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熊孩子拎进书房后,林意迟这才松开了揪着他耳朵的手。
“你作为魏王世子,理当懂得体恤爱民的道理。如今竟然这般欺辱一个小太监,太傅教你的那些道理都喂进狗肚子去了?”
林意迟其实看得出来这孩子本质不坏,就是从小被溺爱着长大,多少有些骄纵。
看在他还喊自己一声“十四叔”的份儿上,林意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他这坏脾气,免得长着长着就歪了。
“小太监?”萧彦傻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
见他这反应,林意迟忽而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十四叔,你口中的小太监,说的该不会是萧珩那小贱种吧?”萧彦说。
“好好说话,别一口一个小贱种的,难不难听。”
林意迟拧眉纠正,听完萧彦说的话,不由疑惑:“萧珩?”
萧彦撇了撇嘴,然后跟他说起了“小恒子”的来历。
当年齐王在王妃怀有身孕期间,曾醉酒强要了一个府中的侍婢。
事后,齐王妃一气之下,将那侍婢打了个半死,丢出了齐王府。
那侍婢被逐出府后,便回了乡下。可不久后,她就怀了身孕。
而她腹中之子,正是齐王当日醉酒时留下的。
这些年来,那侍婢隐姓埋名,带着孩子在乡下生活。
直到半年前齐王妃又生了个女儿,皇后急于为齐王开枝散叶,于是便打算为齐王纳侧妃。
就在齐王妃一筹莫展之际,也不知从何处打听到齐王还有个儿子流落民间的消息。
齐王妃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在找到人之后,就将他接回了齐王府。
结果皇后却嫌弃萧珩的出身卑贱,配不上皇室子孙的身份,还是让齐王纳了侧妃。
经此一番,萧珩就变成了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齐王妃虽然找回了他,可却没达到自己的目的,自然也不想养他,更不想再王府里见到他。
可萧珩再不济也是皇孙,既然找回来了就不能再让他流落民间。经一番商议,齐王妃便将他送进宫给膝下无子的赵昭仪养。
奈何数月前赵昭仪有了身孕,自然也不再待见萧珩。
如今萧珩虽依然住在宫中,可实际上却连个受宠一点的太监都不如。
这些皇室子孙嫌他的出身给皇室蒙羞,隔三差五地就去找他的麻烦。
萧彦以为这下十四叔就会和他一样嫌弃那小贱种了,正要得意时,却又一次迎来了林意迟的责备。
“他的出身再不堪也是萧家子孙。你作为皇长孙,不懂得如何团结同室,却唆使外人这般欺负他!”
原先林意迟只当他颐指气使惯了,才会如此欺负一个小太监。
可那孩子还是他的亲堂弟啊,他也下得了手!
“你今日便在这儿给我抄十遍朱子家规,若不知反省,便抄到知错为止!”
丢下这句话后,林意迟不再理会萧彦的求饶,径直出了书房,并将房门锁上。
转身时,见萧珩竟还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一身狼藉,林意迟不由皱了皱眉。
“不是让你先下去吗,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
本就单薄的衣物经水浸湿贴在身上,让他看起来愈发瘦小。
整个人看起来也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小脸被冻得发白,嘴唇都冷得发紫了。
林意迟于心不忍地脱下外袍,俯身给他披上。
外袍带了些许淡淡的体温,还有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冷梅香。
萧珩愣了一会儿,抬眸怔然地看着林意迟。
林意迟视线扫过他那一双被砂石擦破的手掌,这会儿才发现那一双手上全是冻疮结疤后留下的斑驳痕迹。
“你随本王过来。”他说。
萧珩咬着下唇,长睫低敛,没有说话。
见小孩迟迟没跟上来,林意迟转头往后一看,见他一瘸一拐的,有些吃力地跟在他身后。
明明腿脚不便,也不知道吭一声。
林意迟无声地摇了摇头,走了过去,一言不发地将小孩从地上抱了起来。
萧珩身形微僵了一下,手脚不知该如何安放:“殿、殿下……”
“方才本王从子彦那儿听说了,你既是皇室子孙,便随子彦喊本王十四叔吧。”林意迟说。
怎么说也算是他的侄儿,他权当是关心小辈了。
萧珩抿着两片纤薄的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喊了一句“十四叔”。
林意迟“嗯”了一声,抱着他回了寝殿,将他放下后,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和干净衣物。
