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左右,他们到了古木里尔。
丁琎给热黑和四马下了任务,让他们去核实斯坦国使团的行程,他则驾车送周轶去了她之前入住的酒店。
周轶在古木里尔入住的酒店自动为她续了三天房,她的房卡放在钱包里一起被搜走了,所幸她办理入住的时候拍过人像,和前台解释了下身份证和房卡意外丢失后,前台工作人员核实了她的身份就给了她另外一张房卡。
她拿着房卡抬头凝睇着丁琎:“跟我一起上去吗?”
她现在是保护对象,自然是不能让她落单。
丁琎跟着周轶走,眼神还不住地观察着酒店的布局和往来的人员,一刻也没放松戒备。
周轶走到了房门口,刷卡开了门。
她打开灯看到自己摊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时,恍然有种错觉,好像她不过是早上出门在乌市里逛了一圈,漠邑的亡命三天并不存在。
可身边站着的男人提醒她,她现在就是个被劫匪盯上的倒霉鬼。
“进来吧。”
周轶走进酒店,从桌上拿了自己之前随手丢的皮圈把长发随意地扎上,之后又把房内的空调开了。
古木里尔虽不比漠邑热,但在户外待一阵子也是热得够呛。
做完这些后,周轶开始翻她的行李箱。
丁琎扫了眼,箱子里都是她的私人衣物,他不好盯着看,于是就走到了窗边,往外看着对面的街道。周轶住的这家酒店离域城大巴扎不远,他站的这个位置就可以看到巴扎的标志性建筑——文化塔。
周轶翻开叠好的衣服,然后在行李箱的夹层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一本护照。
她常出国,来域城之前她才从美国回来,从漠邑回来的路上她就在想万一丁琎还怀疑她不给她办身份证明,她自己要怎么回渔海。
然后她就想到了护照。
从美国回来后她只把行李箱里的衣服换了,但并没有把护照拿出来。
有了护照她就算没有身份证明也能回渔海了,这可算是柳暗花明拨云见月了。
丁琎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一转身周轶就把一本本子递到了他眼前。
“我的护照,这个可以证明我没有捏造身份?”
丁琎接过她的护照,他没急着翻开:“我知道你是周轶。”
“哦?”
“网上查得到你的信息。”
“……”
他没说是什么信息,但周轶心里清楚,最近把她顶上风口浪尖的新闻是关于什么的,无非是她和李斐然之间的龃龉。
他现在倒是不怀疑她的身份了,周轶估摸着他心里对她又有了新的误解,大概觉得她是个品行不端的女人。
周轶对于那些媒体尚且不屑于解释,何况对丁琎,一个才认识不久的男人。
丁琎翻看她的护照,她去过很多国家,英国、美国、日本、俄罗斯……就是没有斯坦国。
他把护照递还给她,周轶拿回来,突然没缘由地问了他一个问题:“从域城可以直接入境斯坦国吗?”
她问得随意,丁琎却听得敏感。
他盯着周轶的眼睛:“问这个做什么?”
周轶耸肩:“随便问问,斯坦国不是就在域城旁边么,听说那的博物馆里有很多的珍藏,如果有机会我还挺想去看看的。”
和域城接壤的国家不止一个,可她偏偏只问斯坦国。
丁琎沉声问:“以前没去过?”
周轶摇头。
“离开域城后打算去?”
她还是摇头:“新闻上不是说那边现在不太安定,还有恐怖分子到处制造暴/恐事件,我不想到那被绑了还得麻烦祖国来救我。”
周轶突然露出了笑靥,笑意不及眼底:“毕竟在国内还有丁队长你保护我,你说对吧?”
丁琎听她这话里话外好像都有点所指,似乎在打机锋但他又抓不出个错,所以他也难看出她到底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还是只是信口说了几句玩笑话。
周轶把护照扔到床上,从行李箱里捡了套衣服。
“我洗个澡。”
“……”
浴室是磨砂玻璃挡着的,灯一开就能模糊地看到里面的情形。
丁琎往房门走:“我在门外等你。”
门“咔哒”一声关上,周轶打开淋浴任由水流浇下,然后从浴室里走出来。
她快步走到床头,拿起酒店的座机略作犹豫后就按了个号码拨了出去,电话“嘟嘟”响了约有十秒才被接通。
“你好。”
低沉成熟的男声透过话筒传来,周轶心头一颤,即使不是面对面,她还是本能地抗拒和他进行对话。
“爸。”她喊了声。
周振国那边静了一秒:“你现在在哪儿?”
