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守正只是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送她去医院。”
他能活到今天,靠的不是心慈手软。
杜衡呆呆的看了看冷淡的父亲,又看了看眉眼清冷的连翘,一股冷水从头浇下来,浇了透心凉。
他不傻!
他一把抱起陈明明,匆匆离开。
连守正顾不上别的,拉着女儿就往前走,“沈京墨,你守在门口。”
沈京墨的脚才迈出一步,不得不停下,郁闷的不行,你们父女说秘密,让他守门?
连翘百忙中回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安抚他。
父女俩走到库房前,连翘指着门锁轻声说道,“最好再加一道锁,现在市面上有警报设备吗?碰一下就会发出警报。”
连守正脑子里闪过十几种不同的方案,“应该没有,不过想开这道锁并不容易。”
家里有这间屋子钥匙的,只有他和连翘,其他人都没有。
说话之间,连守正拿出钥匙打开大门,门开了一条缝,轻轻推门而入,室内一切安然无恙。
他熟门熟路的走到角落,打开保险箱,最珍贵的几样药材和连家的医书都放在里面,一样都没丢。
他轻抚着医书,呆呆的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连翘有些担心,“爸爸。”
连守正面沉如水,神色复杂的无法用言语形容,“你说,她是冲着连家的医书来的?”
连翘一开始发现时很震惊,但,没有立马拆穿,反而小小的试探了一下。
“应该是的,我拿药书试探,她中招了,趁我出门就翻我的书桌。”
可以说,连家最珍贵的就是前人留下来的医书,是无价之宝。
连守正的心情沉甸甸的,“医书里有很多秘方,连家药店卖的人参养荣丸,六味地黄丸,骨刺丸,黄连清心丸,养胃散,都是出自连家秘方,这些都是连家的根基。”
在外面,一张秘方就能成为传家宝,能让世世代代饿不死。
连家祖先传下来的,可是整整几百张药方。
连翘也知道这个道理,她记得民国时期rb人就四处搜刮民间秘方,偷蒙拐骗,甚至强抢,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不知有多少秘方流向海外。
那些历史每每读来,都让她扼腕叹息。
“是谁这么下作?生意场上较量,成败输赢无话可说,但使出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就太过了。”
连守正面容沉重,无声的叹息,“傻孩子,利益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
身为连家人,注定要在漩涡中挣扎,每一代都是这种宿命。
虽然,到了他这一代,他没有强迫儿子们学医,但,还是避不开。
连翘心性高洁,不喜欢阴暗龌鹾的手段,“那也不该利用别人的感情。”
太卑鄙了。
连守正在这一刻想起了很多往事,心情澎湃,难以自禁,“哎,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连翘震惊的看过来,“爸爸,你是说,以前也有过?谁中了招?不会是……”
她没有说下去,只是用一双乌黑的大眼看着他,她爸也中了美人计?
自古以来,美人计一直是最古老,也是最好用的。
连守正摸摸她的脑袋,“虽然也朝我下手了,但我没中招。”
也?一个也字让连翘暗自心惊,“那是谁?”
连守正避而不谈,“交给你一个任务。”
连翘精神一震,“好啊,您说。”
连守正愁绪满满,“想办法破坏杜衡跟那个女人的感情,让你小哥全身而退,阿翘,感情这种事处理的不好,会毁掉一个人。”
连家人都重情,这是优点,也是缺点。
连翘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知道,这个太简单了。”
“简单?”连守正都不知道怎么着手,只能将任务交给女儿,他们年轻人好沟通,兄妹俩的感情也是最好的。
连翘将东西都收拾好,关上锁,扶着连守正退出来。
“对您很难,不过,对我来说,挺简单的。”
连守正很了解她沉稳的性子,整个人都放松下来,“那全靠你了。”
他这个女儿本事和手段都不差,心智更是成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我有些不放心你大哥二哥,走,给他们打电话去。”
确认两个儿子都好好的,身边没有出现奇怪的人,也没有交女朋友,连守正如释重负。
沈京墨被早早打发走,连翘亲自送他到门口,“回去吧,最近会很忙,没事别找我哈。”
沈京墨心塞不已,有种被人用了就扔的感觉,轻捏她的脸,“哪有人这么跟男朋友说话的?”
