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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这成亲的伎俩,大概和修界结为道侣是差不多的吧。古遥想,若成亲,那自己岂不是想对他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么?
所以还没等容寂问他:“你可知成亲是什么?”古遥就抢答:“我知道什么是成亲,我连不举都知晓,能不知道成亲是何意么。”
容寂并非第一次被他的言论所惊,有时候觉得他是孩子,但他懂得还不少,似懂非懂,还能同自己理论。通常容寂都会在这个理论过程里,教导他是非。
所以他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男子同男子,那是断袖,成亲为世人、为天地所不容。”
“我袖袍好端端的,没断呢,”古遥抬起胳膊示意,“我会障眼法,我可以将师哥变作女子,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容寂嘴张了张,敲打他的脑门:“满口胡言。”
要不怎么说狐狸是最狡猾的动物呢,这鬼主意是一个接一个,应接不暇。
“我才不是胡言,我虽不是人,你也……”古遥想说他觉得师哥不是普通凡人,可说不出口,那该死的天道制约,总要限制他说出一些东西。每每吞吞吐吐,他就郁闷地捏紧拳头。
古遥不是第一次觉得这地方古怪,似幻境,可人却是真实的。说灵气式微吧,可师哥身上却有灵气。而且自己吸他身上灵气,他还一点感觉都没有。
凡人身上怎会有灵气?
这是古遥一直想不通的,有些凡人或许身上有灵根,但在未曾修道的先天境况下,容寂这周身裹满灵气的状况,反而是特例,像是传说中的天道之子。
容寂见他欲言又止,便问:“你不是人,那我如何?”
“你…是人,”古遥磕磕绊绊地说,“可又不仅仅是人。”
容寂失笑:“那你说我是什么?”
古遥:“你是……我看上的人。”
“…小花啊。”容寂还是笑,他这个天生不爱笑的人,遇见他后性子好多了,笑起便是朗月清风,整个人的凶戾都散了。他知道古遥很多时候表达喜爱的方式和常人不同,妖不懂得弯弯绕绕,他直白,有什么说什么。容寂摸摸他的黑发,声音柔和道:“师哥不与你成亲,但师哥永远是你的身边人。”
“我并非这个意思……”
古遥不知应当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天道不要他说出口。
他本意是想着带容寂一起修炼,索性试一下那什么欢喜禅,师祖交给他这本功法后,他还从没用过呢!
可师哥不喜自己那样,碰下他的嘴都不乐意,要训,说这样做什么什么不对。所以古遥说的成亲,并非玩笑话,他很认真。
毕竟道侣总是可以散的,若成亲后又不喜欢了,饶是分开也无碍。只要凡人可以走上修道一途,寿命就可以平添数十载。不过,他也不知能不能教会师哥。古遥自己还只是个初出茅庐的筑基,脑子里只有师祖赐予的那套功法。
容寂又问他:“那是何意?”
古遥挠了挠自己的鼻子,想了许久,好多话他被规则所制约而说不出口,只有一个说法能说,他唉声叹气的,语气变得低低的:“师哥,我只想让这个永远,变得长久。”
容寂停顿了下,思索他的意思,很快明白过来。
自己一介凡人,不足百年寿命,而百年,妖的一生才刚刚开始。
“…无碍。”容寂嘴角仍然是笑的,手掌搭在他的脑袋在,“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况且,我还要送你归家呢。”
“嗯……”古遥应声,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若容寂甘愿做一个凡人,再过三十载、四十载,终会白发苍苍,寿终正寝。
人固有一死,可几十年太短,古遥不愿让他死,无论这里是不是幻境,他都不愿。
人会怕老怕死,所以心肠歹毒之人会杀狐妖、夺狐珠、炼狐丹。
等师哥也老了,怕死了,若是想修道成仙,古遥琢磨着,到时再教他吧。天道不要他说出口,难不成还不让他做出来么。
屋外蝉声如急雨,入秋后,燥热渐去。
容寂在城中置办了一豪华马车,带着他外出,为的是信守诺言,带他回家,寻到老和尚。
可对于老和尚的描述,古遥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和尚是个大好人,寺庙叫什么,说不出来,到底在哪座山,什么也说不出来。
可容寂还是陪着他走遍了整个中原,每一座山都走了,兜兜转转七八年,天下都改朝换代了,他们又朝着西北荒漠而去。
途中,臧昀在荒漠绿洲同一寡妇一见倾心,他们在那里呆了数月,臧昀留在了荒漠,与那寡妇成了亲,所以,又只剩下容寂与古遥两个人。
两人共骑一乘,走遍版图的所有河山,领略了不同的风土人情,什么都遇见过,吃人的黑客栈,山头的绿林土匪,杀手和门派火拼,有个亲王造反封锁城门,他们恰好在城里,容寂便带着他直接杀了出去,路遇抢亲,古遥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新娘见他二人,竟当场抛下相公,想跟他们走……后来还被古遥发现那新娘是只刚刚化形的蛇精。
古遥便拿出自己的大妖风范,教育她:“你存心要害人是不是,妖不可随意害人!”
