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百年后,出乎众仙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是,李玉衡这个前仙界第一强者,因着百年来一直循规蹈矩,未有一丝错漏,又凭着强大的武力在比试中胜出。
最终得以在众仙充满了羡慕嫉妒之色的复杂目光中,踏入留仙台,得了他们百年来梦寐以求的奖赏——下凡历劫。
“李玉衡,你不如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只要你让了,我藏青魔君就认你做兄弟,此后再不找你麻烦……”
“玉衡仙君,您向来是个谨慎小心的人,不如让妾身替您先走一遭?反正以您的实力,想来下次获胜的人也会是您……”
“玉衡师兄……”
白衣剑修从始至终都神色淡淡,沉默着大步走到那白玉铺就的仙台中点,低头看了眼周遭刻着的古老而又诡秘的繁复金纹后,遂一撩衣袍,盘腿坐下。
他深邃的目光穿过众仙,直直地落到站在人群后头的佘宴白身上,与之对视须臾后,轻轻颔首。
“眠眠,可以了。”佘宴白低下头,对趴在他怀里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的小家伙说道。
眠眠懒洋洋地睁开一只眼,“嗯”了一声,才慢吞吞地举起一只小胖手,然后看似随意地挥了挥。
随着他的动作,盘踞在紫宸殿上的紫气分出了一缕,而环绕在天宫外围的紫色光尘亦分出了几点紫光。
紫气与紫光最终在留仙台的上方会和,然后一道没入了下方人的体内。
李玉衡缓缓地闭上眼帘,同时留仙台上的古老阵法亦开始徐徐启动。一道金光闪过之后,他的肉i体仍留在仙界,但仙魂却已被天道之力带去了凡间。
那些属于仙人的记忆和力量被封印在他神魂的深处,然后赤条条地重入轮回,转世成一个懵懂无知的婴儿,开启新的一生。
直至死亡来临,在俗世历劫的仙人才会被解开记忆的封印,想起曾经为仙时的一切,然后重回仙界,继续做回那不死不灭、法力无边的仙人。
“玉衡仙君的实力太强了,我等下次比试,定不能再以武力为主……”
“姐姐说得对,就应该来文的,到时候看李玉衡还怎么和我们争……”
“呵呵,想得美,要是全按照你们的想法来,我们这些魔仙岂不是什么都不用指望了。”
“本君觉得,此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
在众仙对下一个百年比试内容的激烈讨论声中,佘宴白抱着困倦的小龙崽回了寝宫。
“阿爹和星星什么时候回来啊……”眠眠闭着眼,嘟囔道,“他们都走了半个月了,我想他们了……”
“快了,要不了十天,他们就该回来了。”佘宴白坐在床边,为小家伙盖上了被子。
“哦。”眠眠打了个哈欠,睡意渐浓,“嗯……等下次明年巡视仙界的时候,爹爹,我们和阿爹、星星一去去叭……”
“好,我们一起去。”佘宴白俯身,在眠眠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待一会后,眠眠睡着了,佘宴白便靠在床头,从左腕的玉镯内取出来一块巴掌大的镜子,银白色的镜面一阵扭曲后,渐渐浮现出了俗世的景象:
深更半夜,一辆低调的马车悄悄地出了皇城,一路向南方驶去。
驾车男人面白无须,而车里则坐着个神色慌张的中年女人,怀里紧紧地抱着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男婴……
佘宴白收了乾坤镜,笑着摇了摇头,心道李玉衡这一世,怕是会过得格外精彩又刺激。
2、
五年后,某日。
敖夜又一次带着星星,踏上了一年一次的巡视仙界之旅。
“哼!又不带我去,呜……”眠眠往地上一趟,不开心道。
佘宴白在他身旁蹲下,垂首笑道,“乖,明年就让你去好不好?来,起来让爹爹抱抱。”
“去年、前年、前前年、前前前年都说啦会带我一起去,哼,结果都没带!爹爹和阿爹是大骗子!我生气了,我真的生气了!”说着,眠眠就在白软的云堆里打起了滚,手脚还胡乱地扑腾着。
不算上在蛋壳里未破壳的岁月,眠眠都已经有三百岁之龄了,可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一如既往地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撒娇耍赖样样拿手。
见状,佘宴白想笑,但是怕眠眠听见了会更加闹腾,就勉强忍住了。
“咳,眠眠呀,你是仙帝,得坐镇仙界,岂能和你阿爹还有星星弟弟一样四处跑来跑去?你看,爹爹这不是年年都留下来陪你了么?”
闻言,眠眠打滚的动作停下,面朝下趴在云里,闷声道,“可是我好无聊哦,这里没上界好玩,也没大荒好玩,哼。”
佘宴白唇边的笑意一滞,遂温柔地抱起眠眠,搂在怀里,“后悔当仙帝了?”
眠眠摇摇头,“不后悔,眠眠是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那种。”
佘宴白长长地“哦”了一声,戏谑道,“那去年是谁,前脚才答应你阿爹可以搬出紫霄宫,后脚就撒娇耍赖不承认有这回事了?”
被揭了底,眠眠一僵,随后不好意思地把脑袋埋进了佘宴白的脖子里,扭着身子哼唧道,“不知道,反正不是眠眠,可能是星星弟弟叭~”
“哦,这样啊,那等你星星弟弟回来了,爹爹就去问问是不是他?”佘宴白故意说道。
“不要!”眠眠扬起头,小胖脸微红,“是我说哒,不是星星,爹爹不问好不好?”