连翘轻轻推了他一把,压低声音提醒,“爸爸的心情很不好,你千万别跳出来添乱。”
沈京墨何尝不知道连家出大事了,想帮忙,人家不稀罕,惆怅。
“需要帮忙就吱一声,我一直都在。”
连翘惦起脚尖抱了抱他,“你也要小心,这世道人心险恶。”
温香软玉在怀,沈京墨都舍不得松手,还没有离开,就开始想她。
……
暮色四合,杜衡拖着沉重的脚步推开家门,“爸。”
连守正坐在沙发前,神色严肃,“回来了?她人呢?”
“还在医院休养。”杜衡心乱如麻,忍不住问道,“爸,您为什么不肯帮明明?您不喜欢她?”
父亲的态度太奇怪,一点都不像他平时的为人,让人忍不住怀疑。
“这个不是不喜欢,而是……”连守正不知道从何说起。
连翘端着托盘过来,普洱茶,一碟子芝麻薄饼。“尝尝。”
一口热茶进肚,杜衡浑身都暖和起来,还是妹妹体贴。
连翘随意坐在他身边,忽然凑了过来,“小哥,我想闻一下你的衣服。”
杜衡吓了一跳,“怎么了?”
“果然,一股迷香的味道。”连翘微微蹙眉,“小哥,你被迷昏几分钟,自己都没查觉?”
警惕心太差了。
杜衡猛的抬头,不敢置信的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他用力闻自己的衣服,但闻不出什么味道。
连翘怜悯的看着他,“我的五感比一般人敏锐,所有的一切我都看到了,你坐在影壁后面被迷昏,身上的钥匙被偷走,你也学过医的,真的一无所知?”
杜衡闭了闭眼,她不说他没有往那方面想,谁会平白无故的怀疑自己被迷晕?谁会怀疑自己的女朋友?
她一提,他想起那一股香风,随后就昏昏欲睡……
他翻出一串钥匙,怔怔的看着,表情让人不忍直视。
连翘不想往他心口上插刀,但有些话不说,以后更麻烦。
她不喜欢玩你猜我猜大家一起猜的游戏,有什么话当场说清楚。
“你要是不信,可以拿去验一下指纹。”
杜衡猛的收拳,紧紧握住钥匙,额头青筋一跳一跳。“不用,我相信自己的妹妹。”
她没有理由害陈明明,再说了,连翘是什么样的人,他很了解。
他隐忍而又悲凉的表情,让连守正和连翘都很难过。
第一次认认真真谈恋爱,就遇到心机叵测的女人,运气太差了。
连守正深吸了一口气,“本来,有些事我不想提,但有人出手了,我不得不跟你们谈谈了。”
杜衡立马坐直身体,“爸,你说。”
连守正想了想,斟酌了半天,“我并不是独生子,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杜衡,你没有见过他们吧。”
父亲的脸色太凝重了,杜衡很不安,“是,小叔和小姑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不来往?”
他见过他们的照片,但印象中从未见过。
连守正捧着茶杯,眼神悲哀而又无奈,“你小叔在美国,你小姑在法国,他们发誓,此生决不踏上这一片土地。”
兄妹俩惊呆了,这么绝决?“为什么?”
连守正真的不喜欢回想往事,“事情太过复杂,我只能说,当年你小姑跟沈空青谈恋爱,我是坚持反对,你小叔是支持的,当时我们兄妹三人闹的不可开交,你小姑一意孤行,甚至抛弃一切跟他私奔……”
语气越来越沉重,多少爱恨情仇都在其中,压的他喘不过气来,他捂着脸说不下去了。
跟弟弟妹妹决裂,是他一大憾事。
连翘张了张嘴,想安慰却不知无从着手,往事如此不堪,确实让人不愿意提起。
兄妹俩默默相视一眼,有些心疼。
连守正不需要安慰,他喝了几口茶就恢复过来了,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连翘小心翼翼的问道,“后来呢?”
连守正的眼神晦暗不明,“后来,你小姑发现沈空青脚踏两只船,跟她在一起只是想要得到连家的医书。”
连翘惊呆了,我却,整一个世纪大渣男。
她真没想到沈空青这么渣!
“所以小姑远走异国?不对啊,她就算困于情伤,但十几年不跟你联系。”
连守正把玩着茶杯,眼神空洞,“哦,她认为这一切全是我设计安排的,她不能原谅我,对沈空青又失去了信任,索性一走了之。”
连翘心里闪过一个念头,“爸爸,是你设计的吗?”
