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韦海池而言承德七年固然是无比糟糕的一年,但她并不承认她的治政发生任何错谬,也不相信在她统领下的大周从此陷入噩梦之中,她无比坚信只要暂时安抚突厥五部,衡州叛军终有一日会被彻底剿灭,待平定内乱,幽燕得以收复,武威侯部攻占营州斩杀潘博,到时她便能够再度将突厥五部慑服,今日种种屈辱,将来都会加倍施予那些胡蛮,她要让突厥再度灭国,让吐蕃、铁勒等部俯首称臣,她要再创大周盛世,她的功绩终有一日会赶超文皇后。
在这样的信念支撑下,当承德八年到来,得知安宁伯终于力挫叛军,将岳州、淮川相继夺回,眼看潭州亦如探囊取物,韦太后长舒一口闷气,她相信随着承德七年的过去,种种艰难也将渡过,当朱子玉的人头被安宁伯斩落,有谁还敢质疑她与五部和谈的明智之见
仿佛胜利的曙光已在眼前,韦太后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所以因为战乱暴发一度停建的陵寝又再恢复,当长安城中春光明媚、莺歌燕舞,太后在承德六年时便已扩建修复完工的兴庆宫中举行盛大庆典,花萼楼上一派鼓乐齐鸣欢声笑语,这样的歌舞升平让京都百姓几乎也相信了帝国依然强盛,他们不会受到战火的波及,那些突然嚣张起来的胡人很快便会恢复从前的卑微恭谨,再也不敢张牙舞爪。
可是如王淮准等等官员,冷眼看着三座异族王府大肆增设亲兵,韦太后却视若不见,他们当然不会自欺欺人,认为突厥五部会因为安宁伯成功克制叛乱,便安份守纪重新臣服于大周。
而就在兴庆宫春宴上,韦太后的权威也再度受到了异族人的挑战,让她才刚明朗的心情罩上一层阴霾。
挑战来自于铁勒王的女儿,被封豫章郡主的拔野真。
如今五部君主自封可汉,铁勒王并非铁勒宗室,不过铁勒可汉属下一个臣子而已,拔野叔华被大周封为异族王,位同亲王,她的女儿自然也就成了郡主,这位豫章郡主年方十五,性情却十分骄纵,前不久曲江春游时,因与世族贵女路遇,拔野真当众喝斥贵女未曾对她叩拜礼敬,挥着马鞭便抽打那贵女,引发斗殴事件,事情闹到太后案前,最终却让那贵女登门致歉。
就此,拔野真气焰越发高涨,这日因见不少贵妇夸赞韦元平的孙女韦沈才貌双全,大大盖过她的风头,心中十分妒恨,竟当众冷笑道“什么才貌双全,无非是因着太后缘故,你们这些女人才睁着眼说瞎话而已,就连太后,容貌不是也差强人意你们周人,怎比得我们胡女肤白妩艳,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又瞥着韦沈,态度格外鄙夷“在我看来,你这容貌,只怕还不如太后年轻之时呢。”
韦沈当众受辱,这可是前所未有的委屈,但她虽说贵为太后侄孙女,性情却并非嚣张跋扈,再者在她的人生当中,哪里遇见过如此狂妄之人,压根就不知该怎么应对,瞬间就被气红了眼气白了脸,却呆怔当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些讨好奉承韦沈的贵妇,都是太后党徒的女眷,若是换作另一人,她们一定会火力齐开直将对方轰得灰飞烟灭,可这人偏偏就是拔野真,谁不知道现如今,三个异族王就连太后都要礼敬几分,她们哪里敢斥责拔野真粗鄙无礼
韦太后是因韦沈已至嫁龄,今日有意让她坐在身边,好教贵妇们注意到她,当然也听见了拔野真那大逆不道的话,心里那叫一个怒火万丈,但她却心知肚明,这时不能惩治拔野真,否则便代表与突厥五部撕破协约,而这个时候,衡州叛乱未平,大周是绝对不能再与突厥五部开战的
