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1 / 1)

距京城南门不远的地方有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林间平坦之处扎了数个帐篷,十步开外有一条清澈的小溪自东向西蜿蜒而过。

一群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汉子分坐在树荫下歇息,头盔与兵器解下放在身旁,手里则捧着一个空荡荡的大碗,眼巴巴地望着溪边冒着炊烟的大锅。

“瞅你们这副样子,活像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孟天河带着身板壮实了不少的阿宁从林间深处走来。他背着一副弓箭,手里拎着一只肥硕的兔子。那兔子腿上插着一只箭,不用说,必是他所为。

有小兵盯着孟天河手里的兔子,咽了咽口水,“真肥啊。”

不止他,其他人的视线也有意无意地投射到孟天河手里的兔子上。他们已经好些天没吃肉了,这嘴里都能淡出鸟来了。

孟天河举起兔子晃了晃,咧开嘴笑道,“想吃吗?”

那小兵隐约察觉到一丝危险,于是果断地摇了摇头,“不想!皇后娘娘的丧期未过,我等不得食荤腥!”

孟天河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板着脸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兵士,严肃道,“再馋也得给我忍着,哪个要是敢偷偷吃肉,小心本将军削你!”

兵士们纷纷拍着胸脯保证,且就算他们想偷吃,他们此行原先携带的肉干也被孟天河赠予沿途遇见的穷苦百姓了。

“我和少将军摘了不少果子!你们要吃吗?”孟天河身后的阿宁绕过他,上前一步,大大的杏眼里盛着星星点点的笑意,他怀里抱着一个不小的筐,红彤彤的野果看着还挺诱人。

“吃啊!”

“要要要!”

“冲冲冲!先到先得!”

碗丢下,一大群汉子朝阿宁涌了过去,不过片刻功夫,阿宁怀里一空,果子没了,筐也没了,只得呆呆地望着孟天河。

虽然他加入孟天河旗下已经当了一段时间的小兵了,但有时候还是不大能习惯这些高大汉子的粗鲁。

孟天河把兔子丢进走过来的老姜头怀里,自个几步走到一个小兵身边,朝他小腿轻踹了一脚,从他怀里抓出三枚果子,骂道,“你们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给人家小孩留两个。”

他手一扬,两枚果子都落在了阿宁怀里,自个就留了一个。

阿宁看了看,转手塞给老姜头一个。

老姜头把果子塞进口袋里,然后干脆利落地拔出兔子腿上的箭,往伤口上撒了些药粉,又掏出一根布条包扎好。

“喏,这兔子给你养着。”老姜头笑道。

阿宁怀里一重,低头与兔子大眼瞪小眼了一会,然后保证道,“姜爷爷放心,我一定好好养着它!保证在孝期结束前不让它瘦了!”

这意思明显是拿兔子当储备粮看待了,旁观的众人不禁失笑。

阿宁抱住兔子不明所以,看他们笑,也跟着笑了起来。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刚刚还在嬉闹的众人瞬间被触动了心中那根名为警觉的弦,没吃完的野果随手一抛,一个个飞速跑回树荫下带上头盔拿起兵器,严阵以待。

阿宁被老姜头扯到兵士后头,紧张兮兮的望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

孟天河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皱了皱眉道,“我们安营扎寨的地方远离大道,按理说不会有这么多人无意路过,尔等务必提高警惕。”

“是。”

孟天河周遭的兵士迅速做好战斗的准备,眼中也渐渐浮现出杀意。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马当先的那人绕过枝繁叶茂的大树,逐渐显露出身形,正是敖夜。

“是陛下,无事了。”孟天河收起弓箭,做了个手势,身后的兵士们瞬间从战斗状态脱离,也有空擦去脸上野果留下的汁液了。

阿宁踮起脚往敖夜身后看了看,没瞅见佘宴白,心中不禁有点失望。

敖夜勒住马,目光掠过此地,皱了下眉道,“柳氏族人何在?”

孟天河尴尬地笑了笑,转身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处帐篷,“都在里头呢。”

柳氏族人人数不少,而看那帐篷的大小至多不过能容纳十几人罢了。

敖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翻身下马,大步往那帐篷处走,孟天河与老姜头对视一眼后赶紧跟上。

随敖夜一道来的一队神情凛然的禁军下了马,见了孟天河的部下后却露出笑容,双方像多年不见的好友一般勾肩搭背,你拍一下我的肩膀,我锤一下你的胸口。

入了帐篷,甫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个锁住的木箱,除此之外,帐篷内并无旁人。

敖夜回头,“人呢?”