连守正很坦然,“不错,沈空青跟别的女人纠缠,是我推波助澜的,让小莲撞破那一幕,也是我安排的,不过,沈空青跟小莲在一起,是他妈设计的。”
连守正妹妹的名字叫连莲,人如其名,很美。
杜衡目瞪口呆,都听懵逼了,上一代的恩怨这么错综复杂,比八点档都狗血。
爱情,阴谋,商战齐飞,都不是省油的灯。
他忽然觉得自己弱爆了,比起长辈,他的经历乏善可陈。
连翘好奇的问道,“他妈?谁他妈?”
连沈两家是竞争对手,斗来斗去的,从未停歇过,她豪门争斗看多了,不足为奇。
明明很凝重的气氛,被连翘这么一搅局,两男人忍不住笑了。“哈哈哈。”
连守正笑着帮连翘解惑,“是沈空青的亲生母亲,沈老太太。”
连翘惊咦一声,“沈京墨的奶奶那么厉害?”
连守正挑了挑眉,不经意间又扔出一个重型炸弹,“不是亲的。”
连翘都傻掉了,你们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不是亲的?怎么从没听说过?”
哎,还是你们长辈更会玩。
连守正第一次在女儿脸上看到震惊,觉得挺有意思。
他之前爆了那么多料,也没见她的脸色变一变,比她小哥还沉得住气。
他看了看震惊到说不出话的小儿子,还是太嫩了。
“这本来就是绝密,不过,最了解你的永远是你的对手,沈家的秘密对我来说,也不算什么。”
连翘忽然有些了悟,沈华军那么废物,沈家大房被架空,一双儿女被送出国,这些不合理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
如果是亲奶奶,不可能一点都不关心亲孙子。
原来如此。
“那,沈华军的亲妈是谁?还活着吗?”
“早死了,生下沈华军没多久就去世了,死因……”连守正嘴角勾了勾,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明。”
不明?那就是说,不是自然死亡?
连翘揉了揉脑袋,太乱了,光是沈家那一家子,就可以撑足四十集的家族恩怨剧。
她的头发被揉乱了,一束呆毛竖着,很是滑稽有趣,连守正忍俊不禁,伸手拨了拨呆毛,“这也是我不想你嫁进沈家的原因,沈家太复杂太混乱,也太没有规矩,沈家的男人骨子里都流着风流多情的基因。”
最后一句才是关键。
连翘听出来了,呵呵一笑,“没事,沈京墨敢背叛我,我就废了他。”
怎么废?两个男人相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哆嗦。
连守正有些不懂,“为什么非要这么坚持?明明有更好的选择。”
连翘含笑看着父亲,坚定而又坦然,“他若不离,我便不弃,我不能先离开。”
若沈京墨先走,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这是她对爱情的坚守,也是她的底线,人不负我,我便不负人,就这么简单。
不管是对朋友,还是对爱人,还是对家人,她都是这样。
连守正不禁动容,“你这傻孩子,太过重情义会受伤。”
连翘一点都不担心,心中有爱,才活的有滋有味,“爸爸,你要相信你的女儿,能让我受伤的人还没有出生。”
她话风一转,“那么问题来了,陈明明是谁派来的?沈老太太?”
“不排除是她,但不好说。”连守正对几个儿子是放养的,但对每一个孩子都爱到骨子里。“杜衡,你还好吗?”
杜衡眼神有些落寞,但精神还好,“听过上一代的故事,我觉得我这点小事算不了什么。”
才一个月,刚刚有些动心,还没有彻底爱上。
他是连家人,有责任守护这个家,保护自己的父亲和妹妹。
“好好,这才是我连守正的好儿子。”连守正满脸的骄傲,他一生最大的成就,不是成了人人仰慕的中医界泰斗,而是拥有四个优秀的儿女。
“你打算怎么处理?”
杜衡犹豫了一下,“爸,你有什么建议?”
连守正神色严肃,仿若暴风雪来临前的天气,“按兵不动,放长线钓大鱼,挖出她背后的人,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若是幕后主使一直盯着连家,找机会下手,这日子没法过了。
为了儿女的安全,必须将人掀翻。
杜衡也懂这个道理,“我明白了。”
比起家族存亡,他受点磨难又算得了什么?