韦太后也只好置若罔闻,照样与旁人谈笑风声。
不过这当然不代表韦太后就会放过当众嘲笑她容貌的拔野真,当宴散之后,回到蓬莱殿,韦太后歪在软榻上,一边享受着宫人推拿敲打肩膝,当见谢莹跟着高玉祥入内,一边懒懒开口说道“算时间,豫王世子孝期已满,我知道你那小心思,一来是不愤杨氏屡屡挑衅欺辱,再者,你曾经说过非高门不嫁,眼下能被你视为高门者,大约也只有皇室宗亲了。”
这开场白让谢莹震惊不已,下意识便要分辩,却见韦太后极其不耐地蹙起眉头“你在背后玩弄那些手段,真当我一无所知不过你引诱归引诱,倘若杨氏不曾利欲熏心,又的确愚狂无知,她也中不了你那圈套。”
言下之意便是,尽管韦太后洞穿谢莹的奸计,不过仍然无法原谅杨氏讨好巴结蜀王系的举动,杨氏这个豫王世子妃,那是必死无疑了。
“莹儿,想来你也清楚,豫王府威望虽说大不如前,可只要有我提携,豫王未必便不能压制蜀王一系,所以豫王父子必须要对我忠心耿耿,相比杨氏,你的确更加适合为贺佶正妃,我愿意给予你机会。”
谢莹这才彻底回过神来,如释重负之余,当然要大表忠心“儿不敢欺瞒姨祖母,当初设计杨氏,一方面的确是因为私怨,不过儿也的确担心杨氏会因为贪欲,损坏姨祖母大计。”
“杨氏虽然无出,与贺佶之间也不和睦,我却知道几分祖太妃之性情,杨氏未犯大过,她不会答应将之休弃,你要想取而代之,便务必让杨氏犯下不容宽赦之罪过。”太后再次瞥了一眼谢莹,懒懒挥手“你自去寻思吧,我今日被那蛮横无礼之胡女气得胸口闷痛,实在不想再为这等小事废神,你有了计较,再告诉一声玉祥,有他配合协助,可不能再露出丝微破绽来。”
谢莹当然知道今日拔野真闹出的事故,兼太后这一提示,立即明白太后是打算一箭双雕。
故而谢莹立马便与拔野真亲近来往起来,她有意奉承讨好,当然不难赢得目中无人的拔野真“友谊”,两人很快交浅言深,谢莹得知拔野真虽然极为鄙夷大周女子,却对大周风度翩翩的郎君们甚是仰慕,认为铁勒男儿虽然高大勇猛,却粗蛮无趣,不比得大周这些贵族男子英俊倜傥,温柔体贴,无奈她的父亲铁勒王,怎么也不许她嫁给大周男子,这让拔野真遗憾不已。
谢莹笑道“郡主虽说不能有个大周夫君,未必不能有个大周情郎。”
相比大周,铁勒风俗更是开放,拔野真当然不会以水性杨花为耻,她父亲相中的女婿,又不是铁勒宗室,身份没有她高贵,自是不能约束她忠贞不二,被谢莹这么一撩拨,不由大是动心。
不久之后,谢相府便举行宴会,谢莹让兄长死活请来了贺清,她自是要邀请拔野真到场,远远将贺清指给拔野真看“他是豫王堂弟,也是我表姐夫,虽是宗室子弟,却对我表姐一心一意,两人成婚多年,表姐夫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最是温柔体贴。”
拔野真将贺清一番打量,果然深深被其儒雅风度折服,想到如此俊美倜傥的男子竟然为妻子守身如玉,不由大是妒嫉“六娘那表姐,可是生得国色天香”
“我那九表姐,虽不如十一表姐般才华出众,也的确明艳端方。”谢莹叹道“便连我,都对九表姐羡慕万分呢。”
她暗暗打量着拔野真满脸不服,却一眼眼瞥向贺清,简直就是垂涎三尺的模样,知道自己的阴谋已经得逞了一半,很是得意洋洋。
依拔野真的性情,就算说不上对贺清志在必得,也一定会因为心中不服,与柳九娘较量一回魅力强弱,那么这个诱饵也算成功设置了,接下来,就等着杨氏这条鱼儿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