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杨氏拒不认罪,可当吟幽进一步供认,她目睹凶案发生,一时被吓得六神无主,根本便不敢从隐藏处现身,惊动杨氏也是人之常情,谁敢担保杨氏不会因为恶行暴露杀人灭口此女在杀人后,可是连谢六娘及柳九娘都敢一齐陷害,简直就是丧心病狂更别提将婢女推入太液池,造成错手杀人后畏罪投湖的假像了。
所以吟幽只能呆怔怔地继续偷窥,亲眼目睹杨氏在最初的惊慌后渐渐冷静下来,拔出凶器,整理发髻,还企图洗净衣裙上沾染的血污,可娇生惯养自幼便被众多仆婢服侍长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杨氏哪里能想到衣料上的血迹这么难以清洁忙碌一阵后终于不敢继续逗留案发现场,但因为周身狼狈,又不敢就这么返回宴厅,故而竟继续往西向行进。
玉兰园再往西去,正是通往同安公主的拾翠殿,这条路径杨氏本就熟悉,一个人当惊慌失措时,正常情况下都会选择熟悉的地方,更不说当杨氏路遇端溪,竟然还企图说服她引公主来太液池相见,当然是希望同安公主能念及旧情,助她逃脱罪责。
光有吟幽的指证,其实不能真将堂堂世子妃治罪,然而人证并非仅只吟幽一人,诸如端溪、故里,还有谢六娘、韦沈等等,甚至包括杨氏的表妹唐七娘,所见所闻都能引为旁证。
除去杨氏,其余“疑犯”均无作案时间,谁也不会凭白无故怀疑太后执掌的大明宫中,会埋伏杀手谋害豫章郡主,并嫁祸杨氏。
而杨氏又的确具备动机
许多人都知道她嚣张跋扈,甚至韦夫人还当场揭曝了杨氏对夫家叔父贺十郎心怀企图,故而一直对柳九娘怀恨,她怎么可能真心实意与豫章郡主交好两个目中无人的女子,一言不合发生争执,杨氏还暗暗怨恨郡主觑觎意中人,盛怒之下,随手用金簪刺死郡主当然符合这起凶案的脉络。
韦太后下令当场验看杨氏发上金簪,血迹一目了然。
这便是罪证确凿了
谁还会因为杨氏的死不罪证认为她清白无辜
凶案既已水落石出,铁勒王等当然会不依不饶,逼着太后下令厉惩凶手,他可不管大周律法有八议之制,他只知道自己的女儿不能白死,杨氏必须要以命抵偿。
而太后当然不可能当真偏袒杨氏,她虽是豫王世子妃,相比普通人拥有一定特权,不过身为宗室妇,竟然因为痴恋叔父,意图怂勇外人加害婶母,不遂,因怒杀人,又为脱罪嫁祸亲长及无辜,种种违悖人伦的险恶罪行,便是蜀王这个宗正卿,明知杨氏很有可能是中了韦太后圈套,也找不出借口来赦免杨氏死罪。
赐死杨氏已经成为必然。
但眼看这场风波就要过去,铁勒王妃却仍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儿子虽多,女儿却只有一个拔野真,眼看着如花似玉的年龄,却如此凄惨地死在了异国深宫,在她看来杨氏一条贱命根本不足以告慰女儿在天之灵,更不说她主张要亲手用铁勒酷刑处死凶手,竟然还被韦太后拒绝
铁勒王妃怨毒的目光扫过与贺清并肩跽坐的柳九娘,她想到倘若不是这个女人,女儿根本不会受杨氏引诱,被杨氏刺死,虽说这些周人都坚信杨氏不可能与柳氏串通,可在铁勒王妃看来,说不定是这些人故意包庇柳氏,毕竟柳氏的祖母,可是太后的姐姐
所以铁勒王妃冷眼看着杨氏被拖走,等待赐死的命运,她依然不肯归座,她的手指稳稳指向柳九娘“周太后,杨氏虽为首恶,可若非柳氏,小女也不会被杨氏刺杀,更兼柳氏并无证据说明她没有与杨氏串通,太后理应让柳氏也为小女偿命”