萧珩拘谨地坐在榻上,低着头看着地面,直到视线里出现了林意迟的衣摆,他这才怔然地抬起头来。
林意迟在他身旁坐下,打开装着药膏的盒子,和他说:“把手伸出来。”
小孩手指微蜷,迟钝了片刻,才犹豫着将两只受伤的手掌平摊到他面前。
为了方便处理伤口,林意迟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指尖微凉的温度从腕间传来,萧珩抬起眼眸,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林意迟。
看他帮他清理着伤口里夹杂着的沙粒时的专注神情,萧珩有些失神。
好不容易帮他挑干净了伤口里的沙子,林意迟活动了下发酸的手腕。
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像是感觉不到痛一样,一声也不吭的,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林意迟总觉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可一晃神的功夫,那奇怪的眼神就消失了,速度之快,让林意迟觉得自己看花眼了。
“不疼吗?”他问。
小孩敛着眼皮,摇头说:“不疼。”
再疼的感觉都体会过,这一点痛意对于他来说就如蚊虫叮咬一样,不足挂齿。
林意迟用指腹挖取出一些药膏,动作轻缓地给他涂在伤口上,抬眼时瞧见他皱着眉,以为他是疼了,便往刚涂完药的伤口处轻吹了一口气。
冰凉的药膏涂在伤口上,确实起到了一些镇痛的效果。
少年呼出的温暖气息在他手掌心轻拂着,如同一片轻柔的鹅毛在上面轻扫过,带来些许痒意,同时也拂乱了萧珩的心弦。
他看着少年小心对待的模样,视线落在他绯红的唇瓣,不自觉抿了抿唇。
倘若这具身体不是八岁而是十八岁,他一定不会忍耐。
只可惜……
他心有不甘地将视线移开。
林意迟对此毫无察觉,又拿了一卷干净的布条为他包扎好。
等做完这些后,小厮已准备好热水和换洗衣物在一旁等候。
“你去沐浴更衣吧,湿衣服穿久了小心着凉。”
林意迟起身,拂平衣摆处的褶皱,对着小厮仔细交代了一些事宜后,便提步离开了。
他得进宫一趟。
御书房,等林意迟说要代为抚养萧珩的想法时,萧凛有些意外。
“十四,莫非你想纳妃了?”
虽说十三岁纳妃还是早了点,但儿子若有此意,他倒是可以先为他提前筹备。
这话题转的太突然,让林意迟有些反应不及。
“父皇错会儿臣之意了。”
林意迟连忙拒绝他的好意,然后说:“子珩那孩子聪颖得很,儿臣不忍埋没,便想接他到府上,好生教导他。”
萧凛曾在赵昭仪宫里见过他那四皇孙,小小年纪便沉稳得很,问他文章也能对答如流,倒也像是个可塑之才。
“你可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
林意迟来的路上就在想,他这情况也不可能为皇室传宗接代,可将来等他老了,这广陵王之位也得有人继承。
反正萧珩也不受齐王重视,他正好白得一便宜儿子。
见他意已决,萧凛也只好答应:“你若想养便养着吧。”
得到了想要的答复,林意迟欣然一笑:“多谢父皇!”
说完就走上前去,很自觉地帮他老人家磨墨。
众皇子当中,就这小儿子敢和他亲近。和他待一块儿,萧凛才能感觉到作为一个寻常父亲的放松感。
所以他才如此纵容他。
帝王向来都是孤家寡人,年纪大了自然也有了寻常人的情绪。
林意迟向来都知道察言观色,想要讨得这样一个需要亲情关怀的老人家的欢心,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过了几天,等皇帝的圣旨下来了,萧珩奉旨正式住进广陵王府。
林意迟打定主意要将他培养成一个文武兼备的优秀继承人,不惜花重金给他聘请了国子监的太傅传授他文章知识,不上课的时候,就带他去校场,让弟兄们操练他。
原本林意迟还担心萧珩无法在短时间内适应,但从实际效果来看,显然是林意迟低估了。
这孩子虽然看着瘦小,但骨子里的那股韧劲却是常人所无法匹敌的。再繁重的训练,他从来都不会喊累。
时光飞逝,转眼间就过去了七年。
随着年纪增长,烦恼也与日俱增。
作为皇室子弟,林意迟知道有些事情是避免不了的。
如今储君之位仍是空悬,已有皇子开始躁动。
而林意迟作为皇帝最宠爱的儿子,自然也成为了某些人的眼中钉。
林意迟不想卷进其中,自经历过一次有惊无险的刺杀之后,就开始自我放逐。
他无意储君之争,为了让那些人看清他的立场,于是终日游手好闲,出入勾栏之地,将名声毁得一塌糊涂。author_s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