佘宴白忍不住了,噗嗤一笑,“好,不问。”
眠眠点点头,望着他眼中含着的浓浓笑意,忽然也咯咯咯地笑开了。
佘宴白席地而坐,手一拉,令眠眠坐在了他大腿上,随后笑道,“既然眠眠无聊,那爹爹就给眠眠看一个有意思的东西。”
说罢,时隔五年,他再次取出了乾坤镜,打算给眠眠看一看李玉衡的转世,解解闷。
熟料这一看,竟教他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来。
镜中的俗世时值黄昏,下了快一天的淅沥小雨,在这时竟渐渐大了起来。
狂风骤雨中,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的瘦弱小乞丐拖着疲惫又饥饿的身体,淌过泥泞不堪的小路,踉踉跄跄地走入了一座位于荒山野岭之间的小庙内。
曾经被凡人惧怕厌恶的恶龙被洗刷掉了身上多年来的污名,成了无所不能的伟大神龙,后来更是受到了凡间帝王的推崇和喜爱,渐渐地成了帝王与皇室的象征。
也就使得这有着神龙石像的小庙,纵使位置偏僻,也时不时有百姓过来祭拜,以祈求神龙的庇佑,几百年来香火竟不曾断过。
而据此约三里的地方有一条河,便是秦河的支流。昔年,大秦的前身,也就是东秦,其亡国之君元颢帝敖夜为太子时,曾在据此不远的江宁府救治过无数遭受了水患之苦的百姓。
后来出现疫病,这位太子亦不曾有所退缩,而是与民同心同力共渡难关,甚至还染上了疫病,命悬一线……
因着后来统一四国的元初帝敖珉,非常敬爱并怀念这位英年早逝的兄长,于是便在一统天下改国号为大秦时,不顾满朝文官就算要追封也该是其父元朔帝的意见,执意追尊了元颢帝敖夜为大秦的太i祖皇帝,意为元颢帝才是大秦的开国皇帝,而他死后庙号只会为高祖。
至于武官们为何不反对?盖因身为武官之首的大将军孟天河,同样非常尊崇元颢帝,不许人对其出言不逊。
曾有官员酒后胡言,话间对元颢帝多有嘲讽鄙薄之意,被大将军知晓后,直接当众将其一剑毙命。
此后大秦上下,再无人敢对元颢帝这位死去多年的亡国之君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而佘宴白,这位元颢帝深爱但却红颜薄命的男皇后,正史上东秦亡国的起因,野史秘闻里祸国殃民的绝色大美人,亦被元初帝所追封,谥号乃“思嫣皇后”,而“嫣”有着笑容美好、身材高大而美丽这一引申义,倒也算是与这位引得后世人无限遐想的男皇后相得益彰。
再说回那进了小庙的小乞丐,许是太过饥饿,脏兮兮的小乞丐缩在角落里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走到那供奉着神龙石像的承台前,双膝一弯跪了下来,先是虔诚地朝神龙石像磕了几个响头,然后才犹犹豫豫地伸手去拿那供奉于石像前的瓜果。
他只拿了一个最小的、已然有些腐败了的野柰果,然后送到嘴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
透过犹滴着水的脏发,能看到他烧红且雾蒙蒙的眼睛。淋了许久的雨,这个一直吃不饱穿不暖的小乞丐,没啃几口果子,就眼睛一闭倒在了神像前。
然而纵使昏迷失去了意识,这个经常挨饿的小乞丐,也不忘用瘦弱的小手紧紧地抓着手中味道酸涩、只剩下了一小半的野柰果。
夜色渐深,风冷雨也冷,这个蜷缩在威武的神龙石像前、浑身泥水的小乞丐,却浑身滚烫。
如果没有人及时救下他,那么他的下场可想而知,要么烧成个傻子,要么就此孤零零又凄惨地死去。
3、
“啊?这、这就是李玉衡吗?”眠眠靠在佘宴白怀里,睁着一双金灿灿的大眼睛,指着乾坤镜中的景象不敢置信道。
“好惨呀,这么瘦这么矮,一个难吃的果子都能吃得香喷喷的,他也太可怜了吧……”
眠眠不禁移开了视线,不忍再看下去。他这辈子受过的最大的苦,除了尚未诞生时差点胎死腹中的那次,就是被他爹爹忘在玉镯法宝内,吃光了蛋壳和里头的灵物,饿得就差啃木头了的时候。
此后,他眠眠几乎就再没吃过什么苦头了,故而这会猛地一瞧见李玉衡的惨状,他简直是没眼看了。
太惨了,再看下去,他眠眠就得做噩梦了。眠眠肉乎乎的小身体抖了一下,不禁往佘宴白的怀里缩了缩。
“对,这个小乞丐就是李玉衡的转世。”佘宴白道。
他的目光落在了镜中那承台之上的石像身上,比之他生下眠眠去凡间最后一次见的时候,精致了许多,爪子和鳞片更是被雕刻得栩栩如生。
“那他会死吗?凡人都可弱啦,他淋了雨,现在好像生病了哎。”眠眠没忍住好奇心,又看了眼那镜中可怜的小乞丐。
“他好歹是我们仙界很厉害的仙人哎,怎么会混得这么惨呀,怪怕人的。”
其实佘宴白也觉得奇怪,五年前他观镜时,李玉衡身旁还跟着太监和嬷嬷,再怎么着也不至于沦落成乞丐,除非养育和保护他的人都死了。
想到这一点,佘宴白皱了下眉,心道这李玉衡此生也太命途多舛了吧,别活不到及冠之日就死了。
那样若是旁的仙人知道了,岂不是会以为这下凡历劫纯属是一场折磨,到时候谁还敢对此有兴趣?佘宴白想,除了天生喜受虐的,到时候怕是没仙人会乐意下凡历劫了。
眠眠一向心地善良,这会眼瞅着镜中那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的小乞丐开始发抖了,不由得抓住佘宴白的手臂,忧心忡忡道,“爹爹,你快看,李玉衡是不是要死了啊?怎么办呀,我们能不能救救他?”
