挨个从她们脸上扫过:“你们不是随胡商去西域了,怎会被北戎人追杀?”
一名娘子军简要将胡商队伍被袭,她们被抓去北戎为奴的事说了。
林昭把唇抿得死紧,看着姑娘们脏污的脸庞,红着眼道:“你们受苦了。”
姑娘们笑开:“还能再见到林校尉,再回到大楚,不苦。”
这句话让林昭眼更红了。
她见到林尧正要上前说话,突然发现不见王彪,心下顿时一慌:“哥,王彪哥呢?”
林尧说:“他没事,他去雷州报信了。”
他说着看向岑道溪:“军师,有重要军情必须马上回羌柳关告知殿下,北戎牙帐的驻军都已南迁,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硬打北庭,而是调虎离山取从凉州南下,取大楚腹地!”
此言一出,饶是岑道溪,不由得也面露异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