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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幕 星河欲转千帆舞(1 / 1)

师姐出现的那么自然,却又那么突兀。她依旧仙风道骨,看起来就像是玉龙山任何一位修道者那般洒脱随意。可她的神情又太过云淡风轻,仿佛所有的温情都冻结了起来。

她看着张纪蒹,微微俯首,看不出情绪。她说:“蒹蒹,怎么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狼狈么?确实如此。虽然已经预料到在湖州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张纪蒹却未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变得如此扑朔迷离。

荀赢祸,上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荀师姐还温柔得告诉她,她被派去南方调查武林大会的事情。谁能料到再见面、她便化身成为了名震湖州的“荀善人”。

许是失血过多,人生往事竟走马灯般闪现于眼前。不怀好意的思淼、笑容可掬的蔡大娘、伶俐可人的妹妹、刚正不阿的父亲、倾囊相授的师父……

画面中出现最多,却还是那个强势挤入她生命线的女子。刁蛮、任性、胡作非为,这些词语一旦用于形容她,似乎都变成了一种褒奖。

死缠烂打、嬉笑怒骂、抵死缠绵……

而一切记忆的终点,竟还是那个身首异处的自己。然后颈子仿佛被谁扼住了一般——被掐住了生命的要道。最疼的,却还是由颈后传来的那仿佛是骨头断裂般的疼痛。

那一刻,张纪蒹几乎认定了要杀自己的人就是荀赢祸。

可现在,荀赢祸却说不是她。她的师姐,一直是最正直、最不屑隐藏的。可就是这样的、在记忆中如此温柔的人,却策划出惊动全国的反动事件。

到底,该不该再相信她?

然不论真伪,张纪蒹都暂时不想与荀赢祸直接争锋。在与荀赢祸重逢的时刻,她已经意识到这件事并不如他们之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湖州的暴动,非但不是临时起意,恐怕其中还暗藏了许多她尚未摸清的玄机。而她的这位师姐,在玉龙山时原是那般温柔、无害的模样,却已经成为了整个事件的中心。

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会让荀赢祸不惜叛出师门也要参与到这场纷争中来?

张纪蒹知晓如今她们师姐弟之间的互相试探绝不会少。以荀赢祸对她性格的了解,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了她这父母、妻子都还在阳京的人。但也正是因为“了解”,才让她多了许多张濛等人不会拥有的、得以接近真相的机会。

她告诉荀赢祸自己被人刺杀落水的时候,荀赢祸用难以言喻的表情看向她:“哦,师弟觉得是何人所为,竟敢刺杀朝廷命官?”

“自然是不希望我活着的人。”张纪蒹当时涩涩然笑道。

不愿让她活着的人很多。比如急需要继续在湖州扩大影响力的叛军们,比如某些对公主殿下的痴心一片还在寄希望于成为殷菱臻第二任驸马的公子哥们,又比如某些被巡察使的到来触犯的利益的湖州官员。

“最希望蒹蒹死的人可不是我哟!”荀赢祸笑道,“蒹蒹可有什么怀疑的对象?”

“借刀杀人也不是不可能。”张纪蒹答道,并不在意荀赢祸的推脱。荀赢祸的话不无道理,无论是谁杀了“她”,罪名都可以背到叛军的身上。比起荀赢祸他们,显然后两者更有杀她的动机。

“这次出京前,我夫人多次出言阻止,说此行灾难重重。”张纪蒹突然说道,从怀里摸出一个已经被刺破的护身符,“她为我求的符救了我一命。”

“平翎公主殿下竟也能预知福祸不成?”荀赢祸笑着摇摇头,“怕只是为阻止蒹蒹离京的胡言乱语。我可听说了,那位殿下可是很喜欢你呢。”

“也可能、她确实知道了什么。”张纪蒹勾了勾唇角,不以为意,“就好像、师姐知晓我定然会来到你面前一般。”

荀赢祸面上依旧挂着笑,只伸出手指勾勒起张纪蒹下颚。就在张纪蒹以为她不会承认之时,她幽幽说道:“蒹蒹本就是我计划里很重要的一环,你不来,这出戏本子该如何演下去?”

也不问她愿不愿意当这戏中的角便擅自书写了剧本,这师姐该是何等的任性。自称“前殷皇族”的荀赢祸是这支叛军首领,以叛军将领们对她的服帖程度,她在湖州的地位绝对不是沾了血脉的傀儡。张纪蒹开始相信以她师姐的能力,足以策划当下的一切了。

劫赈灾银钱、杀大周皇子、以善人的名义帮助饥饿料到的百姓,最后再以“殷皇族”的身份聚集旧部揭竿而起。

可是、她的目的是什么呢?自己在其中的真实定位又是什么?

“师姐是何时、将我计划在内的?”张纪蒹低声问道。

“宝兴二十一年,我初学会卜卦时曾偷偷为蒹蒹你算过一卦。”荀赢祸说道。

“师姐算到了我会成为你的‘伙伴’?”

“我算到在十年之内,你会有一场生死大劫。只是当时我学艺不精,算不详细。”荀赢祸说,“后来蒹蒹你回京成亲,我又算过一次。卦象显示那公主便是你命中逃不掉的劫难。”

玉龙山卜卦,自是再准也不过。张纪蒹笑了:“既然是逃不掉劫难,师姐又能做什么呢?”

