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嘤……”
古遥弱弱地抬起自己的爪子,想了一下。
眼睛慢慢阖上,再睁开,古遥的杏眼注视着眼前将自己抱于怀中的男人,是不认识的人,不熟悉的味道,可古遥却依稀感觉,他对眼前这男子,亦有种相熟之感,分明初见,却一如故人归。
好像……画里的谪仙啊。
古遥虽不懂人的美丑,可的确感觉,这男人眉目如画,很美,可眼深如渊,难以捉摸。
古遥视线变得有些呆,旋即,灵敏的鼻子轻微地动了动。
他身上的灵气好舒服啊!
除此之外,古遥还能嗅见一种冰冷的、内敛的凶杀之气,他一向对这些很敏锐,但察觉不出对方究竟是何修为,模糊地看着他,不知他是谁:“嘤……”
容寂眼眸垂下,似乎在同自己斗争什么似的,眉心微微一蹙。
他好像是抬手想抚摸这小狐狸,可自我抗拒着,桎梏着,过了会儿,行止不由心地慢慢将手放下。一股灵力化作手掌,将小狐狸托起,轻柔地放在了地上。
而不再自己抱着。
古遥脑袋一歪,仍是看着他,明明不曾相识,为何……
或许,就是因为像画,所以才觉熟悉?
不过,很快他这朦胧的想法,就被心心念念的,最重要的百万悬赏抓走了。
“嘤!”他一个翻身紧急坐起。
这是哪里?!
自己的本体呢!
他的百万赏金呢!
这时,容寂已然悄无声息地关闭了阵法,落日熔金,昏黄地倒映在三辰殿外的枫林中,将青枫叶染作金红。
阵外,紫袍女子小心地又问了句:“尊上,那无名剑修,可还要带他过来?”
“不必,把赏金给他吧。”他丢了一储物袋,落在紫袍女子手中。
里头就是悬赏金。
而后,容寂低头看着这着急地打转的小狐狸,出关后始终沉不下来的心,突然有些安静了下来,风声沙沙地吹着林间树叶,容寂看着他窜到了树林里去,在一望无垠的阵法里惊惶地寻找着出路,这边找了没有,又去那头找,容寂并未出声,始终只是看着这小动物。
隋忍和紫袍女子一起离开:“杨师姐,那我回去闭关了?下次这种事,你不要来叫我。”
“怎么,你对宗主有意见?”杨璃是仙女峰的大弟子,论辈分,要比隋忍高。
“我怎敢……杨师姐你不也不敢去找尊上么,下回杨师姐可以来我怒剑峰,找赵乏塔师妹,她不怕尊上。”
“师妹?怒剑峰也有师妹?”
“有一个…就她不怕尊上,现在我师尊也托她给尊上传话。”
说起来,怒剑峰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弟子了,好生古怪,可宗门上下竟无一人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本就是如此。
杨璃点点头,二人行至怒剑峰与外门的分岔口,就此分别开,杨璃冲到结界一瞧,那领赏的无名剑修已经不见了,只剩一个弟子还在原处。
杨璃问他:“那人呢?”
“回…回杨师伯,那人因你迟迟不回,以为我们……想赖掉他的赏金,呃,故此在门口气、气晕了……”
“哈??”
“我二人适才已将他送到了青竹庐舍,请了医修弟子为他把脉,并无大碍,想来只是气火攻心所以晕倒了。”
杨璃想到这赏金应当交给别人,便和弟子一起飞到了庐舍,这庐舍是外门的药舍,是一座小小的、却灵气很足的山,山巅是医修弟子居住的苗圃,从山腰往下,就是医舍,有时外门弟子受了伤,又没有合适的丹药治疗,便会来此处医治。
二人就是将古遥送到此处,因为不是宗门之人,医修弟子为他把脉后开了几颗清韵丹,就将人挪到了外面,露在天地间,平躺在竹床上。
杨璃低头看着这无名剑修,只想快些交差,就掐了一把他的人中,没有反应。
“治疗了吗?”她问背后那正在熬煮药水的医修弟子,那只是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僮。这间庐舍只有他一人。
弟子恭敬地点头:“回长老,不晓得什么时候会醒。”这小医修不认得杨璃,但认得她身上衣袍,这是只有在内门执事堂地位很高的人才有资格穿的,所以不管怎么称呼,叫长老准没错。
杨璃“噢”了一声,虽然想交差,但人这么昏迷着也不能将储物袋缠他腰间再把人丢出去,说出去没有大宗风范。她管理此事有一段时日了,整日应付一些莫名其妙的人,现在总算是结束了,便丢了一颗法丹给那医修弟子,外加几颗上好的玄品灵石:“你好好的治疗此人,等他醒来,便捏碎法丹,我就会立刻赶来。”
小医修立刻收好这价值好几百的灵石,恭敬应从。
杨璃走后,小医修便将这显然不是宗门之人的剑修,搬到了里头庐舍里,捣碎巨麻、仙灵芝、茯苓等药,扣在药罐内,用了一块充满杂质的黄灰灵石,置于药炉下,从医修弟子的手指尖,燃起一小撮的灵火。
古遥无头苍蝇似的,在林子里瞎转了半天,明明很小一只,却跑得很快。
他这分-身不及本体的修为,加上在别人地盘上,他不敢露出过于妖异的举措,不然怎么死的都不晓得,所以只是原始地在枫林中跑来跑去,而后无果,只能穿回枫林边缘,但他没再上前一步,而是站在枫树下,隔得远远地,警惕地看着安静站在飞檐下,穿着素白长袍的男人。
这是……驯兽师?