“可是大人,”在那蛇妖眼里,古遥身上的气息就是可怕的大妖,所以她唯唯诺诺,“人若要杀妖呢?”
古遥说:“你便藏好你的妖怪身份,你瞧我,旁人看不出我是妖,都来问我婚配没有,要把女儿嫁给我呢!”
那蛇妖想要跟他走,觉得他厉害想跟随他历练,被古遥拒绝了:“我不收小弟,你自己混吧。”
蛇妖刚刚出世,什么也不懂,问他:“大人觉得,做人真有那般好么?”
可怜古遥自己都没觉出味,他经验浅薄,高深莫测地说:“做人嘛,是要比妖快活一些。”
妖打野食,人吃烹饪过后的美味,当然还是做人好啦!
后来,古遥还顺道回了一次狐狸洞。
过了十年,那些两三百岁的狐狸似还是没有长进,在洞里缓慢地修炼,不敢出去,怕人,古遥却觉得自己长进了不少,因为他跟随容寂在人间闯荡,见了很多人,知了许多事。
容寂也从青年人变成了三十多岁,他习武,每日克制地练剑,故此还是模样年轻,身段颀长结实,深邃眉眼不染风霜,只是愈发成熟内敛。
古遥却始终是少年样貌,红衣似火,俊俏如玉,每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要问他:“公子是哪里人,可有婚配?”
古遥就转头问赶马的容寂:“师哥,你还不同我成亲么,再不成亲,你就没人要啦。”
容寂一身平平无奇的灰衫,坐在马车前头,也不回头:“那就没人要吧,你还当我怕这个么?”
两人日日夜夜地同吃同住,有时一起挤在马车里睡了,有时住客栈,也是睡同一张床,古遥总是蜷在他的怀中,依偎着取暖。在这江湖上相依为命。
容寂身上的蝎毒,还是老样子,一年毒发一两次,毒发之时,就不是古遥赖他怀里了,反而是古遥用谷神咒安抚他,敞开双臂容纳他的痛苦。他无数次的想告诉师哥,自己有一修炼法门,可让他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练得好兴许可以不老不死。
那欢喜禅功法上的字,起初古遥不是不识么,在容寂教他识字后,他就通读了一遍,仍是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他却知晓,这功法得和修为远超于他的修士一同修炼才管用,起码也要元婴以上,才对自己有所裨益。
古遥这样的筑基小菜鸡,要和凡人练欢喜禅,想让凡人练到长生久视,怕不是只有让凡人吸干修为的份。
又是七八年过去,古遥还是未能找到回家的路,他已知晓这异界没有他的家,无数次的,他也想告诉容寂,他是从异界来的,这里是幻觉,是幻境,可说不出口。
古遥之所以强烈怀疑是幻境,就是因为无法说出这二字来,天道的制约定有他的道理,他意识到或许自己很难回家,很难再回去见到师祖,为他寻求解毒药后,古遥的乐观天性变得郁郁起来。
路过寺庙总要拜一拜,他总是诚恳地磕头祈求佛祖,给他一条回家的路。
到后来,佛祖还真的给了他一条路。
是东海边的老人说的,这老人模样有些似当年在东海救过他二人的王老伯,很慈祥,告诉他们:“你们顺着这东海下去啊,有一仙岛,小老儿我也是偶然看见的,只是我朝它划船去,又像雾一样散了,小老儿以为自己要死在东海了,结果临死前我竟见到了一个仙人,仙人随手一挥,我的船就看得见岸了。所以,我想那应当是蓬莱仙岛吧?”
