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城外。
洪水虽已退去大半,可留下的谁却依旧没过了人的小腿。路上有三三两两的灾民拖家带口的拿着包袱应该是要去外地投亲的。
姜行舟打眼望过去,大片的农田依旧淹在水里,偶有嫩青的秧苗冒出一点尖来。
周栋拦住了一户灾民,一家子上有老下有小的竟有七八口人,个个饿的面黄肌肉,他瞧着女人怀中半大的孩子,又看了看男人背上的老人,心里头着实不忍,从包袱里拿出了馕饼分给了他们。
他们自是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姜行舟面色阴沉如水,同样受了水灾,瞧瞧苏州府的知府苏自荣,那一日他去的时候堂堂一个知府亲自带人在清扫街道,这才是百姓的父母官。
再看看眼前的松江府,饿殍遍地,百姓流离失所。
“这位大哥我们是从南边来的货商,正打算去松江城做些生意的。”
那中年汉子手里拿着馕饼也舍不得吃,仔细的装进了包袱中,“我劝两位大爷还是不要去了,如今整个松江城都乱了,城中米价物价已是从前的十数倍还要往上,这还是有价无市。”
“难道松江知府李呈凯就不管吗?”
周栋皱着眉头问道。
中年汉子叹了一声,“李呈凯的那个王八蛋,只顾着自己逍遥快活,哪里还管我们的死活。他在城西的山头上有一宅子,因着地势高,丝毫没受水患影响,整日家只知道躲在宅子里听曲赏舞,从不关心我们的死活。这不我们也是走投无路了,才要带着家人去投奔外地的亲戚。”
举家搬迁,背井离乡。
中年汉子说着说着竟红了眼眶。
姜行舟也听明白了,只是若松江城中人都走完了,还谈何要赈灾?还拿什么来赈灾?
“若是我有办法解决你们眼下的困境,你们可愿回去?”
中年汉子愣了一下,他看向姜行舟,只见男人长身玉立,即便立在水泽中亦有着不一样的气度,他愣了片刻,哽咽着道,“我家祖辈都生活在这里,这一次若不是到了绝路,谁愿意......”
姜行舟又道。
“既如此我交给你一个任务,把那些预备要逃难的人都给劝回来。”至于那些已经逃走的,等松江城安定下来的消息传回去,他们自然也会回来的。
中年汉子与妻子对视一眼,一脸茫然。
周栋忙道:“这是皇上亲封的赈灾大臣,睿亲王。”
中年汉子一家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后要行礼,却被周栋给拦住了。
“我家王爷不在意这些虚礼,免了吧。”
姜行舟趟着水往松江城的方向走去,“本王既来了,就没有让你们饿肚子的道理。”
望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中年汉子的媳妇扯了扯他的衣袖,“咱们还回吗?”
中年汉子看着病了的老母亲,饿的没了精神的小娃,咬着牙道:“依着咱们现在的情况,只怕还没到亲戚家一家人就得饿死了,横竖都是死,咱们回吧。”
中年汉子一家成了唯一往回赶之人。
路上遇到有人搭讪,他便将先前之事告诉了他们,有些人信了,便随着他们回去了,也有人不信继续埋头逃难去了。
城西,小青山。
树木茂盛,绿意盈盈,自山脚下有一条石径直通半山腰。小青山虽不高,可却比低洼的松江城要高上不少,就算洪水再大些,也影响不到这里。
半山腰上有一座修建格外华丽的庄子,门头的匾额上书着碧波山庄。
才将到山脚下便听到极轻的丝竹之声,声音灵透缥缈,立于山上俯瞰依旧是一片菏泽的松江城,姜行舟只觉格外的讽刺。
这个李呈凯当真是个会享受的。
只这些享受却是建立在松江城无数百姓的性命之上,以无数城中百姓的骨血搭建出了这样一个“世外桃源”来,偏这个没心没肺之人竟也能心安理得的住下去。
周栋直接将守门之人给踹飞出去。
那人捂着心口从地上爬了起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私闯知府大人的宅院,你......”余下的话还没说完,冰冷的剑刃就搭在了脖子上。
姜行舟冷声问道:“李呈凯在哪里?”