闻言,佘宴白叹了口气,“眠眠忘了么,我们曾有言在先,不能插手历劫仙人的人生,只能旁观。”
这是他们在紫宸殿上,当着众仙的面立下的誓言。毕竟没人喜欢自己重来一遍的人生,还要被人肆意玩i弄。
所以此时此刻,纵使他有心有能力,也不能动手去救李玉衡的转世。
眠眠一愣,呆呆地望着镜中几乎要蜷缩成一团了的小乞丐,心底忽然生出几分难过,“可是……他就要死了啊。他还这么小,和我的星星弟弟一样高,但比星星要矮一头。他这么瘦,都能看见骨头了,说不定这辈子都没能好好地吃过一顿饭……爹爹,你说他死在这里,会不会都没人给他收尸啊?这里是山林,那会不会有狼过来吃掉他的尸体啊……”
越说越难过,眠眠不禁红了眼睛,稚嫩软甜的声音也染上了一丝沙哑的哭腔。
佘宴白搂紧了怀里的小家伙,亲了亲他的头发,低声安慰道,“不会的,他死了就会回归仙界了,就不会再受苦了。”
“呜……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下去,我也饿过肚子哒,可难受了,我想他活着能天天吃饱饭……呜,爹爹,我好希望有人来救他啊,他好可怜,谁能救救他啊,呜呜呜……”眠眠没忍住,揪着佘宴白衣裳,趴在他胸口嚎啕大哭。
眼泪像断了线,不断地从他的眼角滚落下来,穿透厚厚的云层,坠入上界再到凡间,最后和着滂沱大雨,一道落入荒野间小小的一座神龙庙上,从被大风吹掉的瓦片处,一滴滴砸到了庙中小乞丐的身上。
冥冥中,像是有什么存在听到了小龙崽单纯而又强烈的愿望。
在夜色完全笼罩了大地的那一刻,风停了雨停了,一队马车由遥远的北方缓缓而来。
4、
自统一后,大秦繁荣昌盛了几百年,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外有野心勃勃的异族环伺,内则帝王贤明不再,朝中派系林立,且党同伐异之风愈盛。而那些曾经令元初帝和元颢帝都甚是不喜、腐蚀国家根基的世家们,则又孕育出了一批。
大厦将倾,风雨欲来,而身在局中的等闲之辈,除了继续过自己的小日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只能在隐隐的不安中,静静等待惊雷响起的那刻罢了。
这日,入夜时分。
一对来自北境的马车在江宁府兴州外的神龙庙前,停了下来。
车队的主人姓叶,据说祖上乃是北境守将叶氏一族的旁系,但这一支旁系却一不从军二不为官,只做那满身铜臭的商人,走南闯北地经商。
年近半百依旧身体硬朗的叶老爷子在马车刚停下的时候,就下了马车,活动了一下自个有些僵硬的身体,也不管鞋子和衣摆会不会沾上泥水。
“逸文、筠儿、婉言,雨停了,都出来透透气吧。”
然后他又朝一众人高马大的护卫们喊道,“今夜我们就在此歇息,尔等还不快些收拾。”
护卫们得了令,纷纷行动起来,点起灯笼扎帐篷、开火准备晚膳、喂马清理车辕等等,乱中有序、分工明确。
叶老爷子后头的一辆马车,叶家大小姐的赘婿李逸文撩开了帘子,看了眼外头的深深夜色,便先行下了马车,然后朝车内气色有些不大好的妻子伸出了手,温柔唤道,“阿筠,来,我扶着你。”
叶修筠睁开眼,望着文质彬彬的夫君,淡淡地笑了笑,然后把手搭了上去。
她生儿子叶珉时遭逢难产,差一点就命丧黄泉。虽然最后侥幸母子皆活了下来,但独子珉儿却天生左脚有疾,令她颇为自责,只道是自己的罪过。
此后叶修筠的身体便每况愈下,不复婚前的矫健。昔年那张明艳逼人的脸庞,也渐渐地染上了一丝忧郁,宛若一朵随时可能碎裂的瓷花。
而叶老爷子和李逸文,此行带队来兴州,便是听说这儿来了位神医,打算请其为叶珉医治脚疾,顺便再在这山清水秀的南方小城住上一段时日,为叶修筠养养身体。
下了车,叶修筠站在李逸文身旁,看向那笼罩在黑暗中只隐隐看出大概轮廓的小庙,略微有些好奇,“那里是?”
李逸文揽住夫人的肩,令她靠在自己身上,温声解释道,“是一座神龙庙,听说很灵验。阿爹和我想着反正今日也到不了兴州城,不如就拐到这儿歇脚,顺便进去拜拜神龙。”
“也好。”叶修筠叹道,“希望神龙能保佑珉儿,令那兴州城内的神医能治好他的脚疾。”
李逸文转头吻了下夫人的秀发,安慰道,“会的,我们的珉儿一定会好的。当年你难产时梦到了神龙,然后就母子平安了,可见你与珉儿都是受神龙庇佑的有福之人。”
“希望神龙显灵,佑我珉儿。”叶修筠凝望着那黑漆漆的神龙庙,虔诚地低语了一句。然后目光上移,望着雨后夜幕上,那格外灿烂的漫天星辰。
不知为何,她忽然心头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叶修筠皱了下眉,不安地抚了抚心口,李逸文见状还以为她不舒服,吓得连忙唤道,“阿爹!快让随车的姜大夫过来瞧瞧,阿筠心口难受!”
