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里发生那一桩事,十一娘并没有目睹,但她眼看着雪姬垂头丧气地出来,猜也能猜到是什么缘故,晋王府这时,不宜再多“美人”入住了,更不要说这位来自大都督府,不定怀着什么目的,贺烨显然又没那么多闲心应酬这些耳目,若是接受了王进谷的“好意”,又得废自己一番心思解决,还是干脆拒绝一了百了。
雪姬遭遇难堪,当然不至于影响这场晚宴,除了沈氏甚觉兴灾乐祸又转而烦恼没有除去这颗眼中钉,显得心情复杂以外,就连王夫人都没有特别关注此事,偏厅里一派其乐融融,气氛并不输正厅几多。
未几,却见王知礼走了进来,大剌剌往王夫人身边一坐,这样一来,距离十一娘便也很接近了。
“你这孩子,怎么来了偏厅”王夫人笑嗔一句。
“殿下酒量也太好了,儿子不胜酒力,来阿母这处躲躲。”王知礼笑道,眼睛却看向晋王妃,又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都说殿下怜香惜玉,果然名不虚传。”
十一娘没有搭腔,却有个妇人插嘴“长史这话何意”
王进谷是由节度使改授都督,权力却还沿续了任节度使时,一应属官实际皆为他任命,王知礼便是长史,论来该管云州行政,只不过云州这时只有军队而无平民,他这个长史倒也不算有名无实,到底是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之一,在军中甚有权威。
然而还不待王知礼利用扈氏的张狂来挑拨离间,又有一人“闯入”偏厅,干脆便跽坐在王夫人案前,正是王横始。
对于长孙的到来,王夫人便显得不是那么愉快了,微微一挑眉梢“横儿酒量一贯不错,怎么也躲来了偏厅”
“昨日饮多了,今日可得节制些,再说有一些政务,与殿下说来并无多大用处,还是要与王妃商量。”王横始应对一句,便不再理会王夫人,倒是冲十一娘举揖“王妃怕还不知吧,正是郑参军建议,要想稳守云州,助武威侯部抗击潘、辽,仅只征兵并不足够,须得重建云州城,一来可保军需,再者云州征招军户,也可保证将来边关军力。”
王知礼见被侄儿插了一脚,夺了差使,恨得咬牙切齿,眼底阴险暴涨,冷笑道“横儿只不过职任郎将,有什么资格插手政务”
“叔父这话可不对了,我为王氏子弟,当然要为大父分忧。”
“可是父亲已经授命由我与王妃商讨”王知礼端着长辈的架子警斥“这事也不急于一时,今日之宴,是为款待贵客,横儿却在这时提起,也太过急躁了。”
又冲十一娘笑道“王妃一路奔波,今日正该舒解疲累,不该立时劳心政务。”
王夫人脸上虽说在笑,眼睛却已泛冷“横儿便不要胡闹了。”
“王妃可觉得我是在胡闹”王横始理也不理王夫人,一双眼睛只稳稳盯紧十一娘。
“郎将所言之事,的确关系战事,这回我随殿下巡看云州,也并不是为了游山玩水,夫人与长史虽是好意,却也太过客气了,早前经过一番休整,我并不觉得疲累。”
十一娘觉得与王横始交谈,的确要比王知礼说话舒服得多,她还没有“敬业”到为了暂时笼络云州王家牺牲色相的地步,可王知礼的觑觎太过明显,十一娘并不愿意与他更多虚以委蛇,忍受这个好色之徒的一再冒犯。
她这是故意疏远王知礼,算是表明态度。
本王妃对你这号角色大是恶鄙,你也该有自知之明。
可偏偏她遇见的,就是这么一个色令智昏的无耻之徒。
“王妃既不觉得疲累,那么还请移步清净之处。”
这便是要私谈的意思了。
王夫人自是帮着儿子的“商谈正务,确是往书房更加妥当。”