孟天河挠了挠头,指着那些木箱,憨厚一笑,“都在里面呢。”

敖夜垂眸,木箱上并无孔洞以供呼吸,人若在里头,那就只可能是死人。

而他发出的命令,是教孟天河将柳氏族人押送至京城再行处置。

老姜头递上一个嗅瓶,解释道,“箱子里的味道不好闻,您要想查看,最好先闻一闻这个。”

“不用。”敖夜摇了摇头,顿了下,道,“但孤需要一个解释。

孟天河挺胸抬头,正色道,“先帝命末将以护送南方适龄男女去京城参与仙人遴选为由,将柳氏部分族人于半路斩杀,然后再火速折返回去与悄悄潜入江安府的将士会和,一道斩杀其剩余族人。”

他说得云淡风轻,好似灭一个盘踞在南方数百年的世家大族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殊不知那一夜,江安府血光漫天。待第二天天一亮,曾经显赫一时的柳氏已然倒塌。

敖夜揉了揉眉心,“那潜入江安府的将士是何时开始的?”

“这个问题还是老夫来回答陛下您吧。”老姜头怅然道,“各方势力互派探子是常有的事,但要说咱北境真正开始派人渗入南方,乃是二十年前先帝胞兄染上恶疾、先帝被立为储君的那一天。后来先帝假意宠爱柳氏,以瓦解咱北境为由,调了怀远将军去守南境,为的便是等待除掉柳氏的良机。”

闻言,敖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哑声道,“天河,孤有一个任务要交予你。”

孟天河正要应答,却见帐篷的门帘颤了颤,立即弯弓搭箭瞄准,大喝一声,“谁?出来!”

他的部下知道分寸,若有事需禀告,定会先在外头高呼一声,万万不会突然出现在门帘处偷听!

敖夜的手亦搭在了霜华剑的剑柄上,眼睛紧紧地盯着门帘处。

然而教他俩这般警惕的却非人,而是一条巴掌大的小白蛇。

佘宴白从门帘下钻了进来,丝毫不把那正瞄准他的弓箭放在眼里,径自气势汹汹地爬向敖夜。

“无碍,这条蛇我认识。”

敖夜身体放松,半蹲下来,右手翻过来掌心像上,贴着地面好教小白蛇爬到他掌心上。

孟天河收了弓箭,笑道,“原来是陛下养的蛇啊,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毒?要是有毒,末将觉得陛下还是小心为妙。他现在小不咬人,要是长大后生出了凶性就难说了。您要是实在喜欢蛇,不如末将给您另找几条漂亮的无毒蛇?”

一旁的老姜头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后道,“如果陛下实在喜欢这蛇,不然老夫帮您拔了他的毒牙?放心,有老夫的药,这小蛇就算拔了牙也死不了。”

佘宴白听得身子一僵,转过头死死地瞪着孟天河与老姜头,眼里燃起汹汹怒火。

一个寻思着要给敖夜送蛇,还是几条漂亮的蛇!另一个则要拔他的牙,着实过分!

敖夜将小蛇托起来,“不用,此蛇除了有点淘气些,并无毒。”

孟天河与老姜头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果然无毒,便放了心。

佘宴白在敖夜掌心盘成一圈,仰起头瞪着敖夜,恨不得真长出两颗毒牙来好教他看看自己的厉害!

他堂堂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妖,淘气一词是能用来形容他的吗?简直是胡说八道,这是赤.裸.裸的污蔑!

敖夜却以为这被丢下又爬回来的小蛇是在撒娇,于是左手盖过来将小白蛇从头摸到了尾,如此几下后,方道,“既然你不愿离开,那孤就暂且收留你。”

至于送予佘宴白作为礼物一事则不急,得等这小蛇被调.教地不再咬人方可。他皮糙肉厚被咬几口无碍,但若见了这小蛇去咬佘宴白,难保不会将其斩成两截。

佘宴白被摸得软了身体,但心中却仍有气。然而用蛇身实在不好教训敖夜,只得暂时忍下,回头再跟敖夜算账!

“对了,陛下,您刚刚说有任务要交给我?”孟天河道。

“嗯。”敖夜垂首,用指腹一下下抚摸着小白蛇头上的鳞片。

佘宴白瘫在他掌心里,突然有些庆幸自己并非有毛的妖族,否则定要被敖夜顺秃了不可。

“何事?”孟天河道,“您尽管交给我,末将定万死不辞!”

“孤想把阿爹阿娘送回北境安葬。”敖夜低声道,“阿娘一直想回家,阿爹他想来也是想陪阿娘回去的。”

孟天河一愣,没想到交予他的任务会是这个。

老姜头叹道,“可是小姐与姑爷是帝后,按理他们得葬在皇陵里啊。而且京城里的那些大臣与宗老恐怕也不会同意您将他们送去北境。”

“先帝与先后会葬入皇陵,但孤的阿爹阿娘也会回北境。”敖夜沉声道。

“您的意思是——”老姜头道。

“偷梁换柱!”孟天河眼睛一亮,随即保证道,“没问题,末将与咱北境儿郎们便是拼了性命也会将娘娘与陛下安全送回北境!”