“域城。”周轶如实回答。
“让周家丢了这么大的脸,自己跑去避风头,我小时候是这样教你的?”
自己犯的错自己承担,这是周振国从小就告诉她的。
“周轶,你还知不知道礼仪廉耻?”周振国不像别人,其他人生气会大吼大叫,而他不会也不需要,他是统治者,横眉冷对就能不怒自威。
周轶拿着座机的指尖泛白,被他这么一说她反而什么都不在乎了:“我打给您,不是为了挨骂的。”
“哦?”周振国冷声说,“自己的惹的事还想让家里给你摆平?”
周轶冷下脸,不想再和他在无法达成一致意见的话题上多做无意义的交谈。
“陆谏和您联系过吗?”她直接问。
周振国缄默了片刻,仍是冷淡地说:“提他干什么。”
周轶觉得齿冷,突然自嘲地笑了:“也是,他已经和您没有瓜葛了。”
周振国难得地没有因为周轶的以下犯上而动怒。
“他已经一年时间没联系我了,我也联系不上他,我觉得他可能出事了。”
周轶点到为止,也没提到那封邮件的事,周振国是聪明人,不需要解释他就能明白她的请求是什么。
周振国继续沉默着,周轶绞着手有些难熬。
“早点回来收拾你的烂摊子。”
周振国最后只落下这一句话,周轶听着话筒里的忙音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陆谏从军校毕业后曾告诉过她,他被分配到漠邑了。
因此在漠邑时,周轶本是想或许当地的部队军人会有人知道怎么能联系上他,可她在那两天里也没能见到一个当兵的,这个计划也就不了了之了。
周轶原想回到渔海后再托人找他,可陆谏身份特殊,以她的人脉关系想找到他怕是没那么容易,但是周振国和她不一样,有他出面,至少几率会增加很多。
周轶放下座机,重新回到了浴室。
她脱下身上的长裙,赤/裸裸地走到淋浴头底下,闭着眼任由水流兜头淋下。
周轶想起刚才他骂她的那句话——不知礼义廉耻。
她蓦地笑了,笑容十分讽刺。
明明她是他从小养大的,他对自己的家庭教育竟是这么没有信心吗?宁愿相信外界的谣言也不相信她?可他明明会毫无理由地相信周晞。
周轶把身上的泡沫冲洗干净,再睁眼时她的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甚至比往常更加不可亲近。
她早已过了为这种事情难过的时期了。
周轶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又把头发吹了个半干,还花了点时间抹了药,等捯饬完去开门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
丁琎靠着墙等在外面,他想着自己的事情,听到开门声才转过头。
“久等了。”周轶说,“女人比较麻烦。”
相较于军队里三分钟的战斗澡,她花的三十分钟时间的确说得上是麻烦。
周轶换了件淡蓝色露肩短袖又配了条阔腿裤,仍然把那个卜布尔丝小袋背在身上,她把自己的护照银/行卡和房卡都放在了里头。
“走吧。”周轶撩了下头发,“麻烦你陪我出去逛个街。”
“……”
说是逛街,其实周轶也就是让他带她去了临近的银行取了现金,又去手机店里买了个手机,她身份证丢了办不了手机卡,不过现在几乎每个地方都有无线网,倒是很方便。
中途热黑给丁琎打了个电话,那时周轶正在店里挑手机。
周轶从店里出来时,正是日头最晒的时刻。
“买好了?”丁琎问。
周轶把手上的手机举了下。
“走吧。”丁琎转身。
周轶跟上:“去哪儿?”
“吃饭。”
这对话真是熟悉。
在漠邑的这几天,丁琎已经管了她好几顿饭了,现在到了古木里尔他似乎还打算再管几顿。
“你们当警察的还要管嫌疑人的饭,不憋屈吗?”周轶问他。
丁琎让她快走一步,他从后面绕到马路这一边走着:“你不是。”
“哦?”周轶眼尾一挑,“那我现在是自由身?”
