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这个词,宋捡很陌生。
父爱是个什么东西,他感受得也不多。自己是被爸妈抛弃的。张牧说,自己被他们捡到那天,冲哥叫爸爸,丢死人了。
那时候自己还是流民,大家伙没有像移动基地这样的大型设备躲避天灾,所以会不断更换位置,迁移住所。而自己,是流民中最不容易存活下来的,眼睛看不清楚,年龄还小。
宋捡根本不知道爸妈长什么样,只记得那天,自己醒过来,营地里的人已经全部走光了。爸爸妈妈扔下了自己。或许他们也有挣扎难过,但自己确实是被放弃的生命。
那天自己很困,很渴,宋捡长大后才想明白,可能是被爸爸妈妈喂了药,才睡得不省人事,周围的人都走空了还不发觉。
再后来,自己很怕死,躲在野草丛连动都不敢动。
最后被人一把拎出去,拽着走,从此有了家,有了狼,有了哥。
晚上的沙漠很冷,宋捡记得自己缩成一团,咯哒咯哒上下牙打颤。哥带着狼过来睡,还带来土豆,用嘴喂给自己,狼喂小狗就是嘴对嘴。
哥是一个很硬的人,像狼一样,他一口一口咬碎了,喂自己。狼会照顾弱小,哥也会。
在那场沙尘暴里,哥用一条绳子拴住自己,带着自己往前跑。一路上,两个人就凭着一根麻绳,一起跑。现在绳子没了,脖子上留下了一圈磨蹭出来的光滑痕迹。
他是狼的孩子,别人叫他“喂”。小狼哥没名字,可是却给自己起了名,叫宋捡。
哥说,你是我捡回来的小狗。
“从这里,上784号列车。”管理员的话打断了宋捡的回忆。
“784号?”宋捡没有受宠若惊,只有惊。自己的权限只到368,上784列车是严重违纪。
“到了终点站你自己下车,会有人接你。”管理员是一个年长的哨兵,帮他开了车门。
宋捡顶了下眼镜,身边没有枪袋,心里发虚。可是自己是去见周允长官,带武器去才是找死。
784列车开过来,门缓缓打开,宋捡迈一步进去,哇,车厢里好漂亮,还有暖风。
车座都是软的,不是光秃秃的金属座位,里面还有棉花,屁股不用受罪。整列车就自己一个人,机会难得,宋捡干脆从车头溜达到车尾,最后挑一个最软的座位。
不仅自己坐,宋捡还把小丢放出来,让它见见世面。
“赶紧看啊,小爸也就这一次机会,咱们去见你喜欢的周允长官。”宋捡趁小丢不注意,捏住了它的蛇信子。
自己嘴角麻了一下。
小丢收不回舌头,咣叽一口咬住了宋捡的手。
咬破了,食指渗出鲜红的血珠。宋捡把那颗血抹平,抹成一溜淡红色,毫不在意,仿佛是被小蚊子啃了一口。
自从生出一个蛋,并亲力亲为孵化了它,宋捡的血液里莫名其妙多了黑曼巴蛇毒的抗体。这种蛇非常致命,不仅毒液量巨大,一次能射出很多,还非常顽固,只要盯上猎物必定短时间内重复攻击。
生怕毒不死对方,其实一口就搞定。
第一次被小丢咬,是宋捡非要和小丢一起洗澡,那时候小丢才30厘米。小丢是树蛇,不喜欢水,宋捡非要给它洗洗,结果手指就挨咬了。
不疼,但是吓得宋捡立刻压住伤口,恨不得抽出短刀,断指保命。
黑曼巴蛇的毒发作很快,两滴就能杀死一个人了,晕厥、呼吸困难、心跳不均应当马上出现。可是没有啊,宋捡慢悠悠地站起来,不仅没死,还很亢奋。
那种亢奋,类似于被揪了小不点儿。
发现自己不会被毒死之后,宋捡一把给小丢拽过来,洗了个痛快。后来他看了许多书,原来黑曼巴蛇的毒液里有类似兴奋药物的成分,所以咬一口不会特别疼,有迷惑性,很多人都是呼吸麻痹之后才发觉。
而且大部分幸存者都说,黑曼巴咬过之后,有那个的快感。
列车行驶平稳,慢慢停下。宋捡把小丢收回图景,小心翼翼下了车。
果然有人接他,同样也是哨兵。能在这里工作,肯定是s级了。
那人也没说话,带着宋捡一直走。宋捡也不说话,透过没度数的镜片东瞧西看。自己住的地方和这里一比,差距好大啊。
这里的灯不是白炽灯,而是暖黄色的,对哨兵的视力是一种保护。其次,隔音效果很好,听不到任何风声,即便外面是一场狂风暴。
而且还有窗户,宋捡抓紧机会向外远眺,天色浓黑,城市般大小的移动基地正在前进。
隔音玻璃替他挡住了尖锐的风声。
浓黑中还有更黑的,时不时被基地高亮的哨灯照到,泛出金属灰色。比起风暴,宋捡现在更怕那东西。
一种手指长的虫子,成群活动,它们完全适应了风暴,跟随风暴起落,流民会用它来预测风暴的方向和时间,又叫它们追风者。
可实际上,这种虫群很有攻击性,能把回收车的玻璃撞裂。
走廊里铺着地毯,柔软的感觉让宋捡新奇,甚至想把小丢拎出来,让它试试。两边有很多门,宋捡猜,门里其实也是一个一个的六边形洞,睡觉用的。
只不过比自己的洞大些。
“这里,周允长官在里面。”那人停了。
“哦。”宋捡推了一把眼镜,“谢……”刚说了一个字,那人走了。
s级的哨兵都这么不爱理人吗?宋捡低下头,低声说:“霸霸,我到门口了。”
“很好。接下来你不用回应,只要听我指示。周允刚好是你的监视对象,现在他是不是要当你爸爸了?”
