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降临,楚瓷告别师姐师兄,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悠悠地下山,他得回半山腰处的小院休息。
师姐与师兄住的小院尚有空房,只是山上太冷,他宁愿多跑几趟,也不想睡在能把人冻死在梦里的地方。晚上倒是可以用御寒诀保暖,只是他一睡起来意识沉入梦乡就啥事都不知道了,哪里还记得运用灵诀呢。
下山的路上,楚瓷一直没使用御寒诀,免得乍冷乍暖之下身体难受。
路上的雪很厚,楚瓷几乎是半走半滑,踉踉跄跄地冲进山腰处的小院。
一推开门,桌上摆着的一个包袱便吸引了楚瓷的视线。
华美的绸缎上绣着精致的花纹,触手细腻光滑。不用猜,这便是他师兄所说的拖曾爷爷带的保暖之物。
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楚瓷解开了包袱,露出里面的一块奶白色玉佩与一件看着就很厚实保暖的白色毛绒背心。
指尖刚触到玉佩,一股暖意席卷而来,温暖了刚进屋身上还冷冰冰的楚瓷。
“居然是暖玉,谨言师兄对我可真好,可惜我现在没什么可回报他的,等哪天回了魔宫,我定送他一箱上好的宝石……”楚瓷喃喃道,拎起暖玉贴在脸颊上,感受着来之不易的温暖。
他歇了一会,困意袭来,才放下暖玉,抱着换洗的衣物晃晃悠悠地走向汤池所在的小屋。
门半掩着,淡淡的酒香伴随着热气传来。
有人!
楚瓷昏沉的大脑立刻清醒。
“谁?”楚瓷厉声道。
“呵……”
一声低沉的笑声响起。
掌风袭来,掩着的木门完全打开,赤/裸着上身的俊逸男人靠坐在汤池里,眼睛半眯着,一条精壮的手臂搭在沿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一只玉白的酒杯。
男人深邃的眼睛锁住楚瓷,染了一分醉意的眼神愈发显得深情迷离。若是换了别人在此,恐怕要脸红心跳了。
但楚瓷却很镇定,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并不为闻人雅的魅力所动。
“九霄仙君,您怎么在这?”楚瓷抱着衣物愣在原地,踌躇不前。
汤池被闻人雅占用了,那他岂不是没地方沐浴了。楚瓷抿了抿嘴,有些不开心。
即使身上没有汗臭味,他还是想睡前泡一泡汤池,可惜他来迟一步。
“我每次来都是住这,习惯了。”闻人雅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脸色微红,“倒是你怎么也住这?这可是楚凤黯的地盘,他一向不喜外人踏足他的地方。唔,我能在这有个房间,可是送了那小霸王不少灵石呢。”
“师尊把我丢这儿了,我便住下了。”楚瓷眼神闪烁,随口解释道。
这人竟也认识他爹,看着还挺熟的样子,难道是故友?
楚瓷眨了眨眼,笑道,“你们嘴里说得‘楚凤黯’是谁呀?我总听人提起,他是不是什么很厉害的大人物呀?”
不想闻人雅脸色一变,手一用力,酒杯被狠狠地砸在木门上,碎裂成粉,寒风一吹便消散于天地间。
楚瓷一惊,后退几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双眼燃烧着汹汹怒火的男人。
“那就是一个混蛋!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混蛋!知道混世魔王这个词吗?说的就是他!爷爷我和他也算多年的朋友了,就因为一句话不合,那小王八蛋就、就……唉,记住了,楚凤黯就是个无赖,混账,没心没肺的……”
闻人雅拎起酒壶往嘴里灌了几口酒,火气上来,越骂越性。
闻人雅的声音愈亮,楚瓷的脸就愈黑。
当着他的面骂他爹,这不是找死么。楚瓷磨了磨牙,恶狠狠地瞪着汤池里的男人。
一簇黑红的火苗从他指间窜起,跃跃欲试地往汤池的方向晃动。
这人罪不至死,看在师尊的份上,看在谨言师兄的面子上,看在暖玉的份上……楚瓷在心里默念了许多遍,才消去指间的火苗。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饶。
楚瓷悄悄运转灵力,缓缓移动外面地上的雪,趁汤池内醉酒的闻人雅注意力还在骂人上,忽的一下全砸进汤池里。
铺天盖地的雪瞬间淹没了闻人雅与汤池,不过片刻便塞满了小屋。
恼人的声音没有了,世界顿时清静了。
楚瓷嘿嘿一笑,果断跑回自个暂住的小屋收拾了包袱就往山上跑。
半响后,酒醒了的闻人雅从被雪淹没的小屋走出。抖落身上的雪后,他望着山顶的方向笑着摇了摇头。
“星阑这个小徒弟,胆子挺肥的啊,可千万别有落在我手中的那一天,哈……”
楚瓷怕被逮到,用上灵力没一会爬上了山。
他瞅了瞅不远处安静的小院,犹豫片刻,没有进去,而是选择继续往上走。
师姐师兄皆已休息,他若是靠近,少不了要打扰到他们。
楚瓷叹了口气,不知明日那九霄仙君要找他算账该如何是好。
狠狠地踩了踩地上的雪,楚瓷不高兴地撇了撇嘴。不论如何是那九霄仙君先开口骂的人,他一个做徒弟的看不过外人骂自家师叔所以才出手小小的报复一下,岂不是很正常嘛。