这话当然引起喧哗四起,尤其贺清,忍不住愤而起身,要与铁勒王妃据理力争。
“清儿,你给我坐下”太后重重一喝,也让众多女眷与臣公的议论瞬间平静。
可除了谢饶平等韦后党,诸如王淮准等等都是义愤填膺。
杨氏的确是咎由自取,但柳九娘显然清白无辜,贺清虽无爵位,却是宗室子弟,若韦太后只为平息铁勒人怒气,竟坐视大周皇族宗室妇被人辱杀,大周国威何存
太后似乎甚是享受此时一言九鼎的威势,在那一喝之后,并没有急着表明立场。
待她想要开口时,不曾料自从凶案发生便一直沉默寡言的天子贺洱,却抢先冷笑起来。
“铁勒王妃,若不是豫章妒嫉朕之族嫂,对十哥心怀不轨,又怎会受罪妇杨氏唆使杨氏刺死豫章虽犯恶罪,理当治死,不过豫章就真无过错了她若非目中无人愚狂无知,哪会因为没有如愿暗算十嫂便迁怒杨氏,两人不生争执,也不会激怒杨氏将她刺死,豫章郡主之死虽然令人遗憾,不过究其原因,便连铁勒王与王妃也有过错,你夫妇二人若不是教女无方,今日这起惨祸也不会发生,王妃与其迁怒旁人,朕倒以为,莫如反躬自省。”
“圣上圣明”天子话音刚落,便有人高声附和。
太后眼睛里带着笑意,看向臣公宴座处,举揖赞同的人
礼部侍郎杜渐宏,竟然是他
此人要说来,与贺洱生母蜀王妃可是敌仇,因为杜渐宏的女儿,正是蜀王元配正妃
天子如今并未亲政,在朝堂之上不过摆设而已,但今日不是朝会,是太后的千秋宴,天子要开口说话,当然无人能够阻止,不过天子这一开口,却就引出了一个附和的人,而且这个人,竟然还是与蜀王妃有杀女之仇的杜渐宏
想到弑父未遂,蜀王却苦苦哀求留其性命的贺淘,韦太后眼中笑意更浓。
原来,贺淘的苟且偷生竟有这般作用呢。
这个疑虑其实一直存在韦太后心头,不过京兆杜氏虽非十大显望,然而也是名门大姓,韦太后对杜渐宏的打压暂时也只能是让他做个有职无权的礼部侍郎,以及暗中盯防杜氏一门是否与蜀王派系来往,这些年过去,倒也没发现端倪,万万没想到,杜渐宏今日却挺身而出,率先成为小皇帝首次在臣公面前抒发己见的支持者。
莫说太后觉得意外,甚至连蜀王也觉大出意料。
因为蜀王心知肚明,他的这个前岳丈断定是他杀妻求荣,根本不可能与他前嫌尽弃,当年蜀王暗恨杜氏一门挑唆贺淘对他这生父离心离德,也是为了替将来天子亲政清除隐患,有意让太后误解他利用贺淘,有望与京兆杜化干戈为玉帛,以图时机合适时,将京兆杜连根拔除。
但这时机并未降临,蜀王倒也没有更多行动,哪想杜渐宏今日却挺身而出了。
蜀王睨见韦太后那双笑得发冷的眼睛,灵机一动,把忧心忡忡的神情摆在脸上。
杜渐宏并没察觉到阴谋的大网已经悬在他头上,继续他的掷地金声“臣以为,豫章郡主为私怨之故,不顾今日乃太后寿辰宴庆,意图挑生是非,本该问责,念其遇害身亡,不予追究,实乃圣上与太后仁德;铁勒王与王妃教女无方,亦该申斥,然则非但不思过错,反而强词夺理,牵连无辜,既是不遵礼法,又为不敬周室,理当斥责。”
这话彻底激怒了铁勒王妃,只见她猛地转身,狠狠瞪着杜渐宏,竟是狰狞狂笑道“你们周国这套所谓礼法,凭什么约束我铁勒人,责斥难道你们就不怕突厥五部大军,将长安城踏为平地”
韦太后今日原本没打算容忍铁勒人放肆嚣张,一个不留神却让天子抢得先机,她这时若再不说话,岂不是坐实了贪生怕死
“契苾氏,你这是代表突厥五部向我大周宣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