宋捡皱了皱眉,真想打他一顿。
“让他当。”王霸继续说,“不惜一切代价接近他,靠近有用情报,去吧。”
呼,宋捡呼了口气,他才不想靠近有用情报,自己是一个没用的线人,只想找哥。“报告,编号10047b报到!”
门没开。
他又喊了一次。这次门开了,只拉开一条缝,可是血腥味朝门外飘散。
宋捡紧张地吞吞口水,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呢?谋杀?
不对,周允这个级别的指挥官干掉自己,不叫谋杀,叫合理处决。
“进来。”门里有个声音。
宋捡踏出一步,迈了进去。周允的声音很好听,不高不低,也不咄咄逼人。
好听的声音对宋捡而言是很大的诱惑,在他看不清楚世界的时候,声音是唯一沟通的渠道。
他会歪着头去听,听身边有多少人,他们距离自己有多近,从各种脚步声中听出哥回来了,还能听出哥受没受伤。
哥的嗓子就很好听,很干净,但这种干净只持续到青春期。
某天早上,哥哑了,张牧说这是变声期,每个男孩儿都有,变完了才是男人声音。宋捡在帐篷里偷偷亲哥的喉结,想让他赶紧好。
他不喜欢哥变声期的声音,太哑了,哑得不像是同一个人。张牧还说,变声期后的声音和以前不一样,宋捡慌了,他没法想象哥变声后的嗓音,如果嗓音不一样,对一个视力很差的人来说,就是两个人。
可是,还没等到哥过完变声期,就出事了。
屋里也是暖黄色的光,宋捡以为自己要面对更大的六边形洞,结果是巨大的卧室。
他看傻了,高级指挥官的房间好大啊,还有一扇窗呢,灯光刚刚好,一点都不刺眼。他再往旁边看,周允逆着光,站在床边脱衣服。
黑色的风衣里面是军官制服,制服底下是黑衬衫和枪带。摘下的枪带上,有枪。
宋捡动动鼻子,血腥味是从他衣服上来的,再悄悄闻,确认周允的身上应该有伤。他看着周允的后背,想起未觉醒那些年,所有人在宋捡眼里都是剪影,一个好看又强壮的背很少见。
哥就在他模模糊糊的视觉里,逐渐变高,肩部逐渐变宽。
“报告!”宋捡察觉到自己走神了,立刻敬礼,“报告长官,编号10047b报到,请指示!”
“不用一直喊报告。”周允慢慢转过来,摘掉的枪带挂到一个木头制作的衣架上。
宋捡眼睛亮了,盯着衣架不动。这个可以当蛇爬架。
“你在看什么,哨兵?”察觉到宋捡眼珠的移动,周允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确认宋捡的眼睛对光有反应。
宋捡赶紧看他。“报告长官,我没看什么,我在思考您叫我来的原因。我……惹着您了?”
“我说了,不用一直喊报告。告诉我,你刚才在看什么?”周允摘掉了领带,也挂在衣架上,“你看得清楚么?”
有精神丝过来了,微妙的过电感从指间打到了肩膀,又蹿上了耳垂。
“报告长官,我看得清楚。”短短几秒宋捡已经怂了,“我在想……您真是一位伟大的指挥官。您……”
精神丝开始蔓延,铺满了整件卧室。宋捡很害怕,周允知道自己在说谎,他是用这种方式在逼问自己。“我说我说,我在看您的衣架,在想……能不能把它偷走,当蛇爬架。”
说完之后,宋捡觉得今晚自己要完蛋。不认认真真琢磨如何接近向导,进屋就惦记人家的东西,不敬业。
但是那些精神丝消失了,整间屋子感受不到任何威胁。宋捡松一口气,大向导就是大向导,不和自己一般计较。
下一秒周允朝他走过来。
他一走近,血腥味就过来了,宋捡闻出好多好多的血,一个噗通跪下:“您别杀我,我再也不偷东西了。”
周允又停了,无奈地皱了皱眉头,自己捏了下眉心。
宋捡真的怕他发现自己脑袋里有窃听器,线人这个工作太危险,赶紧把脸低下。
“我只是找你来问话。先把眼镜摘了。”周允敲了敲他的镜片,“哨兵,你是几岁觉醒的?”
“啊?”宋捡的假眼镜被周允摘掉了,他抬起头,一个人影儿罩在他上面。又是一个背光的剪影,光暗对比强烈到宋捡以为回到过去,自己视残那些年。
看不见人的脸,只有影子。
作者有话要说:狼允:小狗能看见我了,真好。
捡捡: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我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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