不过感受着怀中源源不断散发着热意的暖玉,楚瓷便理不直气也不怎么壮了。他估摸着,这就是所谓的拿了手短吧。
只是要让他硬气的不要暖玉,在这冷飕飕的剑峰上,他还真有些不舍得。
“怎么又回来了。”
陆黎盘腿坐在石头上,在夜间更凛冽的风雪中低着头,修长的手抚摸着身前银白的剑。
指腹划过锋利的剑刃,皮肤顿时裂开一道小口,温热猩红的血液渐渐填满剑身上的纹路。
红色的朝思花在一片雪白中缓缓绽开,妖异动人。
楚瓷大惊,顾不得回答他的问题,包袱一丢,三两步跑到陆黎身边,一把捉住他的手。
“师尊你这是干什么?您是给朝思剑喂血吗?难道您不知道常饮主人之血,剑若有灵容易入魔么?您是想有朝一日被一柄剑噬主吗?”楚瓷眉头紧皱,问题一个又一个地抛出来,质问着陆黎。
用剑主之血喂养出来的不是神剑,那是要噬主的邪剑啊。就是魔界那些不要命的魔修都不敢拿自个的血喂剑,若剑生出魔灵,那它手下第一个亡魂就是自己的剑主。
陆黎声音微哑,“人人都说我是剑修第一人,殊不知这个第一人却迟迟悟不出自己的剑道,呵。”
声音里满满的自嘲意味,令楚瓷忍不住挑了挑眉。
望着一身沉郁气息的师尊,楚瓷沉吟片刻后道,“师尊,我们做人要低调,您怎么可以炫耀呢?您还没悟出剑道就已经是剑修第一人了,若是悟出了那岂不是不给其他人活路了。”
“我不是什么第一人,凤黯他年纪轻轻就领悟出自己的剑道,他才是……就连这剑峰都是他不要的……”陆黎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满心颓然道。
此刻的他像是在一望无际的大漠上失去方向的旅人,因看不见前路而丧失希望,连继续走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我什么都不是。”
楚瓷皱了下眉,这话怎么听着像在嫉妒他爹呢,他爹厉害是不假,但师尊也不差呀,好端端地说这种不符合师尊一贯风格的话……
似乎有哪里不对——
楚瓷一把捧起陆黎的脸,果然看见那双寒眸隐隐发红,不由地心中一急,这可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楚瓷深吸一口气,郑重道,“我运气一向好,师尊若实在寻不到自己的道,那便一直看着我吧,我来为师尊寻觅您的道。”
他双手牢牢固定住师尊冰冷的脸,紧紧盯着陆黎深沉眼底那一抹逐渐扩大的红色,心下愈发焦急。
入魔可危险了,修为要么大增要么全无,还常常伴随着神志不清、性情大变、记忆缺失等后遗症。反正他爹说了,能不入魔就不入,可不是谁都能像他爹一样成了魔还没啥变化的。
怕师尊真走火入魔了,楚瓷指尖微动,一丝黑红的细线从他指腹冒出,悄无声息地钻进陆黎的身体里,烧去附着在陆黎灵脉上的星星点点的黑气。
每烧去一点黑气,那黑红的火线便若上一分,黑气全部烧尽之时亦是那火线消失之际。
“相信我,我一定会为师尊寻到您的剑道!”楚瓷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有些人的道不需要悟,因为自在心中。而有些人就算穷极一生,都悟不出自己的道。
陆黎撩起眼皮,没有什么情绪的眼对上小徒弟赤诚的黑眸。望着那黑眸中倒映出的自己的身影,好一会儿,他才渐渐从魔障中清醒过来。
“好。”陆黎声音沙哑,眼底深处的红色渐渐退去。
楚瓷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陆黎身旁,嘟囔道,“师尊您大半夜的都在乱想些什么啊,您这差点就走火入魔了您知道吗?”
怎么说也是疑似他小爹爹的人选之一,要是因入魔而出了事那可就糟了。他爹不在,那他就有责任保护好小爹爹。
陆黎闭了闭眼,长而密的眼睫微微颤动,沉声道,“为师……一时想岔了而已,让你担心……是为师的错。”
沉默片刻,陆黎起身,顺手拉起一脸不高兴的小徒弟。
“大半夜不去休息,怎的又跑回这儿了?”陆黎再次问起小徒弟。
楚瓷一愣,低头动作慢吞吞地拍了拍身上的雪,陆黎也就安静等着。
“嗯……嗯……我做噩梦了,一个人睡不着……”楚瓷摸了摸鼻子,不敢看陆黎的神色。
想了想,他还是没来个先告状。他打算静观其变,若是那九霄仙君是个度量小的,明日要来找师尊告状,他有的是理由应对。
万一对方不跟他计较,他反而先来告状,岂不会给师尊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万万不能因为一个外人而在疑似小爹爹的师尊面前跌份儿。
陆黎定定地看了少年好一会,对他伸出了手,“随为师来。”
“好。”楚瓷捡起包袱,开心地把手搭了上去。
白衣仙人大约是在这冰天雪地里待久了,手是冰冷的。相比之下,少年指节圆润的手却是温热的。
两相交握,少年忍不住缩了下手,却被那比他大了一圈的手死死攥住,逃脱不得。
“师尊,你是不是想拿我捂手?”
楚瓷睁圆了眼睛,语气质疑。
陆黎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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