望霄宗捉住自己,却又不伤害自己,不是驯兽师是什么?
古遥压根没觉得这就是传闻中的宗主,因为早先来的时候,他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画像,那是他刚上鲸舟时,从鲸舟上的册子撕下之物。容寂才不长这样,容寂是个老头子。
他大胆地推测,这里是兽园,此人是心地善良的驯兽师,等把自己驯好了,就可以等宗门弟子来认领,成为弟子们的灵宠了。
古遥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听陆拂尘讲过一些轶事,这些宗门里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对待捉来的灵兽的,通常都不会善待。
不行,他得赶紧回到本体去,拿了钱就卷走连锁狐!
可是古遥的无极千面诀,还没练到可以自由切换状态的地步,他尚且还在第一重第一境,这得第二境才能做到。
他想沉下心来修炼一会儿神通,又不敢,因为那驯兽师一直看着自己呢。
他为何这样注视自己?
一人一狐,就那么长久地对视着,久到亘古,到古遥坐了下来,两只爪子慵懒地搭在前头,还是一动不动的戒备地望着他。
他望着那驯兽师倏地消失了,似乎是法术,兴许是个元婴,会瞬移呢。再然后,驯兽师很快又回来了,提着一个食盒,打开后弯腰放于地上。
旋即,容寂打下一道法术,背身进了自己的三辰殿,一进门,那门就从他身后关上,落在他身上的光从鎏金的落日变成了薄薄的清冷月霜,跨过满地星辰,归于静寂。
他坐在剑前,方才静下的心,再次掀起了狂风过境般的波澜。
幻境里经历的一切,对容寂的影响比他想象的似乎还要深,有一瞬自己不再是容寂,变成了造化人间界里的人类,那拥有凡人之心,经历凡俗一切与刻苦铭心的沈不容。
容寂并不认为那是自己,可造化塔内真实的感受与经历这两年一直滋扰着他,凭生烦忧。南柯一梦,人间天命,不顾平生,终是虚妄。
何况——现在还来了一只真实存在的狐狸,一动一眨眼一歪脑袋,都似幻境。
可他是那么地鲜活,从幻境跳出现实,立于眼前。
容寂审视自己的心,那一团石头捏出来的心脏,雾蒙蒙的、在跳动。
他观察了小狐狸许久,久到自己也不自知,单是望着。
从真实望进幻想。
明月如霜,照见他人犹如画般,渐渐,也像褪色的画一样飘散了,身体与背后那半黑半白的不故剑融为了一体。
这是容寂一贯的修炼方式,不作为人或肉身,而作为不生不灭的本身,感悟天地……
可是,很快容寂就意识到,此生无所起,此灭无所谢,今日他再无可能静下心来。
古遥坐在外头,也在修炼。
他并未碰那人放地上的食盒,因觉得对方是望霄宗的驯兽师,怕食盒里的食物放了些让小动物言听计从的药物,故此宁愿饿着也不肯吃。
他钻进林子,爬上一棵最为粗壮的青枫。
古遥坐在树干上,盘着后肢和长尾巴,两只爪子抬起,默念无极千面诀的法诀,将神识凝聚,欲要回到本体,百般尝试,飘忽起来。
殿内,只是安静坐着、但一直在默默观察它的容寂,察觉小狐狸魂魄有异,倏地一道法诀催下,封锁他的七魂六魄。
古遥飘忽起来的神识一下被震醒,睁开双眸。
欸?
兴许是隔得不太远,刚刚他分明感觉自己快要成功了,又突然被一股莫名的巨力给拽了回来……不过古遥刚刚那一下,也感知到了自己的本体,虽然不能确认方位,但可以察到安然无恙。
望霄宗并未把他如何。
可自己还没领赏呢!
等自己醒来,该不会就不认账了吧!东西也交出了,自己狐狸分狐也在此处,如何要账?!
他气得咬牙,一爪子锤在树上,痛得他呜咽一声,这分-身没有那么强大,反而体质很脆弱,古遥无能地在大树上蛮横撒着气,可这树仿佛有灵一般,不乐意让他这么做,树枝一拂,几片叶子打在身上,猝不及防地,就被细枝抽了下去。
你这臭树!嘤!
古遥两只爪子在空中一阵乱刨,正要施展疾风术,便感觉到有什么柔软而温暖的力量托住了他,预料之中的失重没有到来,这团灵力裹着他,将他慢慢地吸了过去。
容寂单手托住了小狐狸的后背,蓬松的狐狸毛贴着他的手掌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古遥睁着圆圆的杏眼看着这个像画里走出的男人,眼睛慢慢地眨了一下,似有些困惑:“嘤?”
他没有从男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想要伤害自己的意思,小动物在这方面有天生的灵敏直觉,虽这么感觉着,可他依旧很警惕。
“闹脾气?”容寂将他放下,居高临下的指着食盒,“为何不吃?”
这是他方才瞬移下山,从钟灵城最人声鼎沸的酒楼里买回来的。
古遥一屁股坐下。
他才不吃嘤!
师哥说过,不认识的人投喂的食物,再好吃也不要看一眼!以为这样就能收卖自己,让自己沦为驯兽师的宠物么,生当陨首,死当结草,他小狐狸也是有尊严的!
古遥悄悄用余光瞄着食盒里的糕点和鸡腿。
吞咽了一口。
迅速高高地别过头去。
好狐狸不吃嗟来之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