“什么?!老姜头,快给老子滚过来,我闺女心口疼得厉害!”去了车队前头的叶老爷子忙大步赶过来。
他本就声如洪钟,这又一通大喊,以致于车队靠后的一辆马车里、正睡着的叶家二小姐婉言和小少爷叶珉都被吵醒了。
浓眉大眼的婉言抱着三岁大的叶珉下了马车,在李逸文的小书童福全的搀扶下,朝叶修筠所在的位置快步走了过去,嘴里担忧道,“阿爹、姐夫,我姐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疼晕过去了?”
“呜呜呜……阿娘不要死啊,呜呜呜……”叶珉登时被吓得大哭了起来,因穿得厚实,领口和袖口还带着一圈白色绒毛,这会活像个会哭的糯米团子。
叶修筠捂着心口,见此情景,颇有些哭笑不得,忙高声解释道,“没事,爹,我没事。婉言你慢点走,姐姐没事。珉儿不哭啊,阿娘好着呢。”
最后她一巴掌拍在了夫君的肩膀上,气道,“都怪你!你怎么这么大惊小怪的啊,看,大家都被你吓着了!”
她这一怒,苍白的脸庞顿时鲜活了起来,眉眼生动好似初见——桃花缤纷,一身红装的明艳姑娘,用手中的红缨枪打退了歹人,救下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李逸文忍着肩膀的疼,连声陪着不是,心里却很高兴妻子这一巴掌的力道不错,有她昔年的风范,看来底子还在。
只待此行治好儿子的脚疾,了却妻子的心病,说不定妻子的身体就能彻底好转起来了。
众人齐聚在年轻的夫妻俩身旁,看着他俩“打情骂俏”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就连刚刚还在哭闹的叶珉,也停止了哭泣,睁着大眼睛望着怒气冲冲的阿娘和低眉顺眼的阿爹,窝在姨娘的怀里,咯咯咯地笑着。
随车疾医老姜头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借着灯笼的火光,仔细打量了叶修筠几眼,然后笑着说道,“大小姐的气色不错,诸位都放心吧,老爷和姑爷要是实在担忧,等待会护卫们整理好东西,老夫就给大小姐熬一碗安神汤。”
叶老爷子摸了摸胡子,点了下头,接着吩咐道,“嗯,老家伙,你莫忘了再煮些姜茶给大家伙分分,免得害了病。”
“好嘞,忘不了。”老姜头应道。
就在这时,拎着灯笼前去神庙里查看的几个护卫,忽然有一人惊呼道,“这庙里有个小乞丐!似是生了病,身体热得跟火炭一样!”
众人一惊,遂你搀着我、我扶着你,连忙往庙中快步走去。
护卫们在庙中挂起了多盏灯笼,将不大的一座小庙,照得通明。
众人赶到时,有机灵的护卫已经褪去了小乞丐身上的湿衣服,拿了干净的布为其擦拭了一遍身体,又拿毯子紧紧地裹了起来。
老姜头一路被老当益壮的叶老爷子拖拽着,几乎都不用自己走,故而两人最先来到小乞丐身旁。
叶老爷子催促道,“老姜头,你快给这孩子瞧瞧。”
老姜头蹲下,把手搭在小乞丐细瘦的手腕上,不一会便眉头紧皱,“只是得了风寒,待会老夫煮药的时候,顺便给他也煮副药吃吃,想来就无甚大碍了。但这孩子怕是常年忍饥挨饿,吃了不少苦,身体虚弱得厉害,再这样下去怕是没几年活头了。”
为了以防万一,他想了想,掏出了宝贝的小玉瓶,从里头倒出了一粒褐色的小药丸,然后一脸肉疼地塞进小乞丐嘴里,吊住他的小命。
叶老爷子皱了下眉,不等他开口,叶修筠就被心底那股越来越强烈的冲动,蛊惑着开了口,“那我便养着他!”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有些惊讶,但看着那被护卫抱着的可怜小乞丐,她便坚持了这一想法。
“正好我一直觉得我命里合该有两个孩子,已经有了珉儿,现在这神龙庙又送了我另一个,此生算是没有缺憾了。”叶修筠朝威武不凡的神龙石像拜了下,然后挣开夫君的手,走到护卫身旁,从他怀里小心地抱过小乞丐,温柔地搂在怀里。
李逸文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有些惊诧,但看着妻子脸上露出的欣喜笑容,便未做多少犹豫,也走到妻子身旁蹲下,一边伸手拂开小乞丐脸上的头发,一边笑道,“阿筠,咱们可都说好了,第二个孩子可是要随我姓李的。”
出乎他的意料,这瘦弱的小乞丐,五官竟生得很是不错。想来长大后,会是位一表人才的美男子。
“随你就随你,但是名字得我来取。”叶修筠无所谓道,“我看今夜那北斗七星中的玉衡星格外得亮,嗯……不如这孩子就唤作李玉衡如何?”
“好名字,我夫人真是兰质蕙心啊。”李逸文适时地夸赞道。
叶老爷子本打算治好着小乞丐后,给他找个好人家送养了,但这会见闺女和女婿不仅飞快地决定好收养那小乞丐,还一会的功夫就连姓名都给商量完毕了,只得打消了念头,权当自己白得了一大孙子。
婉言抱着叶珉走近,三岁小儿低头看了看家里的新成员,疑惑道,“我有弟弟了?”