在佛经里,大海是包罗万有,不宿死尸。海底有龙王,海的尽头有西天。
容寂听说后,就买了一艘船,请了几位船工,没日没夜地向更远的海平面航行,古遥吸了他那么多的灵力,又习字练剑,画符手法也有所精进,把疾风符分别贴在船头和船尾,贴了四五张,大船无风自动,犹如离弦之箭,那几个日日在大海上漂流的船工都傻了,从未见过这样神奇的一幕。
行至一半,船工找到容寂:“大官人,你们要找的岛究竟什么模样,在何方?像这样毫无方向的在大海上随意漂泊,很难找到那岛。”
容寂只让他们继续开船。
谁能知道仙岛究竟在何处?
“可是船上已经快弹尽粮绝了,仓库食物不够了。”没了吃的,神仙难救。
如此,只能返航。
这大海无际,返航时迷了方向,遇上了天大的暴风雨,船就被巨浪打垮了。古遥的法术,没有一个起作用的,他把疾风符贴在船头,却跑不过那龙卷风,那无处不在的滔天大浪。
船翻了过去,古遥只能去牵着师哥,抱着一空酒桶,勉强保住了性命。
古遥怕雷,若在修界,他可以用阵法隔绝抵御,在此处只能风雨飘摇,发着抖飘在海上,雨太大了,他和师哥被浪打得分开了,古遥只得看一眼天上的电闪雷鸣,咬牙用法术飞起,浮在空中,于海面上四处寻他。
“师哥!师哥!”
“师哥……”
“你在哪……”
古遥漫无目的地循着海浪的方向找了许久,久到那浪终于小了,那雷也终于止了,古遥才终于听见了他的声音。
容寂也在喊他的名字,每一声都夹在狂风骤雨里,嘶吼着的绝望,满脸冲刷着不知是海水还是雨水,亦或者是眼泪的液体。
古遥速速疾飞过去,急忙将他救起。
天蒙蒙亮时,见到了一座岛。
那不是雾中的仙岛,只是一座满是悬崖峭壁,不知有没有人的小岛。
这里气温极低,古遥见他鞋都丢了,要背他,容寂摇头:“我赤脚走。”
“那你穿我的鞋!”古遥说,“我可以飘着。”
“师哥怎么穿得下你的鞋,”容寂凭着感觉判断方向,赤脚踩在沙石上,“走吧,我皮糙肉厚。”
两人在峭壁边缘找了一处可遮风挡雨的洞穴,抱来一点被雨水浸湿的木柴,将两人身上被海水浸透的衣衫都脱下,古遥用控水术将木柴里的水全都吸了出来,如此变成了干柴,继而他用火球术点燃木柴,干燥的烈火噼里啪啦地在黑暗洞穴里燃烧起来,带来了温暖。
容寂却发了热,昏迷了过去。
古遥曾经以为容寂不会生病的,他身体这么好,中了蝎毒以至百毒不侵,几乎不曾生病。
可这一回容寂就是糊涂地突然发起烧来。
古遥将烤干的衣服铺在地上,又盖了一件在他身上,用冷水浸湿布条敷在他的额头,不住地换,还用了几个谷神咒,担忧地压在他的眉心。
有关治病的法术,古遥就只记得这么一个。
作用有一些,至少容寂口中呓语着喊他名字的声音停住了,似是进入梦境,身体犹如烧灼的铁一般滚烫坚硬。
到这时,古遥不禁痛恨起自己,当初怎么不随师祖多学些有用的法术,也不至于到现在无计可施。他更痛恨自己,为何要出海,明知海上九死一生,还带他出来。
他吸了吸鼻子,没有哭,别无他法地矮下身来,埋着脑袋,嘴唇贴着他的嘴唇——不是吸他的灵气,而是渡他灵气,也不知是不是这法子有用,渐渐的,不知过了多久,容寂的体温慢慢降了下来。
古遥已是两日两夜没睡,他还出去寻过其他船工,没有寻到便摘了野果子回来,这岛上看着还有些大,只是多是无用的树木,只有这野果看着可以吃。
古遥闻了闻没毒,便捣成汁液喂给容寂,容寂嘴唇乌白紧闭,古遥便捏着他的下巴,让他张口后,以口渡之,用舌尖将果子汁液抵了进去。
天渐渐亮了,古遥蜷在地上,依偎在他身侧,双手环住容寂的后背,圈得很近,似是怕他梦里溜走。
梦里的容寂,再次回到大殿。
