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下起雨,劈里啪啦地拍在卧室的窗上,冷风呼啸,匆匆过境。郁澈将棉被拉至肩周,怀里的发热源是林知漾早上给她买的热水袋。
粉色珊瑚绒的外套上,有颗大大的红色爱心,傻里傻气的。
耳畔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含着笑意:“你觉得我生气了吗?”
抿了抿唇,郁澈深知林知漾这种轻描淡写的笑声,很多时候都不代表心情愉悦。每次把她惹生气的时候,她都会笑。
长而妩媚的眸子弯起,长长的睫羽投下淡淡的影子,将好遮住眼里的波澜起伏,不仔细看就会被她骗过去。
郁澈从前一直在被骗,她总以为林知漾好脾气,很少发火。后来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林知漾生气时,发火反而是轻的。
她不愿意爆发,往往都是这么笑完之后,不动声色地惩罚人。
比如,亲密时,会故意折腾她。
一定要逼着她示弱,说难以启齿的话,摆难堪不已的姿势,再将她抛入空中,最后埋在一望无际的欲|海之中。
面对面时,她尚且理解不透。此时看不到林知漾的脸,郁澈给不出正确的答案,低声沮丧地说:“我不知道。”
那边安抚她:“没生气。”
皱起眉,她还不傻,如果没生气,一定不会只说三个字。
“骗人。”
林知漾又轻声笑了下,仿佛在夸幼稚园的小孩子:“嗯,真聪明。”
“……”
贴着手机屏幕的侧脸平直凌厉,眉目清淡疏离,唇线流畅。垂眸眨眼时,微微的恼火便倾泻出来。
林知漾的语气更像是故意寻衅,她的弱势恰恰在吵架和辩解上,只好缄默。
林知漾或许是靠在窗边讲电话,那里听上去有些嘈杂。果然,听见她将窗户关紧的声音后,听筒里沉静下来。
林知漾感觉到郁澈不想再说话了,无声叹了口气,似是询问,又似是喃喃自语:“我生气又能怎么办?”
郁澈认真地顺着话往下思考,向她承诺道:“我不会再见那个人。”
“真的?”语气饱含欣喜,老实说,今天那个男人,只看皮相很是不错。
很快林知漾想明白了,没坐相地往沙发里一窝,打着哈欠:“没看上,所以不见。但是以后还会去见别人,是吗?”
“是。”郁澈坦诚,不想对她撒谎。
林知漾沉默,左手托着手机,右手食指百无聊赖地在布艺沙发上划上划下。
祁蔚今天的失态让她措手不及,若是两年前她还觉得情有可原。两年过去,多深的疤也该愈合得差不多了,竟还能伤心到不顾仪态。
但有句老古话:自作孽,不可活。
刚才祁蔚发来微信,与她说对不起,自责不该让林知漾在众目睽睽下尴尬。
尴尬倒没什么,除了被郁澈看见,觉得有些窘迫之外,对她毫无影响。
让林知漾不安的是,她有预感,孟与歌回国后,这样的事情不会少。
孟与歌这人念旧、深情、善良,祁蔚若不想放下,她未必就真能割舍。
就像她在郁澈身上领教过无数次的失望,却总能从中看到希望。
这一年,四季更迭在淮城可有可无。郁澈给些甜头,林知漾便过春夏;郁澈抖下些冰渣子,林知漾便过秋冬。
半点不由自己。
林知漾此前谈过恋爱,前女友分手时说她根本不理解爱情,她只是在努力地热爱生活,善待每个人,以至于而另一半是谁甚至不重要。
换而言之,林知漾是一个好人,却不是一个好的女朋友。
明筱乔跟孟与歌听到这番话时,大骂她前女友有病,费尽心思把林知漾追到手,新鲜感过了却反过来怪林知漾没有激情。
林知漾起先也委屈,后来才反省出名堂,她的确只是在回报别人给予她的好,在积极地生活。恋爱对她而言看似占据了生活中的大部分,但其实可有可无,她尽力了,却不够热情。
被甩之后,她的生活节奏轻快起来,那点儿难过很快消失殆尽。
正是这个原因,她不再接受别人的追求,不再因为感动去陪伴一个人。
宁愿单身,也宁缺毋滥。
直到遇见郁澈。
心里燎原的火种,见了冰,疯狂热烈地烧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爱情是什么,与她从前柴米油盐脚踏实地的价值观并不一样,生活是爱情的一部分,但生活不能等于爱情。
譬如郁澈并不愿意与她好好生活,常把她的生活和心境搅得一团糟,放在从前,林知漾绝不会允许这种人的存在。
可因为对方是郁澈,她舍不得离开。
哪怕郁澈给她许多不痛快,但只要想到这不痛快是郁澈所给予的,便觉得能忍。
甚至甘之如饴。
但能够忍耐是一回事,烦闷又是一回事。
她轻易不会与郁澈诀别,可又觉得筋疲力尽,“郁澈,你会跟别人结婚吗?”
“不会。”郁澈平静且快速地回答,似乎终于碰见一个胸有成竹的答案,异常果决。
林知漾穷追不舍:“那为什么还要一直相亲。家里人强迫你,你不能拒绝是吗?”