“我看这孩子的年龄可能要比珉儿大些。”婉言低头打量了小乞丐几眼,说道,“珉儿应当叫他哥哥才对。”
而老姜头也证实了婉言的猜测,“对,这孩子只是看着瘦小,但实则比小少爷大,我观其骨相,应当有五岁之龄。”
“我还以为是弟弟呢。”叶珉有些失望,须臾之后,他又高兴了起来,“有个哥哥也好,这样别人说我是小跛子的时候,我就喊哥哥帮我揍他!”
闻言,叶修筠一怔,脸上的喜色瞬间褪去,心里难受得厉害,眼里和脸上也就不禁显露出来几分。
虽然老姜头也好,这些年看过的诸多大夫也好,都说叶珉的脚疾乃是天生,非她之过,但叶修筠这个为人母者,却还是忍不住把罪责都揽到自己身上,总觉得是她怀孩子时不知安分地在家好生养胎,整日风里来雨里去地不肯服输,还吃用无忌,才造成的恶果,最终却令她可怜的孩子来承担了这一切。
李逸文沉默着从叶修筠怀里接过了小乞丐,他没有开口安慰,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各种安慰的话已然说得太多了。
什么都不说,让叶修筠自己慢慢挺过这一阵难受的情绪,对眼下的她来说反而更好。
李逸文把小乞丐,不,把他新鲜出炉的大儿子李玉衡抱了起来,然后对叶老爷子说道,“我先带这孩子回马车上待着,等这儿收拾好了,我再带这孩子过来。”
叶老爷子从护卫手里接过一件大氅,弯腰披在神伤的大女儿身上,“去吧。”
他亦没说些安慰的空话,只如一根定海神针似地站在女儿身旁,默默守着她。
老姜头一拍脑袋,朝已抱着小孩走出庙门的李逸文喊道,“姑爷,你莫忘了拿些烈酒给那小娃娃擦拭身体,免得那孩子烧傻了!”
然后他也不在庙里待着了,匆匆跑出庙,去准备一大一小的草药去了。
婉言左看右看,轻叹一声,遂抱着叶珉走到承台前,仰头望着身躯有三波九折之美的神龙石像,低声道,“珉儿,看,这是神龙的雕像,姨娘跟你说啊,在很久很久以前,神龙他……”
叶珉尚是个懵懂的小娃娃,不懂大人的喜怒哀乐,故而这会婉言一绘声绘色地讲起那些远久的、不知真假的传说故事,他的注意力就立刻被吸引走了。
“哇——神龙好厉害啊。”
而那边,待李逸文抱着小孩回了马车后,便命人取来一套叶珉的衣裳,因着做大了,本欲留着等叶珉过两年再穿,但现在正好可以给他的大儿子穿。
他自然听到了老姜头的嘱咐,便让护卫送来了烈酒和软布,亲自为浑身滚烫的小孩擦拭身体。
不想却在擦到后背的时候,看到大儿子腰间有个格外眼熟的胎记——红色的,形状像一柄剑。
他曾有个双生哥哥,腰间就有着一枚这种形状的胎记。少时,他与双生哥哥模样极像,不成想后来年纪大了,五官张开了,就与双生哥哥看着完全不同、甚至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了。
李逸文眉头一皱,深深地注视了那令人心生不安的胎记一会后,翻过大儿子的身子去看他的脸,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的五官。
须臾后,待确定这孩子与他那位不可说的双生哥哥的长相,也是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时,才终于安下了心。
但内心深处,仍隐隐有些不安,担心这孩子会打破他现如今来之不易的,平静又幸福的生活。
“热,好热……”
许是太难受了,瘦得皮包骨的小孩□□道。他的声音沙哑滞涩,吐字又含混不清,故而这一声□□听着,莫名地有点像那受了伤的山野小兽,临死前所发出的呜咽。
李逸文闭了闭眼,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唉——罢了,罢了。”
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晦暗与复杂已然散去。看着趴在他腿上的小孩,宛若看待亲子,温和的眸光中带着一丝怜爱。
“阿筠既然已经认下了你,那你就是我李逸文的儿子了。”李逸文坚定地低语了一声,遂继续用那沾了烈酒的软布,轻轻地擦拭着小孩的身体。
渐渐的,体温降了些,小孩红通通的脸上,便不再露出难受的神情。
这夜,天上的玉衡星,极亮。
5、
仙界,紫霄宫内。
眠眠望着乾坤镜中的景象,眼泪一收,欢呼道,“太好啦,有人来救李玉衡了,他不用死了,哈哈哈……”
不同于小龙崽的开心和激动,佘宴白看着镜中发生的这一切,却缓缓地蹙起了眉头。
他想起了五年前,时隔百年大荒与仙界再次连接,他们一家四口通过两界的通道,前往大荒探亲时,扶离私下里告诉他的事。
那时,他代敖夜拿仙人下凡历劫一事,询问扶离的意见,看此事是否行得通。扶离略一思考,便点头同意了此事,还帮着将此事计划得更为周全。
熟料在离开之前,扶离却私下找到了他,语焉不详地说什么,当年神龙陨落后,他用了两千年的时间才帮其重新凝聚并勉强温养好神魂,但神龙本质上还是属于大荒生灵,命运的轨迹已然归入大道,而非他这个天道,故而为了助其转世重新活过,他费了不少心思,还占去了旁人后世的身份、命格和亲缘等。
扶离虽在旁的方面尽力弥补了那人一二,但欠下的终究还是要还的……如今正好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彻底还清,倒也是一桩好事。
而佘宴白并未将此事告知于敖夜,后来回到仙界后,他苦思冥想了许久,也只以为扶离口中的那人,不过是哪个飞升早的仙人罢了,日后通过下凡历劫的机会,会被扶离补足曾经借走的后世应当拥有的一切。
只是他却未曾料到,这个人竟会是李玉衡。
而李玉衡的转世,历经波折与磨难后,终于回到了本该属于他的亲缘身边。
在与彼此错过几百年后,他们最终还是成为了亲密的一家人。
今生,他会有外祖父、有姨娘、有阿爹、有阿弟以及有……阿娘,阿夜曾经深深敬爱着的阿娘的转世。
想着想着,佘宴白忽然就有些难过,莫名地感到悲伤——而他知道,这些情绪是因他的阿夜所起。
他在替敖夜难受,纵使说到底,敖夜才是那个占据了旁人后世的人,可他就是很难受,难受得眼睛泛红、眼睫渐湿。
一想到李玉衡的转世,以这么一种特殊的方式,“占据”了曾经属于敖夜的位置。佘宴白就止不住心生酸涩,尤其是想到日后,李玉衡会唤叶修筠一声阿娘,他就不禁想若是敖夜知道了,会不会伤心?
