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尖》
岑利/文
厨房里的灯坏了很久。
灯罩内的灯光一下又一下闪着，隐约还带着故障性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俞乜仰头盯了两秒后，半眯起眼，随手按下墙上的按键。
重新关了灯。
狭小的厨房再次变得昏暗。
而眼底折起了刚刚被灯光刺到的青灰暗影。
俞乜垂了垂眸，借着窗外傍晚照进来的落日余晖，走到料理台前，拿起一旁的水壶倒了杯水正打算喝时，外头的门铃先响起打断了她的动作。
俞乜稍稍停了停，而后想到什么，没管铃声抬手继续喝水。
门外的人似是也没指望她去开门，没几秒，门锁的电子解锁声响起。
刘意妃熟悉的换好鞋进屋，走进客厅刚一抬头就瞧见了站在厨房里阴阴沉沉的半边人影，她神经一颤，下意识尖叫一声。
瞬时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尤其刺耳。
俞乜眉心微蹙，单手放下水杯，转头看去。
窗外昏黄的光线随着她的动作投来，映照在她的半边脸上，苍白得有些可怕，而她那双眼睛看来，漆黑一团，更显瘆人。
和人对视上，刘意妃反应过来，但声音还有些哆嗦：“你、你不出声在这儿干什么？”
俞乜扫她，嗓子微哑：“喝水。”
“喝水就喝水。”刘意妃往她方向走去，难得大胆教育她：“不开灯干嘛？”
闻言，俞乜看了她一眼，忽然抬手按下了灯的开关键。
下一秒，刚刚已经停歇的灯光再次亮起，刺眼一闪一闪着。
而俞乜站在灯下，伴着灯光，神色忽明忽暗，微笑：“满意吗？”
“......”
见到这一幕，刘意妃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连忙让她关灯。
等稍稍缓过神来，刘意妃仰头看着上头漆黑的灯泡，皱了下眉：“你怎么还没换灯泡？”
俞乜无所谓：“让它自己变好。”
“......”刘意妃无语：“你这都放了快一个月了吧。”
“那就再放一个月。”
俞乜喝完水，把水杯放下走出厨房，扫了眼她身上穿着的小黑裙，“晚上有局？”
“有啊。”刘意妃跟着她往卧室走，反应过来“诶”了一声：“我昨晚不是和你说了公司来了新人，我要给他们办个欢迎会嘛。”
俞乜似是想了下，随后面不改色地进屋，嗯了一声，“说了。”
见此，刘意妃气笑了，“你昨晚根本没听吧？”
俞乜很坦然的吐出一个词：“没。”
“......”
两人一起出门，刘意妃开了自己的车。
俞乜坐在副驾上，懒散的靠在座椅内拿着手机回了几条信息，随口问：“晚上有几个人？”
刘意妃打了转向灯，看着后视镜道：“人不多，就我们编辑部六个人。”
提到这儿，刘意妃又补了一句：“这次新招了一男一女，女生挺可爱的，重点是那个男生，长得真的不错。”
听到后半句，俞乜抬眉，“这是欢迎会还是联谊会？”
“重点是欢迎，但，”刘意妃抽空看了她一眼，实话说：“侧向于联谊。”
俞乜掀了掀唇角，“那今晚祝刘编辑成功。”
“这还用说嘛。”
刘意妃应着她的玩笑话，随后又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夸赞小男生的颜值。
说到人善良诚恳的时候，车子刚好行到了贝当街。
刘意妃把车停在路边车位上，俞乜开门下车。
天边的晚霞已经渐渐退散，只剩点点微余的霞光，却也预示着这个城市，繁华的夜生活即将到来。
两人走过街口沿着路往里走，两旁的商铺前亮着各色各样的招牌，而越往里走，昭示着酒吧标志的霓虹灯一家接着一家亮着，更有服务生站在店门口宣发着自家的酒品菜单。
俞乜经过时伸手接过，垂眸看着。
“看什么？”刘意妃凑近也跟着扫了一眼，笑道：“自己家的不喝，想跑去喝别人家的？”
俞乜随意应着：“喝腻了，准备去偷师。”
刘意妃被逗笑，“有你这么打自家招牌的吗？”
“我有家招牌？”
话音落下，两人刚好走到了街中的一家酒吧门口。
刘意妃抬头看了眼，承认的点头，“是，你家只有一块牌匾。”
相比于周围一直接续闪着各色灯光效果的店铺，眼前的这家酒吧被夹在中间就像被缺了的那一块，显得极其突兀和单调。
因为它没有店名。
只有一块漆黑无比的牌匾挂在了大门上方，没有任何题字。
不过可能怕有醉酒鬼或者不知道的人误闯进这里，老板还贴心的在店门口一角立了一个小小的荧光灯牌，手写了两排明显再不能明显的大字——
【贵】
【想让我赚你的钱就进】
“......”