如果真是这样,她就能好受许多。
郁澈不想跟林知漾多提家里的事情,她的苦恼不能压在林知漾身上。
“别问好吗,总之,我不会跟那些人交往,更不会选择结婚。”
林知漾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逾矩了,郁澈的家人来是她们话题从不涉及的地方。
她今天问得太多,似是真将自己当成了郁澈的什么人,急需郁澈给一个承诺。
实际上,她们还没到那个地步,不过是一周只见一次的地下情人。
她有什么资格要求郁澈,为了她不再去相亲?没有资格。
从来都没有。
郁澈今晚肯摆明态度,已经是照顾她的情绪。
凭良心说,郁澈也并非铁石心肠,冰川渐渐有温度。相识一年,她已经不再会像当初一样,丝毫不照顾林知漾感受地甩冰渣子。
以前的郁澈,是绝对不会问出“你不高兴了吗”这样善意的问句。
她对林知漾的情绪觉得疑惑,林知漾发牢骚的时候,她只会说:“如果你觉得难受,以后可以不跟我见面。”
所以,林知漾妥协了,相亲就相亲好了,反正人是她的。
在林知漾挂语音通话前,郁澈才问:“今天那个人,是朋友吗?”
林知漾想起祁蔚就头疼,严谨地回答:“以前是朋友。”
以前的朋友,为什么会哭成那个样子。
怕冒犯,郁澈没有问出口。
万幸林知漾不是她,不会不理解别人的好奇心和关心,适当解释:“我朋友的前女友,今天谈起往事有些失态。”
如果有一天她跟郁澈分开两年,会不会还在提起时失态。
林知漾没有过这样的感情经历,也就做不出这道题,或许她自认为深情款款,其实哪天真的跟郁澈离开,转身也能过得很好。
说不定。
“哦。”眉间松缓,山顶的积雪被新出的日光融化,郁澈轻松地说:“晚安。”
是朋友的前女友,不是林知漾的。
郁澈倏然心情转晴,在雨声催眠下有了睡意,抱着怀里粉色的热水袋,照例打算看几页《第四幕》再睡过去。
“03月15日,看了部电影,就像咀嚼完一颗薄荷味的糖果,痛快里透着恰到好处的甜。于是设了个备注,‘226234’,假装自己也有糖吃,还是荔枝味的。”
这个备注,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看见林知漾给她的备注一直是这个,虽然有些好奇,却也不想多问。
跟荔枝味的糖有关系吗?
郁澈打开搜索引擎,把数字输入后,当即就愣住了。
先是不解,反应过来时,红晕染满了整张脸。林知漾的唤声仿佛就在耳边响起。
按照公司的工作安排,林知漾周六晚上有场两个小时的直播,主要聊聊新书里的内容,向读者展示记录时的心路历程。
林知漾这两天都在准备,助理从评论区挑了二十个问题,让她直播时一起回答。
她答应以弹吉他唱歌作为福利。
林知漾自觉唱歌水平一般,时常跑调,只配在ktv里鬼哭狼嚎两嗓子。
但她直播时唱过的歌被在场的人录下做成合集,在读者圈里流传,几乎被捧上天。
她很有自知之明:“不是我唱歌好听,是你们的粉丝滤镜太重。”
还是老老实实地答应下来。
直播定在晚上八点,林知漾吃过晚饭后洗了个澡,心血来潮地发消息骚扰郁澈:【我穿什么衣服最好看?】
那边回得很快,也很敷衍:【都行。】
【郁老师要给一个标准答案!】
言简意赅:【衬衫。】
【什么颜色的?】林知漾的衬衫很多,从纯色的基础款到各种花里胡哨的款式。
【白。】
林知漾又气又好笑,挤牙膏都比跟郁澈说话省事,但总算是要到了一个满意的答案。
从衣柜里选了件今春买的长袖白衬衫,化了个清爽的妆,扎起马尾。脖子上配的纯银狐狸头项链,是去年明筱乔送她的生日礼物。
为了这件白衬衫,她特意戴了副没有度数的镜框眼镜,浓艳张扬的五官被遮掩,看上去书卷气很浓。
直播才开始,进入房间的人就开始嗷嗷叫:“好帅,老攻!!白衬衫yyds!”
林知漾:“不必客气,喊我女高中生就好。”
一屏的“???”刷过去。
林知漾又纠正说:“老婆也不可以喊,不许乱攀关系,我是正经人。”
一屏的“肯定谈恋爱了”刷过去。
林知漾乐不可支。
为了展示她喜欢的银链子,她的衬衫特地开了两颗扣子,明明读者都是lsp,偏偏要装卫道士。
“漾漾,保护好自己,不可以露肉!”
那语气仿佛她穿着比基尼在直播,深怕晚节不保,林知漾听话地扣上扣子,“你们让我想起我一个朋友,每次穿衬衫,哪怕是夏天,扣子也扣到最上面一颗。”
读者:“朋友一定是禁欲系的。”
不,是中文系的。
想起那个“朋友”,林知漾眼里盈满的笑意流露,“外表看着是很像。”
读者:“内里呢?”
太坏了这群人!
林知漾装作一本正经地避开坑,“那就不晓得了,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读者:“真的吗?我不信。”
林知漾:“爱信不信!”
嗯,不信是对的。
因为那个朋友,内里并不像外表看到的那样冷淡,冰川深处其实有座火山。
关上灯的时候,会更热情,灼得人心都化了。
林知漾突然很想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