而叶修筠又会知道,几百年前,她曾经深深地爱过另一个孩子么?
“爹爹,你怎么啦?”眠眠开心之余,发现了佘宴白的异样,忙问道。
佘宴白回神,搂紧了怀里软乎乎且香喷喷的小家伙,叹息道,“眠眠想不想去凡间玩几天?”
“想!”眠眠大声道,随后又想起了佘宴白先前说过的话,眼神一黯,遂失落道,“可是我是仙帝哎,爹爹之前不是说我得坐镇仙界不能随便离开的嘛,唉……”
佘宴白收起乾坤镜,抱着怀里的小家伙站了起来,脚下一转,便往紫霄宫外大步走去。
“嗯……这是特殊情况。而且我们只是去玩几天,很快就回来,所以问题不大。”
“哇,那太好啦!”眠眠开心道,然后趴在佘宴白肩膀上,叭叭个不停,“那我们去凡间玩的时候,能不能顺便去看一下李玉衡啊?他真的是太惨了,我们可以偷偷地去……”
“好,就依眠眠所言。”佘宴白轻轻一笑,在踏出紫霄宫前,不忘留下一道仙力。
只待一个月后,敖夜与星星巡视仙界完毕,回到这儿时,自会知道他们俩的去向——凡间,大秦国,江宁府兴州城。
6、
天初破晓,兴州城内的一处院落,便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仆役洒扫院子、擦拭桌椅门窗,婢女收拾卧房、整理用具……
先叶老爷子等人一步赶来置备住处的管家孟怀远,带着自家正是猫嫌狗厌之龄的儿子孟天河站在府门外,焦急地望着长街的尽头。
“老爷和小姐他们怎么还没到……”孟管家一边在门前来回踱步,一边嘟囔着,“按理说,昨儿就应当到的啊,难不成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知道。”孟天河一屁股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个热腾腾的包子,说完张嘴就咬掉一半,随便嚼了几下就咽进了肚子里。
“你知道?你一个小孩子知道什么?”孟管家回头瞪了眼儿子,“臭小子,我可事先告诉你了,等见了小少爷,可不许带坏他,否则看你爹我怎么收拾你!”
“保证不带坏小少爷,行了吧?我猜老爷他们去拜城外的那个神龙庙去了,听本地人说还挺灵验的。”说完,孟天河就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了嘴里,两手一拍,站起来大摇大摆地往长街的另一头走去了。
孟管家喊道,“臭小子,你去哪?”
“去找季夫子家的阿宁玩,我待会就回来。”孟天河挥了挥手。
孟管家道,“回来,说不定老爷他们马上就到了,你现在走了像什么样子?快回来等着,不然老子这就过去把你拎回来!”
得了威胁,孟天河脚步一停,垮着脸转过身,正欲嚷嚷两句。一抬头,就看见了长街的另一头,缓缓驶来的一队车队,走在最前头的马车上挂着旗帜,正是一个龙飞凤舞的“叶”字。
“爹!你看!老爷他们来了!”孟天河惊喜道,俊朗的黑皮少年迈开腿,朝车队跑了过去。
孟管家站在原地未动,只回头大喊了一声,“快准备膳食,老爷小姐们来喽!”
身材魁梧北境汉子这一声,如雷贯耳,府内的仆役们听到了立即开始行动起来,而那越来越近的马车上的人听到了,则发出一阵洪亮的大笑,除了叶老爷子也没旁人了。
马车停下,一撩帘子,叶老爷子正巧看到了跑过来的小孩,顿时笑容更盛,跳下马车,一巴掌拍在小少年的肩膀上,“好小子,体格壮实,有我北境人的风范,哈哈哈……”
孟管家凑过来,谦虚道,“那可不,他娘虽是个南方女子,但我一直按照咱北境人的习惯养他嘞。”
孟天河暗暗地翻了个白眼,目光落到叶老爷子身后陆续下了马车的几人身上,忽然目光一凝,疑惑道,“不是说,只有一位小少爷吗?”
婉言怀里抱着个小孩子,瞧着年龄更符合他阿爹所说的小少爷,可叶家姑爷怀里怎么也抱着个小孩,瘦巴巴的,好似全身只有几根细瘦的骨头。
“以后就是两位了。”叶老爷子回头一看,对上大孙子沉静的黑眸,笑道,“天河是吧,那小子以后就是我叶氏的大少爷,名唤玉衡。”
既是介绍,也是当众承认了李玉衡的身份。既然决心养了,那这孩子日后便同他家珉儿一样,是叶氏正儿八经的少爷了。
孟天河点点头,朝他被李逸文抱着的小孩双手抱拳,唤了声,“孟天河见过大少爷!”