这是他的三辰殿,以日月星辰为界,从不让人靠近。没有他的准许,也无人可以进入。
容寂回到殿中,仿佛同那半黑半白的剑融为一体,他倏地睁眼,暴戾的剑声嗡鸣,枯木龙吟阵法中央的造化塔瑟瑟发抖起来。若万物有灵,这器灵怕是要被他的威压震慑得磕头认错。
日光照入洞穴,本该熄灭的火光不灭,温暖地烘烤着两人的身躯。
容寂睁眼时,听见了潺潺水流的声音,眼前是洞穴漆黑的石壁,靠近的火的那一面手臂温暖,怀中有一少年正在沉睡。容寂低头注视着他,未曾出声。
少年像是很累了,睡得也不踏实,睫毛微微地发颤,往他怀里躲着,口中还呓语似的喃着:“师哥……”
容寂心底欢喜,紧跟着又是蹙眉,动作轻微地抬手,捋开他脸上的乱发。
这近二十年的时间,古遥始终未曾变过容貌。永远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每每古遥说起什么成亲,他就摇头,心里想啊,自己又老,只会越来越老,人一老就变丑,二十年前的自己配得上,二十年后的自己配不上了。容寂一直觉得他心性小,不然怎会跟了他这么多年还爱撒娇。他们之间有很深的感情羁绊,杂糅了许多,或许不是什么爱情。
容寂注视了他许久,直到他醒了,目光温柔地对视上,古遥迷蒙了一小会儿,清醒后呜地一声紧紧抱住他:“醒了,你醒了,太好了,我还以为……我以为……”
“以为我要死了是不是?”容寂揉了揉他的后脑,“没那么容易呢,还要送你回家。”
“我回不了家了……”他把脑袋深深地埋在容寂的肩膀上,以前师哥身上有业臭,他杀人如麻,现在几乎没有了,不知是跟自己待久了,还是什么原因,只觉着他身上的气息变得纯净了,干净的就像这雨后被冲刷的大地,只留有森林的气味。
“师哥会带你回去的,答应过你的。”
容寂宠溺地拍了拍小花的脑袋,心底隐约觉得,似有一法子,但好似在梦中知晓,醒来又不知了。
“我不要你冒险了……”就是真有什么仙岛,古遥也要自己去寻,不带他了,这海上风浪大,现在二人流落荒岛,还不知怎么回去,若是飞回去,又要多久,万一中途自己灵力耗尽又该如何。
再者说,这岛上有没有吃的还难说。
结果很快,古遥就在洞穴深处发现一股细细的淡水河流,源头处还有一温泉,和一红色果树,那果子他从未吃过,甘甜可口,而且很饱腹。
古遥稀奇,昨夜自己分明搜寻过着洞穴,没这么大的,更没有这温泉和果树。
是从何而来?
他想不通的问题多了去了,没有细想,很快,古遥又在林子里逮住了一只野猪,就整个烤来吃了,剩下的晒成肉干,挂在红色果树上。
容寂采了叶子,编成了草鞋,凑合能穿。
古遥感叹:“这岛上资源还挺丰富,要是有鸡就好了,可以做叫花鸡吃。”
翌日,竟真让他在林子里逮了一只鸡,他兴奋得抓着鸡跳到树上又跳了下来:“师哥!!!!!!!”
“岛上竟然有鸡!!!!!!竟然有鸡!!!!!”
容寂好像不觉得奇怪,这里有什么都是应该的。
两人花了几日工夫,走遍了小道,发现岛上还挺宜居,晚上有些冷,但白天很暖和,有吃的有喝的也有淡水,还有椰子树,宝藏不断。
古遥从一开始的到处寻出路,点烟求救,到后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容寂继续教他习字,用木棍在地上写,也教他练剑,还是用的木棍。古遥跟他学了这么久,剑术不说江湖一流的地步,至少也是个大侠了。
站在悬崖高处,容寂往下看时,脑中忽然闪过一道念头。
自己若死了,这一切就可以结束了,他实现承诺,小花可以回家了。
这是个什么疯狂念头?