敖夜抬手拍了拍孟天河的肩膀,叹道,“这等要事唯有交给你,孤才能放心。”

孟天河朝着敖夜单膝下跪,郑重道,“末将谢陛下的信任,定不辱使命!”

两个年轻人已然做出了决定,老姜头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他们叛逆之举,且他心里未必不赞同这个主意,便道,“也好,如此一来,小姐和将军终于能团聚了。”

“天河,你待会与姜大夫一道挑些人换上那队禁军的衣裳,然后随孤回宫。事不宜迟,这两日我们便找机会行动。”敖夜回头看了眼那些木箱,眼神变冷,“至于这些东西,你命人随便找个荒芜之地掩埋了便可。”

“是。”孟天河领命。

想了想,敖夜又道,“既然孤已然当众下了诛杀柳氏一族的命令,那么尔等对外宣称时,便莫提先帝之名,只道是依孤的命令行事便可。”

孟天河无所谓,直接应下了。

老姜头却皱了皱眉头,不甚赞同,“柳氏虽罪有应得,但百姓恐怕会认为您此举过于残暴,既然先帝……”

只说到这他就没敢往下说了,但敖夜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既然先帝已故,不如直接将事情安在先帝的头上,更何况孟天河等人杀柳氏奉的命令本就是元朔帝所下。

“孤这一生,从不为名而活。”敖夜站如松,神色淡淡,一双威严的凤目里盛着满满的无畏之色。

佘宴白顺着敖夜的手臂爬到他肩膀上盘成一圈,两颗米粒大的蛇瞳倒映出他冷峻的侧脸。

敖夜侧目与佘宴白对视,淡淡一笑,严峻的神情顷刻间如冰雪消融。

一个不常笑的人突然一笑,或多或少都会使人感到震撼。

佘宴白移开眼,把头藏在身躯内,告诉自己不能对他心软。

不为名活,所以就将先帝做的事揽在自己头上?这百年之后,指不定就落了个暴君的名声。

老姜头叹了口气,不再劝阻,左右他这把老骨头也劝不住。

待他们准备妥当就要启程回宫时,阿宁跑过来,期期艾艾道,“我、我能一起去吗?”

孟天河摇了摇头,“阿宁,我们此行有要事,不便带你前往,你就老实呆在这里养那只蠢兔子吧。”

阿宁虽有些失望,但还是乖乖地点了下头,这一低头看到了怀里的兔子,便屁颠屁颠地跑到敖夜马前,举起兔子道,“陛、陛下,我能把这个送给宴白哥哥吗?”

窝在敖夜肩上的小白蛇低头看了看那只肥硕的兔子,眼中流露出一丝兴味。

许久没吃兔肉了,他还真有点馋。

“你还是自己送给他吧。”敖夜垂眸看着阿宁真诚的眼睛,想起佘宴白身旁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突然生出了教阿宁留下陪佘宴白的想法。

“啊?”阿宁没听明白,举了一会手酸了,便把兔子搂在怀里。

“笨,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到宫里亲自送给你宴白哥哥,还不上马。”孟天河笑道,俯下身朝阿宁生出手。

“哦哦。”

阿宁喜笑颜开,伸出手握住孟天河的手。

孟天河一使劲便把阿宁拉上了马。

“出发。”敖夜道。

马蹄迈开,尘土飞扬,众人骑马奔向城中。

敖夜带着孟天河他们从一偏僻的皇城大门进去,让他们换上了侍卫的衣服,然后带着人继续往里走。

踏上通往宫城必经的桥时,佘宴白悠悠醒来,抬起了头。

他似乎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越闻,腹中就越不舒服。

待行至桥中,敖夜肩上的小白蛇忽然身子一颤,从他肩上滚落,掉入幽深的护城河中转瞬即逝。

敖夜扶着护栏往下看,久久没发现小蛇的踪影,不禁皱了皱眉头。

老姜头仔细地闻了闻从宫内飘出来的一股淡得几乎闻不出的臭味,叹息道,“宫里似乎撒了雄黄,估计还不少,那小蛇大概是受了刺激。”

“罢了,许是我与这小蛇有缘无分。”敖夜收回视线,继续前行,失去一条漂亮的小蛇固然可惜,但还不至于教他生出更多情绪。

殊不知日后回想起这句话,他恨不得自己当时哑了。

什么有缘无分?分明就是有缘有份!

作者有话要说:1、还没到时候,但宴白要发现小崽子了

2、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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