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明霜绽开了一个灿若春花的微笑:“是我来得不巧了。”
陈氏和德妃还好,陈氏只是皱了皱眉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德妃一如平日的温文颔首,虽然前几日姐姐妹妹那个梗已经传遍了宫城。顾清玥笑得自然亲切:“何来不巧?你是稀客,求之不得。”起身笑携了她的手入了席,贺明霜指着容姵道:“这是容家小姐吧?果然气质淑雅。”
容姵略有些尴尬,贺明霜从登州回来时,她早已出宫备嫁,两人并没打过照面,然而这并不妨碍她一见就清楚她是谁,毕竟再过几个月她就要嫁入皇家了,宫中的消息自然得时刻关注着。然而,容姵仍保持着世家贵女的完美风度,含着笑意回了礼:“贺姑娘才是让人眼前一亮。”
几人寒暄了片刻,紫韵领着宫人布了菜,因夏末秋初的天气仍然炎热,顾清玥特意嘱咐做了清淡的菜色,大多以时蔬为主,一席不过七八道菜,并一道汤。众人皆知顾清玥的饮食习惯,早习以为常,贺明霜举箸,讶然道:“无怪宫中上下都道娘娘贤良,原来确是如此节俭。”顾清玥平心静气:“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本宫身为国母,自然是要做出表率的。”
德妃噗嗤一笑,点了一道翡翠藕夹,对贺明霜道:“你尝尝,便知道了。”贺明霜见藕色洁白,孔中碧绿,颜色清淡,试探着夹了一筷子放入口中,嚼起来清香爽脆之余又能感觉肉嫩鲜滑,令人欲罢不能,又亲自动手给贺明霜盛了一碗冬瓜竹荪汤,汤鲜味美,好喝不腻,德妃笑道:“她于饮食一道极为促狭,便是普普通通的蔬菜,经凤仪宫整治出来,也是不同凡响。所以明儿隔三差五总是要来娘娘这里蹭饭的。”
顾清玥嗔道:“姐姐总是拿我说笑。”
一席饭吃得极为和乐,贺明霜道道菜都品过,也暗暗点头,虽没用什么名贵的食材,可每道菜都极为精致,别处新裁,光这份玲珑心思,便让人不知不觉被她吸引,又见她说话亲切随意,席间虽谈笑风生,也关照到了每一个人,又有一份细心妥帖在里面,自己在这个年龄,恐怕也难如此周全吧。
午席撤下后,众人也就纷纷告辞,德妃习惯了午晌,每日必得歇一歇,且接下来的日子里,要协助顾清玥准备成王成亲一众事宜,恐不得闲了;陈氏记挂着大半日没见阿霁,不知丫头嬷嬷们照顾得是否妥帖;容姵这个时候本来就不应出门,自是要早早的回去。
贺明霜安坐品茶,悠然自得,直到三人纷纷离去,才起身,端端正正先行了礼:“今日不请自来,明霜打扰皇后了。”顾清玥端然微笑:“谈不上什么打扰。”再说你来都来了。
“明霜前来,是有一事相求。”贺明霜态度诚挚:“闻听娘娘家学渊源,风仪宫藏书丰富,颇有宫中藏书阁都难见的书籍,是以明霜忝颜来此,但求一阅。”
顾清玥与紫韵交换了眼色,大齐并不崇尚女子无才便是德,但宫中女子的多数心思都不可避免地用在了争宠和斗艳上,何况世俗的普遍观点认为女子读书又不考科举做官,不过认识几个字,有几分见识,提高一下嫁人的身价,已足矣,是以宫中真正能静下心来读书的几乎没有,贺明霜此举不知是否醉翁之意不在酒,
顾清玥含笑道:“不过是宫中讹传,但我陪嫁中确有不少书籍,不知明霜想看甚么书?”
“明霜近来对海上贸易颇感兴趣,翻了不少此类的书,听闻娘娘藏书中,有开国之初才子沈基批注的《萍州可谈》,这本书的作者曾在两粤做官,主要写了前朝海外贸易的情况,沈基又在此基础上添加了后续,完善了他曾下南洋的经历,以及前朝市舶司的管理情况,是以原本并不如沈基批注的这版这样珍贵。”贺明霜侃侃而谈。
顾清玥蹙眉,她宫中虽藏书颇多,但书房并不许人随意出入,能随意出入凤仪宫书房而又熟知都有甚么藏书的,唯有陆澜了。
她心中存了疑虑,不过,贺明霜开口谈的并不是寻常女子常说的胭脂宫粉、梳妆打扮,也不是诗词歌赋,倒令顾清玥惊讶,她挑了挑眉:“明霜也有意海上贸易吗?”
贺明霜坦然一笑:“我生于京城长于京城,原以为自己亦要嫁入京中世家,终此一生。没想到后来世事变迁,远嫁登州,方知京城外天地之广阔,拙夫去后,我没想着回京,因与异母兄长也并不十分亲近。太后娘娘顾念我,我也想念她老人家,便应了回京。”她抿了口茶,语气怅然“多年未归,已是物是人非,且我也不适应京中的氛围了,我想着,陪姨母一段时间,便南下走走,见识一下南地风光。”
“至于海上贸易,听皇上闲聊时提过,不瞒娘娘,早在登州时,我便知此项获利颇丰,谁还嫌银子烫手吗?”她笑得狡黠。
陆澜甚么都和你说啊!
顾清玥眼眸一弯,也笑了。
“其实,太后曾与我说过,”顾清玥缓缓道,“你远嫁多年,她一直放心不下,打算等成王爷婚后,为你掌眼,在京中觅一个如意郎君。”大齐风俗,对于女子和离再嫁颇为宽容,如贺明霜这样,夫君逝后再嫁,也是平常的事。
其实不止这样,顾清玥没说的是,太后亦与陆澜商量,有意为贺明霜封一个郡主之位,大齐郡主有封邑,也弥补一下二嫁之身的不足,由此可见,太后对于贺明霜的再嫁,期许还是很高的。
贺明霜并不意外:“太后娘娘一片真心为我,我自然能体会得到,可是,我已经嫁过一次人了。”她慵懒得往榻上倚了倚,不经意间便流露风情无限,“嫁人是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吗?如今,好不容易又回了自由身,余生,我可不想再呆在一方天地里了。”
顾清玥看她柔若无骨地倚在那里,媚态天成,毫不做作,与初见那日判若两人,世人皆有爱美之心,对于美人,也便多了几分宽容,顾清玥心中对她的不喜倒去了大半,又记得曾听宫中传闻,她与先前的夫君性子不是十分合得来,夫妻之间,貌合神离,是以她不喜别人称呼以夫姓称呼她,不由隐隐有些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