李玉衡却垂下眼帘,并不应声。
实则,这个无人教导的孩子,连话都不会说,只凭着一股强烈的求生本能苟延残喘到现在,宛若野兽。
叶修筠见状,抬手摸了摸李玉衡的头,然后朝孟天河笑了笑,解释道,“天河,玉衡这孩子还有点怕生,便是对我们也是如此。”
孟天河并不介意,嘿嘿一笑,便糊弄过去。
“外头风大,都进去吧。”叶老爷子挥了挥手,招呼众人进府。
他自己反倒落在后头,拉着孟管家低声道,“神医请来了吗?”
孟管家正要回答,眼神忽然恍惚了一瞬,被叶老爷子拍了下,才醒过神,忙不迭地弯腰回答道,“请了,早就请到府中小心伺候着了。”
叶老爷子放了心,摸了摸胡子,暗暗在心里祈祷,希望这回那神医能治好他小孙子的脚疾。
众人入府后,匆匆用过早膳,顾不得先行休息,便命人去请神医过来。
一大家子人候在大厅内,不是神情焦急,便是面色紧张,仿佛他们不是在等治病救人的大夫,而是决定他们生死的刽子手。
尤其是叶修筠,坐在椅子里,怀里抱着小小的叶珉,紧张得脸色发白,身子都在微微颤抖。
李逸文看在眼里,叹息一声,走过去握住她的一只手,安慰道,“会好的,阿筠,你和珉儿都会好起来的。”
“嗯。”叶修筠应了一声,甚至还笑了下,但看着却比哭还难看。
不多时,孟管家领着人过来了,“来了,神医来了。”
闻声,众人抬头望去,却是一惊。
只见一身着绯红衣裙,身材高挑、姿容昳丽的女子,牵着一个丱发青衫的小姑娘,缓缓走了过来。
一大一小两个人,衣衫飘逸、气质出尘,竟好似误入红尘的天上仙,不禁教众人看呆了。
“您就是神医?”李逸文最先回神,他有些诧异,没料到神医竟是位女子,还是个相貌如此出色的女子。
但因着佘宴白周身有着一股神秘的气质,看着就不像是普通人,就连他身旁的小姑娘也宛若仙童,故而众人虽如李逸文一样有些惊讶,却并未怀疑他的医术是否如传言中那般高明。
“正是在下。”佘宴白颔首笑道,“鄙人姓佘,诸位可唤在下为佘大夫。”
“我叫眠眠哦。”同爹爹一样穿着女装的眠眠,弯了弯眼睛。
“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叶修筠看着眠眠,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不知为何,她一见这小娃娃,就心生亲切,越看越喜欢。
眠眠不好意思地朝她灿烂一笑,一扭头就瞅见了一旁正在被婉言喂汤药的李玉衡,便松开了佘宴白的手,小跑了过去。
“给你吃。”眠眠手里忽然出现了一枚乳白色的灵果,但众人却没有发觉异样。
李玉衡垂眸,黝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眠眠,不说话,脸上也没有表情。
小小的少年,瞧着竟死气沉沉的。
但眠眠却没有害怕,踮着脚,举起小胖手,热情地把果子送到坐在椅子上的李玉衡嘴边,“吃叭,吃了就不会饿了。”
许是“饿”字触动了他,又许是眠眠的眼神太过真诚,李玉衡低下头,张嘴把眠眠手里那枚小小的果子一口吃掉。
眠眠甜甜一笑,又眼巴巴地望着婉言手里的勺子,目光里的渴望几欲流淌出来。
婉言会意,不仅把勺子递给了眠眠,还把他抱坐上了椅子,让他来给李玉衡喂汤药。
然后她便看到,刚刚还喝药困难,喂一口就拧着眉得歇老半天的李玉衡,忽然变得很乖。
眠眠抓着勺子,舀一勺黑乎乎的苦涩汤药送过去,他就老实地张嘴喝下,然后就会收获眠眠“小姑娘”一个甜滋滋的笑容。
佘宴白只瞥了眼眠眠,便没去管他,而是走到满眼期待地望着他的叶修筠身旁,俯下身,像模像样地为一脸天真懵懂的小叶珉把脉,再摸一摸他左脚的骨头。
“怎么样,能治吗?”叶老爷子忍不住问道,许是太过紧张,他想摸一摸胡子,却不小心薅掉了几根,疼得皱了下眉。
闻言,大厅内的众人都把目光投向了佘宴白,而叶修筠与李逸文这对小夫妻,那双交握的手更是不自觉攥紧了。
佘宴白直起腰,幽深的目光掠过诸人后,红唇微勾,“能治。”
他话音落下后,大厅内的众人反应不一,有人热泪盈眶,有人欢呼,有人抚掌大笑,但无一例外皆是在为叶珉和叶修筠高兴——叶珉的脚疾好了,叶修筠心病也就好了,而他们这些在乎他俩的人也就跟着大好了。
7、
一个月后,敖夜与星星巡视完仙界,回到紫霄宫,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只有一缕灵力在宫内如无头苍蝇似地打转。
敖夜抓住那缕调皮的灵力,一看到留讯里那熟悉的地名,便不由得皱了下眉。
“阿爹?”星星抱着诛邪剑,望着敖夜,茫然道,“爹爹和眠眠呢?”
怎么离开不过月余,他那么大的一个爹爹和眠眠哥哥就不见了呢?
敖夜无奈叹气,“走,阿爹带你去接他们回来。”
留讯中说,他们走后,眠眠闹了脾气,佘宴白没办法便只能带他去凡间玩玩,什么时候他和星星去接,佘宴白和眠眠才会回来。
“?”星星还是一脸茫然。
然后他便被敖夜拎起,抱在怀里,去了从未去过的凡尘俗世,见识到了与仙界、大荒都截然不同的风景,还结识了一群寿命虽短却又活得无比绚烂的凡人。
8、
一日午后,天色正好。
叶府门外来了一对相貌不俗且气度不凡的父子。
“在下携幼子,特来贵府接夫人归家。”敖夜牵着星星,淡淡道。
被门房匆匆喊来的孟管家,疑惑地皱起了眉,“你夫人是那位?”