突如其来的,也没个兆头。
容寂却仿佛有些受蛊惑,走到悬崖尽头,脚尖轻点——
古遥倏地将他抓了回来:“师哥,你不要站这里,虽然你轻功冠绝天下,但掉下悬崖也会没命的,你摔死了我怎么办?”
容寂瞬间止住了那疯狂的念头。
是啊,小花如何是好?自己还没兑现对他的承诺。
怎会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每过一次日出,容寂就在墙上划上一刀,山月不知人事变,细细数来,二人在此地困了有近两年了。
终有一艘商船经过,古遥起先是点了烟,看那商船没什么反应,只好施展疾风术,带着容寂飞到船上去,这是朝廷通海外的商船,船长是朝廷官员,船上人多,救下两人也不是什么大事,甚至还有空的船舱给他们。
不过那船舱很小,在船的底部,有些霉湿,比之平江府的官船还差一些。只能依在一起睡觉了。
古遥白日会跟船上的人打听,问他们有没有见过奇怪的岛,有的船员说见过:“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无论怎么往它去,都无法靠近。”
船员好奇道:“为何你们要寻那岛,那是仙岛。常人有缘看见了,也上不去。”
古遥说:“我想见见仙人。”
因为仙人会真正的仙术,可以送他回家。
商船巨大,救了二人后,就变得风平浪静,再也没遇见过暴风雨。
船上吃的不如岛上,多是干粮,每人每天就一口食粮。
古遥也没嫌,有吃的就不错了,他是修炼的妖,其实自己嘴巴馋,但是很抗饿,虽然从来没有辟谷过,可古遥知道此法。他强迫自己不吃,省下来的干粮都给师哥。容寂发现自是不许,古遥就用障眼法变出两份来,当着他的面吃一份。
他可以饿肚子,师哥是凡人,扛不住饿的,饿了会瘦,体质会下降,会生病,古遥怕他生病。
商船慢慢朝着陆地驶去。
在船上的两个月里,两人白天在甲板,也帮着做事,但也没什么事要做的,古遥能准确判断风向,还能闻到海盗的味道,帮着避开了许多麻烦。到晚上,就挤在那小小的船舱里,密不透风地拥抱着。
古遥趁他睡时偷亲他,被容寂发觉,轻轻地别开头,眼睛离得很近地同他对视着,声音低着,卷着海浪与潮汐:“为何要这样?”
“我没有吸你精气,我渡你精气呢。”古遥询问他,“你有没有感觉很舒服?”修炼,灵气入体,自然是很舒服。
容寂确实很舒服,和他讲的舒服不是同一种,只是心中柔软一片,柔软过了头成了难受,低声问他:“你还想同我成亲么?”
“想。”
容寂还是那样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笑的时候眼角仿佛有了纹路:“可是师哥老了,小花,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而我,我不晓得怎么带你回家了。”时至今日,他仍然觉得小狐狸不懂什么是情爱,他对自己依赖,混淆了很多感情。
不说小狐狸不懂,容寂也对此分外迷茫,他觉得爱,可又不是那种爱。
船到头了。
两人依旧没有成亲。
古遥也依旧没有找到仙人,修界,仙人便是传说,这人间界,更是虚无缥缈。
日子一日日地过,容寂变得更老了,他体内的蝎毒终于再次发作,害他快要死了。
中了蝎毒之人,本就活不过十六,香贡上师强行为他治病续命,能多活个三四十年已经是大造化了。
古遥带容寂回到昌迦寺,寺里的小喇嘛都不是曾经的小喇嘛了,曾经的小喇嘛成了大喇嘛,好似还认得他,一身红衣的施主,还有身中剧毒、如今形容枯槁,备受折磨的沈施主。
大喇嘛说:“香贡上师,已证得菩提,十年前圆寂,这是上师的舍利。”
大喇嘛为沈不容把脉,摇了摇头:“我的医术远不及上师,沈施主这病,我也无力回天。”
古遥问他还有多少时日。
“多则一月,少则几日。不过,”大喇嘛说,“沈施主虽身受折磨,但他心神是很快意的。”
是,容寂经常会朝他笑。
古遥还是以口渡他灵气。
可是没有用处。
古遥其实很早就发觉了,这没有用,容寂就是凡人,是个身上有灵气,却不存在灵根的凡人。这异界之中有妖,却没有一个人有可以修炼得道的灵根。这便是法则。
自己化作人形,融入人间,真真切切地做了一回人。
这便是做人么。
古遥觉得滋味并不好受。
大喇嘛见他站在树下,僧鞋沙沙地走过雪地,留下一串脚印。大喇嘛走到他面前,双手合十:“施主有何烦忧,怎生哭得如此伤心?”