“真的可以吗?要是实在不行……”连翘有些担心,小哥这个人看似不羁,其实内心细腻。
杜衡淡淡的道,“我是个好演员。”
……
夜深人静,院子里静静的站着一个身影,都不知站了多久。
厢房里的连翘收起书本,挑开窗帘扫了一眼,还在啊。
唉,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怜的小哥。
室外雾气蒙蒙,男子颀长的身影如罩在烟雾中,模糊不清。
身后传来轻盈的脚步声,“小哥,我亲手酿的米酒,这几瓶都给你。”
杜衡沉默了几秒,回过头了一眼,只见连翘拿着四瓶米酒,一副很心疼的样子。
连翘酿酒是一绝,人参酒,米酒,水果酒,药酒,她每一样都会酿。
喝惯了她酿的酒,再喝外面的酒,完全不对味。
杜衡接了过来,“一共几瓶?”
连翘比了个手势,“十二瓶。”
杜衡嘴角勾了勾,“我都要。”
连翘惊呆了,这么贪心真的好吗?“小哥,剩下几瓶我打算送人的,爸爸和大哥二哥还没有喝呢。”
她本来是打算家里人每人分两瓶,加上沈京墨两瓶,正好十二瓶。
她已经将自己的份额送给杜衡了。
杜衡一手捂着胸口,轻轻叹息,“我好难过。”
好吧,连翘认输了,谁让她是个好妹妹呢。
她将米酒全都拖出来,都送给他,乌黑的眼睛眨巴眨巴着,无奈又纵容的样子。
看着这样的妹妹,杜衡忍不住笑了,“我家妹妹真贴心。”
被妹妹宠爱的感觉,还不赖。
连翘白了他一眼,“我家哥哥一点都不懂事。”
“哈哈哈。”他终于笑了。
餐厅,杜衡将厨房搜罗来的小菜往桌上一放,拿出两只酒杯,“来,陪小哥喝几杯。”
油炸花生米,酸酸辣辣的泡菜,卤味鸡翅,拿来下酒最好。
连翘喝着微甜的米酒,托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的陪着杜衡说话。
杜衡喝了好几杯,似乎喝醉了,话一下子多了起来,化身为话唠。
说起这次的拍片经历,那是滔滔不绝,发生的剧组小趣事也不忘分享。
甚至不避讳的提起陈明明,说初见时她一身白裙,看着很温柔,很会做人,剧组里人人夸她好。
开始时不熟,后来拍到一场亲热戏,导演让他们培养感情,他们才渐渐熟悉起来。
是陈明明主动告白的,天天下戏了煲汤给他喝,还给他做好吃的饭菜。
连翘听了半天,只说了一句,“你就一点都不怀疑?”
她不问还好,一问杜衡还委屈上了,“妹妹,她是个演员啊,什么叫演员?会演戏的人。她在剧组表现的很正常,大家都喜欢她,一个个帮着她追我。”www.九九^九)xs(.co^m
连翘很是奇怪,他英俊潇洒,年少多金,这种阵仗不会少,怎么就被陈明明拿下了?
“你这就被感动了?弱爆了。”
杜衡又喝了一杯酒,眼神雾蒙蒙的,“也不是。”
有一晚大家下戏收工,约了吃夜宵,他喝酒喝多了,第二天醒来发现床上还有一个她。
这事全剧组都知道,他只好担起责任,就这么跟她在一起了。
连翘惊叫一声,“小哥,你的清白没了,以后还怎么嫁人?哦,错了,怎么娶老婆?”
她夸张的话,让杜衡差点吐血,什么妹妹啊,“我没有,我不是。”
连翘完全不能接受,“你们一起睡了!”
杜衡整个人都不好了,自家妹子从哪里学来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真正的睡?
“你学医的人,又不是不知道酒后乱性是个伪命题,我喝成那样,什么都做不了。”
酒后乱性只是一个借口,平时不敢做的,借着酒意乱来而已。
真喝醉了,没有行动力。
连翘笑眯眯的问道,“那么问题来了,你是真醉呢?还是装醉?”
她八卦的样子,让杜衡忍不住轻敲她的脑袋,“我是那种人吗?”
连翘拿起一个鸡翅啃,“那么,你没做什么,为什么要跟她在一起?”
她一脸的你好傻,好好骗,还是我聪明的小哥吗?
杜衡恼羞成怒,“你当我脑抽了。”
他都说出来了,也代表他放下了,连翘暗暗松了一口气,“哈哈哈,还好还好,你没有被污染,还是我清白的小哥。”
杜衡的脸通红,耳根子也红了,“沈京墨到底教了你什么?以后不许跟他混在一起。”
自家妹妹单纯天真,一定是别人带坏的。
连翘才不怕他呢,还在逗他,“我要是跟沈京墨共度一晚……”
还没有说完,杜衡就爆发了,狂拍桌子,“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