那人指了指身后的一处院落。
此处院落立于高处,边上有清泉落下,日头映照而来,竟生出了七彩的颜色来,院落外薄纱飘飘,屋内有阵阵的娇笑声传了来。
姜行舟一脚将门给踹开,大步的走了进去。
李呈凯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迷瞪着眼睛,指着姜行舟,结巴道:“大...大胆......”
姜行舟握住他的手指,一个使力,只听“咔擦”一声,跟着屋中便响起了尖利而痛苦的叫声。
“松江知府李呈凯,贪腐成性,赈灾不利,枉为一地的父母官,自即刻起革去知府一职。”
剧烈的疼痛让李呈凯清醒了过来,他捂着断指道:“你是何人?可知故意伤害朝廷命官乃是死罪......”
周栋一脚踢了过去。
“我家主子乃是皇上亲封的赈灾大臣,睿亲王。”
李呈凯被这一脚踢的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艰难的跪在地上求饶。
“下官知罪...下官知罪...还请王爷高抬贵手放下官一条生路。”
姜行舟冷冷的看着他。
“将人捆起来,带到城内游街。也让他尝尝被水淹的滋味。”
李呈凯慌了神,说话也就没了遮拦。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南直隶巡抚蒋文忠可是我的远房表亲,还请王爷看在......”
姜行舟冷笑一声。
“蒋文忠身为巡抚,在其位却不能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样的人也配当巡抚?本王来了,便是你们这些蛀虫的死期到了,现在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们。”
李呈凯大叫着被拉了出去。
赈灾大臣已经到了松江城的消息立刻就传了出去,只当地的老百姓都怕了,有道是自古官官相护,他们也不知这一次来的赈灾大臣是不是真心要为民做主的。
只还没等他们观望清楚,又有消息传了来。
李呈凯被五花大绑游街呢。
得了这个消息,全城的百姓都道一声解恨,纷纷涌上了街头,水患已久虽没有烂菜叶和篮鸡蛋,但是淤泥倒是不少,众人你一下我一下的都砸了过去。
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呈凯便成了泥人。
周栋将这消息告诉姜行舟的时候,姜行舟已经开始在着手要为城内排水了,闻言他扯了扯嘴角。
“如此可见李呈凯这人平日里多半是鱼肉百姓惯了的,以至于现在墙倒众人推。”
姜行舟结合当地治水的法子,翻看了文献记载。
先是命人将城内的各个暗渠全都疏通开来,又在城外挖深了旧的排水渠,如此一来不过短短三两日的功夫城内的水就尽数退了。
姜行舟又将李呈凯历年囤积的粮食全部拿了来,只要是干活之人皆可以分到粮食,这样城中百姓的干劲也愈发高涨了。
河水退去后,又花了三两日的功夫,城内淤泥清理干净,街道也恢复了往日里的整洁,有人家已经开始张罗着要重新开始做生意了。
那些逃难的得了消息,也都渐渐的回来了。
姜行舟夙兴夜寐,一连忙了十来日,他不光要处理松江府的事情还要处理其他几个州府的灾情,饶是铁人那也熬不住了,终于在松江城的灾情短暂稳定下来后,病倒了。
这一病可着实吓坏了周栋。
随行的虽有太医,可到底没有细心之人伺候着,他实在是不放心,忙派人去苏州府请宝鸢过来了。
“姐姐,你还没告诉我那个什么劳什子王爷是不是欺负你了?”
自打那天她回来后,聂忱总是追在她身后问这个问题。
只这样的问题要她如何作答?
说欺负了,那岂不是要将弟弟置于死地?她胡乱的应了一声,“没...没有......”