“那么,便烦劳王郎将,请都督与郑参军同往书房议事吧。”十一娘自然不会当众斥责王知礼放肆,微笑说道。
王横始挑一挑眉,暗忖道瞧见五叔父这样张狂无忌,当众对王妃挤眉弄眼,还以为两人是一见倾心呢,我就说嘛,晋王妃这样一个美人,又如此尊贵的身份,哪里会瞧得上这么个废物,感情叔父这是一厢情愿呀一点没有自知之明不过,王妃也颇有趣,温言软语便让叔父吃瘪,又没有闹得收不了场,生出流言蜚语来让人笑话,可见智计不凡并非虚传,这世间美人虽多,才貌双全却并不多见,只可惜,白白便宜了晋王烨这么个一无是处之人,岂非明珠暗投
王知礼却仍不识趣“可是王妃,倘若今日集众商谈政事,岂不是怠慢了殿下。”
“正事要紧,殿下又怎会这样不识体统再说就算都督与郑参军离席,不是还有诸位统将吗”十一娘大是反感王知礼死缠烂打,用上了不识体统四字,看向王知礼的目光也越发冷漠了。
王横始却已经起身“王妃稍候,我这便去请大父。”
扬长而去时,却莫名其妙大笑两声,显然是在讥讽王知礼。
王夫人自见晋王妃,还以为亲切平和,是以虽然态度恭敬,实则私心里却不以为然,她不是不晓得王知礼的毛病,但也笃定王知礼还没胆大到对晋王妃用强,若是两人郎情妾意,知礼有晋王妃在后支持,对将来夺权也大有益处,她原就是青楼出身,后来嫁给王进谷,见惯了这家人的龌龊风流事,且以为贵族之家都是如此,表面看上去光鲜,内里都是污浊不堪,哪里想到,晋王妃非但是个正经人,甚至还因为王知礼的挑逗心生鄙恶,竟然反而对王横始青眼有加。
她又哪能心甘呢
“横始这孩子,一贯便淘气,今日当着众人面前,竟与他叔父起了争执,让王妃看笑话了。”竟当众为儿子说起好话“知礼不似其余子弟,自幼更喜诗文,也是早闻王妃才名,钦佩不已,这回王妃既来了云州,不知可愿抽出空闲来,点拨一番知礼。”
十一娘烦不胜烦,这妇人,竟毫无眼色
“怎么,王长史已得官身,却还打算应试不成”
“这”
“不才是打算向王妃讨教画艺。”
“我师承莹阳真人,未得老师许可,不敢随意收徒,还请王长史理解。”十一娘冷冷说了一句。
这下连王知礼都恼羞成怒了。
王夫人袖子里拳头更是握得死紧。
她可不是真心敬畏晋王府,她的夫君,坐拥十万边军,便是朝廷都不得不顾忌,区区晋王府,若不是对重建云州有益,犯得着她堂堂都督夫人如此低声下气
可这位夫人也不想想,就算王进谷不容小觑,还没有势大到要胁亲王妃与儿子私通的地步吧别说王知礼还没有继承军权,就算继承了,难道就敢谋逆夺占王妃不成别人为何要体谅你们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
十一娘将母子二人的神情看在眼中,完全不以为然。
她劝阻贺烨这时不急对王知礼动手,那是因为王知礼还有利用之处,可不代表着必须要与这无耻之徒虚以委蛇,甚至谄媚讨好,王进谷这时还要利用晋王府达成重建云州扩充势力,才是要阿谀奉承的一方,王知礼若没有愚蠢透顶,便应当明白与晋王府交恶没有丝毫好处,倘若连这点脑子都没有,便根本没有利用之处了,十一娘也不介意待谈判成功离开云州后,把这人暗杀,免得他从中作梗。
一念之间,便生杀心,十一娘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波动。
而王知礼也总算回过味来,收敛了他那副张狂无忌的模样,笑着说道“是不才冒昧了。”
十一娘方才还以一笑“王长史能够体谅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