古遥也冲他双手合十地行礼:“我只是在想,万物命运不等。”
大喇嘛笑道:“荣枯生死各有不同的际遇。大地无偏,荣枯自异,法无异法。施主看开了便好,不可执迷不悟。”
古遥也读《楞严经》,读过是一回事,真正明白又是一回事,他念佛这些年,佛也离他越来越远了。
大喇嘛又说:“我记得沈施主,以前养过一只赤狐,那赤狐这么小一只,巴掌大,”他托着佛祖比划着大小,“很是可爱,总是缠着沈施主,那小赤狐,还在我们昌迦寺里偷吃过玉米糕,对了,我记得香贡上师很喜欢他,给他投喂奶疙瘩呢……哎?施主?贫僧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么?你怎又哭了?”
“无事,谢谢小师傅。”古遥垂下头,泪珠子落在雪地里结成冰。他心中想起那些,又是快乐的,他懵懵懂懂,觉得做人真的好复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复杂的情感。
一会儿觉得快乐,一会儿难过。
大喇嘛不知他怎么叫自己小师傅,再一转头,这红衣少年就不见了。
古遥跪坐佛前蒲团,问佛祖同样的话。为何大地无偏,万物不等。
佛祖没有回答他。
可是醒来,古遥发觉自己体内多了一颗狐狸珠。
很奇怪,古遥此前吃了白颜的狐狸珠,又从国师那里吃了半颗,但他体内就是没有这玩意儿,妖丹、狐狸珠,统统没有。
今日突然冒出来一颗。
他起身来,看着身侧的师哥。
又想,或许这是佛祖给他的答案,佛祖总是不言,可是会给他指引。
“师哥……”古遥摸了摸他的脸。
容寂有些嗜睡了,越睡越久,似乎会突然某一天,就这么一睡不醒。
纸窗外飘着年年不化的雪。
他也变得不爱说话,很多时候就是抬手,抓住小狐狸的手,应他一句:“师哥在。”
古遥坐在窗前,舔-湿纸窗,变得透明的窗外,迎来了日出。
从他口中吐出的这颗狐狸珠,小小一个,和那东方的太阳似乎是一个颜色,朦朦胧胧的红色。又像当年容寂在临安府的银楼买给他的红玛瑙。
古遥喜欢得不得了,心想它真好看,让人着迷的好看。
臧昀收到飞鸽传书,快马加鞭地来了西羌,他已成亲多年,育有一子,儿子都在说亲事了。
他多年未见少主,听闻这讯号立刻赶来。日落了,他还未来得及将马停稳妥,就飞身下马,在旁边两只小羊的咩咩叫声里,狂奔闯进少主的房里。
少主躺在床榻上,不见憔悴病容,脸色红润,可已没了气息,胸口有一红色的珠子。更让他吃惊的是,少主旁边蜷着一只小狐狸,缩在他的肩窝,那狐狸分明是……
四十年前,他和十六岁的容少主外出采药,打猎。那天他们一无所获,看见地上一朵朵的红花,散发着血腥气。
他走近,那是一只受了重伤的赤狐。
一向心肠冷硬的少主,竟弯腰将那小狐抱了起来,怜悯地说:“我与他有缘…不如,就叫小花吧。”
“轰——”
眼前的世界碎裂开来,变成了千万碎片,浸入一片如海般无垠的银色湖泊。
长久的沉睡后,古遥睁了眼。
入鼻就是充沛的灵气,浸润着他的全身。
过去种种,走马灯一般现于脑海,古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瞥见了自己的两条尾巴。
咦,两条?!
还有……自己的项圈?!
古遥不可思议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项圈,神识下意识探入,那广阔的芥子空间展现眼前,他的收藏品,师祖给他的符,卷轴,数不胜数……
这里是……
古遥望去,万里青天,一片云也没有,
周围是一片陌生的森林,但充沛的灵气给了他答案——上界!
他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