聂忱总觉得她的回答过于敷衍,奈何逼问了几日总也得不到答案,就愈发肯定是姜行舟欺负他的姐姐。
这一日,松江府来了人。
“姑娘,这些日子王爷积劳成疾,突然病了。周爷说王爷身边连个伺候的人没有,特意让属下来接您过去。”
宝鸢一听到他病了心头颤了一下,忙道。
“王爷病的可严重?”
那人摇头,“王爷近身伺候的只有周爷,他既让属下来请姑姑,想来王爷病的定然不轻,否则......”
宝鸢匆匆进了屋子。
“你且略等等,我进屋收拾下便随你去。”
聂忱才将从外头回来,听闻这事后便也跟着进了屋子,“姐姐,咱又不是卖身进了睿亲王府,不是他的奴婢,生病了便去瞧大夫就是,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的要请姐姐去伺候,难不成姐姐去了,他的病就能好了?”
“再一个他可是堂堂的王爷,只要他一句话多少伺候的人没有?为何又要来支使你?”
宝鸢伸手在他的额上轻点了一下。
“在京时王爷于我有恩,现如今他为了赈灾一事病倒了,于情于理我都该去伺候着的。”
聂忱倒也没在说什么,揉了揉额角,道:“那我同姐姐一道去,这样那个王爷若是起了坏心思,我还能保护你。”
宝鸢拗不过他,姐弟二人便一道去了松江府。
两府离得不远,两日路程便到了。
周栋早已等在了门口,远远的见着宝鸢来了,忙迎了上去。
“宝鸢姑娘,你可算是来了。”
宝鸢见他神情紧张,心下咯噔一下。
“王爷病的很重?”
周栋没说话,只道:“姑娘自己个进去瞧瞧吧。先头赶路你也是知道的,后面到了松江府,王爷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一天只睡上一两个时辰,如此坚持了半个多月,这才病倒了。”
宝鸢脚下匆忙,进了卧房后便闻到了浓浓的药味。
半月未见,男人似乎清瘦了些,嘴角起了好些燎泡,面部的轮廓因为消瘦愈发显得深邃了,额下和嘴角竟然生出了浓密的胡须来。
“王爷?”
宝鸢见男人如此憔悴,不觉就有了哽咽之意。
周栋瞧着紧跟在宝鸢身后的聂忱,拉着他的胳膊将人拽了出去。
聂忱只会些拳脚功夫,哪里是周栋的对手,被拉出去后只怒道:“你做什么拉我出来?我还要保护我姐姐呢?”
日头下,少年郎的面上倔强的神色。
周栋拍了拍他的肩膀,“如今我家王爷病着,你姐姐哪里还用得着保护了?”
聂忱一想是这么个理儿。
“可...可是......”
周栋勾着他的肩往外头走去,“外头的事情多着呢,你与其等在这倒不如随我去外头帮帮忙。再者难道依着我家主子的身份还不配给你当姐夫了?”
聂忱扫开了他的手,气鼓鼓道。
“凭他是谁?想要当我姐夫头一件便是要对我姐姐好,若是待我姐姐不好,别说是王爷,就算是天王老子那也不行。”
周栋哑然失笑。
果真是年少轻狂啊,这样的话若是传到了他家王爷的耳朵里。
呵呵......
他重又揽过了聂忱的肩。
“你这小子有些脾气,很对我的胃口,往后不如就跟在我身边,我教你功夫如何?”
聂忱觑了他一眼。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我师傅的?”
周栋露了一手,一招便将他给制伏了。
聂忱眼中冒着精光,忙拱手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他这一跪还没跪下去,就被周栋给扶了起来。
周栋心道。
王爷小舅子这样的徒弟他可不敢收。
屋中。
宝鸢见床上之人面容憔悴,不觉又唤了一声。
“王爷。”
声音刚落,只觉腰身一紧,一阵天旋地转后便被男人拥进了怀中。
“才半月未见,你便如此想本王,巴巴的赶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