“我未能阻止你下山去见她,更未能制止你与她成亲。”荀赢祸惋惜道,“但让她永远也见不着你,却还是可以的。不知为何我在那卦象里发现了一个变数。我便想,或许能做些什么。”

玉龙山卦象,虽再准不过。但逆天而为,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是他们这些玉龙山拜入山门后,身兼玉龙山掌门与大周国师双重身份的师祖静修仙长的第一句教诲。

“那师姐可有算过,我这劫难是否已经走了。”张纪蒹轻笑着,有些不太相信荀赢祸的话。

她自幼上了玉龙山,拜在普惠仙长的门下。师父忙于修行,大多时候是由大师姐荀赢祸代为授教的。身为普惠道长的关门弟子,荀赢祸的确对她很好。而她对荀赢祸这位少数知晓她女子身份的师姐自然也十分亲近。

可是,她们之间的感情似乎还不至于荀赢祸为自己背负改命的代价。

“早算过了。”荀赢祸叹气,“你当我为何要给你那影子削骨易容?自然是为了骗过天道。如今无论在世间还是地府,你都是个死人了。”

“师姐费尽心机救我、为什么?”荀赢祸为了救她逆天改命,张纪蒹不说不感动。可是……她早非当初荀赢祸身边那个单纯的孩子。而她的师姐——

也不该是这般大公无私的人。毕竟……

“这么说,师姐是算出有人会对我动手了。”眸光暗了下来,张纪蒹轻笑出声,“既然如此师姐可算出我那劫难、会祸及家族?”

“蒹蒹、有时候人太聪明并不是好事。”荀赢祸摇摇头,随后又补了一句,“那倒不会。”

前一句说得是荀赢祸明知张纪蒹有难却为了更彻底的让她脱离劫难而选择袖手傍观,后一句自然是回答张纪蒹“是否祸及家族”的提问。

“如此就好。”张纪蒹安了心,稍稍坐正——她还不太习惯自己身上的女装——虽然之前好几次殷菱臻都想说服她私下试穿女装,但都被她转移了话题。

现在,还不是思念殷菱臻的时刻。张纪蒹努力拉扯回自己险些飘远的思绪,问道:“师姐之前说要为我引荐一位能人,不知是何时?”

“他确实是位能人,不过‘引荐’二字可用的不对。是他央着想要见你。只是你的身份特殊,在未布置好之前我不想太多人知晓。”荀赢祸摇头,“蒹蒹如今已有了新身份,可愿见他一面?”

“既然要见我,该是故人了。”张纪蒹点点头,“既然是故人,又有何新、旧身份的差别。”

“蒹蒹不介意便好。”荀赢祸说着站起身来,“既然如此,蒹蒹便与我一起去见他一面好了。他此时正好在书房等我。”

意料之中又预料之外。那位一直想见张纪蒹的故人居然是早她一步来到湖州的上虞县令蒲杭。他同时也是之前市场上为自己通报“荀善人”消息的蔡大娘的儿子。

真是没想到。蒲杭这位当初信誓旦旦要为百姓谋实事的探花郎,居然会是前殷暗藏朝中的棋子。而这颗棋子安插的时机如此恰到好处、又毫不起眼——若不是见到蒲杭对荀赢祸那崇敬模样,张纪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这位需要靠卖花灯挣食宿费的赤诚学子会暗藏着如此深沉的心思。

蒲杭见到张纪蒹,只不动声色、笑如故友重逢:“恩公,许久未见。”

“张某算得什么恩公,值得蒲公子惦记到如今。”张纪蒹回答,“倒是蒲公子,既然有师姐‘资助’,怎还落得个落魄潦倒。”

“不过逢场作戏罢了。”蒲杭摆摆手,眯着眼睛看向荀赢祸,“谁没有张面具,您说是么,驸马爷?”

张纪蒹笑,手掌覆于脸上,只两只瞳仁暴露于指缝:“探花郎是说张某脸上有面具么?”

虽然只露出眼睛,但张驸马的眸色太过骇人——那清冷凌厉的眸光射在蒲杭身上,仿佛是看着一具死-尸。蒲杭竟打了个寒颤,偷偷又看向荀赢祸。

而荀赢祸、他的主子,只是含笑看着张纪蒹,仿佛是看到幼子成才的母亲,又像是……像什么呢?蒲杭一时竟觉词穷。他只是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他的这位主子似乎十分在意张纪蒹。

“师姐。探花郎之前在阳京故意要与我牵扯出关系,莫非是想以此作为要挟?”张纪蒹问道,眼神未离开蒲杭半刻。

“何须如此麻烦?”荀赢祸笑,揉了揉张纪蒹的头,“蒹蒹,我若要对付你,你怕是已经死过千遍。”

“也是。”张纪蒹收回目光,有些遗憾。她低着头不知在思考些什么,过一会儿又看向荀赢祸。

这样的张纪蒹很奇怪,就仿佛是才认识面前这两人一般。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问道:“师姐真是柴氏的血脉?”

“这倒不算假的。”荀赢祸点头,也未隐瞒,“我的一位先祖与殷太宗是异母兄弟,只因与平民女子相恋,被皇室除了名。因而亡国之时我们这一脉并未受到牵连。”

“竟还有这样的事。”张纪蒹叹道,“我还以为由卫相的《殷书》已经将殷国诸事讲得足够清楚了。”

“卫相。不说那《殷书》是胜利者给自己编写的赞歌……”荀赢祸浅笑,有些不屑,“卫华皎一个周人,不过在我大殷故土游走过几年,能知道什么。”

张纪蒹面露复杂之色。就荀赢祸这句话,她便已知道她的师姐对她口中的“故国”并没有那么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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