她又拿之前他不让她出门的事情刺他。
丁琎低头看她:“在你离开域城前,我都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
言下之意就是她还是不能乱跑。
周轶似笑了声:“和嫌疑人待遇差不多。”
丁琎没接茬,反问她:“想吃什么?”
二道桥附近有很多餐厅,大多是吃卜餐的。
周轶看了圈,指着离得近的一家店:“域城炒米粉是不是挺有名的?”
“就吃这个吧。”她自行下了决定。
丁琎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周轶就奔着那家店去了,他无奈唯有追上去。
进了店里,空调一吹,周轶顿时就舒爽了。
他们捡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店员走过来:“两份炒米粉?”
丁琎应了声,看向周轶:“牛肉的?”
周轶点头。
“微辣、中辣、爆辣,哪一种?”店员又问。
丁琎这回没问周轶,直接说:“给她一份微辣,少放辣子。”
“微辣”两个字刺激到了周轶,她中午和周振国通了电话后就心气不顺,此刻逆反心理又上来了。
她睨了丁琎一眼,悠悠地开口:“我要爆辣。”
丁琎:“……”
店员:“……”
“你吃不了。”丁琎直截了当地说。
他这一说周轶更不乐意了:“都还没开始吃,你怎么知道我不行?”
丁琎觉得脑门又开始发紧了。
客人既然这么点了,店家哪有不接单的道理?没到十分钟,店员端上了一份红彤彤的炒米粉,底下的辣油看着就能让人冒汗,不用靠近就能闻到一股呛鼻的辣味儿。
周轶盯着碗看了几秒,然后拿起筷子准备开始吃。
“周轶。”丁琎再次阻止她。
周轶罔顾,把上面的芹菜和胡萝卜拨开后,夹了一筷子米粉放进嘴里。
刺激性地辣味一下子就在味蕾上炸开了,周轶勉强嚼了几下就把米粉咽了下去,她根本没尝出牛肉或粉的味道,满嘴只剩毁天灭地的辣味。
才一口她的脸颊就肉眼可见地红了,可她并没停下筷子,反而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着米粉,不知是还想尝尝亦或是自尊心作祟,或者只是单纯地想自虐。
丁琎看见她两只眼睛被辣得通红,鼻子一翕一合的,额上在室内也沁了一层细汗,显然吃得很难受。
他刚要劝她别勉强,转念一想这样反而会触到她的反骨,索性站起身直接把她的那份爆辣炒米粉给挪到了一遍,让她夹也夹不到。
“丁琎,你……咳咳。”周轶被辣得嗓子都哑了。
脑子一阵缺氧,她此刻才知道“头晕眼花”这个词是个什么样的感受。
丁琎从冰柜里给她拿了两瓶胡萝卜汁,拧了盖子后递给她。
周轶接过后仰头就往嘴里灌,一瓶胡萝卜汁下去,嘴里的辣味一点没减少,反而还有股后劲,像巨浪一样,层层往头上涌。
丁琎又递了瓶胡萝卜汁过去。
周轶就这样连着喝了五瓶胡萝卜汁后才些微地缓过劲来,可脑袋还是晕的,她还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吃辣也会上头,和喝醉一样。
丁琎看着她发红的眼角:“好点了?”
周轶点了下头,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嘴,她的唇瓣已经麻得没有知觉了。
“域城爆辣的炒米粉很少有人吃得了。”他说。
周轶知道自己不自量力了,也自食恶果了,她红着眼看他:“你能吃吗?”
“可以。”丁琎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从军校毕业刚来域城时还不太能吃这么辣的食物,到现在已经全无压力了,不是因为他吃多了域城的辣子,而是作为一名特战军人,他有超强的耐受力。
周轶把碗往他面前一推:“那你吃完,别浪费了。”
“……”
周轶又开了一瓶胡萝卜汁抿了几口润嗓,虽然喉头还是滚烫的,但她心里憋着的那股气儿已经发泄出去了,一时爽快,这碗炒米粉比她以前在健身房里跑上一小时还管用。
热黑和四马就在这时进了店里。
“丁队。”热黑喊了声。
周轶抬头。
四马一对上周轶的眼睛就愣了下,随即不可思议地问:“丁队,‘里’欺负周轶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