刘意妃看着这两排字，每次都没忍住，这次也一样转头问俞乜，“你就不能换句话？”
“不能。”俞乜走上前，伸手把灯牌往前摆正了点，闲散道：“做生意的人要诚实。”
说完，俞乜仔细端详了下，似是有些不满意，她眯起眼，迈步推门往店里走。
六点过半，下班时间，但算不上是聊天喝酒的时候。
店里的人也还在准备，听见门铃推动响起的一刻，吧台里的阿昭抬起头下意识想开口招待，等看清来人后立马笑了一声，“晚上好。”
旁边的乐队和歌手正在试音，见到两人也纷纷打着招呼。
俞乜点了点头，刘意妃先行走到吧台前找了位置坐下。
阿昭问喝什么，“茶水还是酒？”
刘意妃还没回答，俞乜打断，曲指轻叩了下桌面：“先拿只笔给我。”
刘意妃一愣：“拿笔干什么？”
俞乜侧头瞥了眼外头，“字有点淡。”
“......”
不满意的地方在这儿。
俞乜拿着笔重新出来，她背对着街道，盘坐在地上，一手拿着灯牌，另一只拿着笔，按原来的字迹把上头有些掉色的地方重新又描了一遍。
大致写好后，她扫视了几眼，伸手把灯牌摆回原来的位置上，欣赏了半天，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合上笔盖，俞乜撑地站起身子，迈步正想回店里时，余光却瞥见脚边多了一道毛茸茸的影子。
她侧头往下看，忽而对上了一双琥珀金的猫眼。
这儿经常会有流浪猫在晚上的时候出来觅食，而这只猫罕见的浑身漆黑，站在她脚边，那双浅琥珀的眼睛，仿佛带着光。
一人一猫对视了几秒。
随后，俞乜蹲下身子与它平视，淡淡问：“你哪儿来的？”
黑猫看着她，歪了下脑袋。
俞乜问：“看我干什么？”
“......”
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黑猫还是看着俞乜，长长的尾巴动了动，似是乞讨般“喵”了一声。
“去别的地方。”俞乜拒绝：“这儿要钱。”
话音刚落，侧方就传来了一道明显的憋笑声。
闻言，俞乜下意识循声往声源方向看。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几位男士。
俞乜蹲着视野受限，就看见为首一位年纪稍大。
而他似是目睹了她刚刚的全过程，嘴角还带着笑看着她，提醒一句：“小姑娘，猫都给你吓跑了。”
俞乜回头，发现原地那只黑猫已经不见了，她索性站起身子，往旁边退了几步，让出通道给他们。
而这位年长者不知道看到什么莫名又笑了一声，转头对身后的人说了句：“晚上你可要准备好钱包了，人家写着贵呢。”
“......”