敖夜道,“我夫人姓佘。”
孟管家瞬间反应过来,忙领着二人进府往后花园走去,笑道,“哦,原来您就是佘大夫的夫君啊,我听佘大夫提起过您,说您近日就会来接她……”
敖夜与星星,两人皆是神色冷淡。
不管孟管家说什么,都沉默不语,不禁令孟管家想起了家中的大少爷李玉衡,也是这般的性子。
待走到后花园时,敖夜忽然停住了脚步,怔怔地望着园内的众人——
园内最大的树下,摆着一张红木摇椅,叶老爷子闭着眼躺在上面,婉言就抱着小叶珉坐在旁边的矮凳上,低声给一老一少讲传说故事。
穿着一身粉嫩小裙子的眠眠坐在园内的一处花台上,晃悠着两条小短腿,手里捏着块点心,一点一点地投喂身上渐渐长了些肉但目前看着还是很瘦弱的李玉衡。
而他们身后的花丛中,孟天河与附近书堂季夫子家的儿子阿宁就蹲在里面,正一个教另一个辨认花花草草。
佘宴白身着一袭艳丽红装,倚着花台边的树双手抱胸,垂首笑望着他们四个小家伙。
在相隔不远的一处空地上,气色日渐好转的叶修筠拿着红缨枪,时不时地比划几下,试图尽快找回昔日的手感。
李逸文站在一旁,一手拿着本翻开的书,一手拿着块干净的帕子,望着叶修筠的眼神很是温柔。
敖夜望着眼前这些既熟悉又陌生的人,不禁眸光微深。
他喉结一滚,哑声唤道,“夫人,我和星星来接你们回家了。”
“不知阁下是?”叶修筠收起红缨枪,望着忽然出现在园子入口处的陌生男子以及他身旁与他长相相似的小孩。
这一大一小给她的感觉与眠眠极为相似,只一眼便心生好感,忍不住想要亲近一二。
佘宴白回首,笑吟吟道,“大的那是我夫君阿夜,年岁比阿筠姐姐小些,你若是不嫌弃,便唤他一声夜儿吧。小的是我的幺子,唤作星星。”
叶修筠不是性子扭捏的人,便点点头,爽朗一笑,依言朝敖夜唤了声,“夜儿。”
她没有发觉,自己看向敖夜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宛若一个母亲在看着自己久别重逢的孩子——即便是敖夜表面上看着,年龄与她相差无几。
敖夜呼吸一窒,须臾之后,低低地“嗯”了一声。
随后他眼帘低垂,长密的眼睫遮住了眼中的水光与复杂情绪。
他没有想到,此生竟还有机会再见阿娘一面,再被她温柔地唤一声“夜儿”。
敖夜的嘴角忍不住缓缓上扬,他想,此生算是再无缺憾了。
——全文完——
后记——
大秦末年,风雨飘荡,遗落民间的皇室嫡子在危急时刻力挽狂澜,使得即将分崩离析的大秦帝国,又延续了百余年的荣光。
……
啪的一声,窝在紫宸殿宝座上的金眸少年,将记载了凡间朝代更替的玉简随手一抛,丢到了高台之下。
不巧,那玉简砸在了刚走进殿内的白衣剑修脚下。
白衣剑修脚下一顿,弯腰捡起玉简,然后径直走上高台,俯下身,恭敬地将玉简双手奉还于君上。
不想,他的君上只用那双灿若朝阳的金眸,淡淡地扫了他一眼,便挥手拂开他,下了宝座,欲离开此处。
白衣剑修轻叹一声,默默跟上,却在跟到殿门处时,被他不耐烦了的君上回首怒瞪了一眼,遂用金白二色交织而成的捆仙绳,把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你再缠着我,我就让我星星弟弟一剑砍了你!”稚气未脱的少年君上,板起了脸,冷酷道。
白衣剑修垂首不语,一副任凭处置的乖顺模样。
“烦死了……”少年君上没办法了,只能气哼哼地离开。
然而没走多远,他又怒气冲冲地走了回来,拽住捆仙绳的一头,拖着只被束缚了上身的白衣剑修,大步往诛仙台走去。
“我干脆在诛仙台上勒死你得了。”少年君上嘟囔道。
“诛仙需要罪名。”白衣剑修终于开了口。
少年君上猛地回头,金眸燃起怒火,亮得惊人,“你轻薄仙帝!你大逆不道!我告诉你,这个罪名足够打散你仙魂十次八次了!你个混账东西!”
闻言,白衣剑修如玉的俊美脸庞,忽然浮现出一丝浅笑,“我认罪,陛下。”
少年君上一愣,随即被气得更狠了。
作者有话要说:1、
虽然很不舍,但还是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啦,非常感谢诸位几个月来的陪伴呀,挥挥~
虽然有点小难过,但一想到只要我坚持写下去,总会与小可爱们再会,就忽然好受很多了,所以:
晋江很大,期待与你们的下一次相遇mua!!!
2、关于新文计划:
如无意外,十一月中旬会开新文,也就是《入狱后我被白虎圈养了》这本,写小玫瑰和大脑斧的故事!
咳,喜欢这本的,求个收藏~~捂脸~~
最后,晚安——小可爱们,要好梦啊~~~
感谢在2021-10-1823:51:49~2021-10-2101:37: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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