齐昀也注意到了立着灯牌上的字，嘴角抽了下，找人求救：“沈医生，你帮我分担点吧。”
而对方却答了句：“我没带钱。”
这声语调不急不缓，听不出任何情绪，而嗓音低平淡然，似是含着润泽喧嚣的质感。
话音传来，俞乜心思微动，稍稍抬起头，视线恰好落在了最后说话人身上。
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周围各色的霓虹灯洒落下来模糊了他的身影，光线微暗，有些瞧不清他的脸。
“小姑娘这儿可以进去吗？”为首的那位年长者看了眼店内似是还在准备，开口问她。
俞乜收回视线，点点头：“可以。”
闻言，几人往前走，俞乜随手把灯牌往前摆了点，而后迈步跟在最后一位男士的身后。
前边的三人进门，轮到她的顺序时，俞乜抬手正想接过门把手，却注意到一只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依旧搭在上方。
身前人没有离去。
俞乜掀起眸，掠过他漂亮的手，就见男人单手扶着门，微侧着身子。
她的视线停了几秒，沿着手臂往上，直奔主题。
酒吧内的光线充足，映照出男人线条清晰的轮廓，表情平淡稍敛，而那双眼睛却深暗如墨。
下一刻。
乐队开始演奏调整了耀目的灯光，忽而扫过了他的眉眼。
似是觉得有些刺眼，男人眉心微蹙起，在半明半暗中，五官更加立体，他垂下眼帘，掩过光看她，“进来？”
闻言，俞乜收回视线，提步走进店内，朝人开口说：“谢谢。”
沈屿和淡淡颔首，随手关上门，没再说半个字，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直接略过她往前走。
视野内，再次纳入男人的高挺背影。
俞乜盯了两秒，转身回了吧台。
刘意妃还坐在原位调戏着阿昭，而阿昭虽然年纪小，但明显已经习惯，熟练的笑着应对，瞧见俞乜过来，倒了杯柠檬水给她。
“怎么去这么久？”刘意妃怀疑看她：“你不会又写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吧？”
“没有。”俞乜把笔递给阿昭，“去招揽生意了。”
“嗯？”
刘意妃语调稍抬，正好瞧见侧边大厅里入座了几位客人，稍稍有些意外，“你怎么有这觉悟了？”
“因为，”俞乜手臂撑在吧台上，掌心支颐，指尖敲了敲脸颊，目光看着前边卡座里的三人，缓缓吐出几个字：“见色起意。”
闻言，刘意妃“噢”了一声，凑近好奇问：“这是你第几回见色起意了？”
“......”
俞乜微微挑眉，附和她，“可能第100回？”
刘意妃笑出声，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扫了眼屏幕，起身说：“人来了，我去门口接一下。”
俞乜点头，侧头看向那边的卡座，却发现少了一位。
她扫了一圈店内，最终无趣的回过头，逗着对面的阿昭，而瞧见他收拾酒杯时，忽然想到什么让他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样东西给她。
推开门走出酒吧，俞乜熟练地往对面的小巷走去。
对比街道喧闹，巷子稍稍安静，适合行人散步通行，只是里头灯泡有些老旧，越往里越暗。
俞乜没有进去，站在巷口转了转手里的火腿肠，模仿着猫叫，对着里头“喵”了几声。
没等几秒，许是有效果，忽而有一道窸窣声响起。
俞乜站在原地等着，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昏黄微暗里，倏地闪起了一抹光亮，明明灭灭的，凭空上下晃动着往这边靠。
随着距离缩短，那道光亮依旧存在，缓缓飘荡来。
俞乜眯起眼，隐约间，看见了一道男人的身影。
白衬衫，袖子翻折起，露出削瘦的手腕，往下是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以及，在掌心中亮着光的手机，屏幕是刚结束通话界面。
而那半掩在昏暗中的清隽面容，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步伐，一寸寸露出。
俞乜盯着面前从巷子里走出的男人，勾起唇角，按着待客之道说：“您好。”
沈屿和未应，垂眸，扫过她手里的火腿肠，忽而说了句，“跑走了。”
这话突然，俞乜稍疑：“什么？”
沈屿和目光稍抬，看着她，嗓音冷淡清润：“野猫。”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