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这些便是吏部侍郎窦景纲的犯案证据。”
“此人早在武德三年,当时还不是吏部侍郎,便与人暗通款曲,买卖田地,将几户庄户人家逼得家破人亡。”
“当时大唐四处鏖战,并没有精力顾及这些细枝末节。”
“不过所幸,属下找到当时的人证。”
“武德五年,窦景纲伙同监牢狱头,掉包将一名重犯释放。事后那名重犯给了窦景纲三万贯银钱,以示谢意。”
“钱虽然被花完了,不过账目却记载的很清楚。”
狄仁杰一边给李奇介绍,一边翻着手上的证据。
没想到,打老虎的第一天,就打到了一只大老虎。
还真以为是灯下黑啊?
吏治改革一事由吏部主导,按理来说,吏部衙门的官员,应该是较为安全的。
因为所有人的第一思维都是,吏部肯定会先拿其他衙门开刀。
但是李奇给到武如意的建议是:
正人先正己!
老狐狸裴寂想要把控朝廷,首要就是安插人选。而吏部,又掌管着全国的官员调动和上任,所以这吏部之中,肯定会有裴寂的人。
李奇眯着眼:
“老狄,这姓窦的都招了吗?”
“铁证如山。”
狄仁杰很兴奋。
这种情况下,窦景纲还想抵死否认?
根本不可能。
他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招供,以换取量刑从轻。
当然,要他指正裴寂,那也几乎绝无可能。
窦景纲心中很清楚,裴寂在,他的命多少有了一层保障。若是裴寂也被拉下水了,那么自己这条命,恐怕真的会身不由己。
李奇点点头,继续道:
“老狄啊,你心中要时刻记着,我们真正的对手,是裴寂。”
“这只老狐狸尾巴藏的很深。”
“而且又是武德年间的重臣,官至宰相。即便是父皇想要动他,若没有绝对把握,也不敢轻率下手。所以,我们现在的动作,相当于是在拔牙。”
“等这只老虎的牙齿拔完了,那么什么时候处理它,就没那么重要了。”
狄仁杰心中一凛。
抱拳应道:
“殿下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办事。”
李奇嗯了一声。
然后想了想,又问了句:
“对了老狄,窦景纲落马,外面是什么反应?”
“长安城的百姓自然是弹冠相庆。”狄仁杰高兴的道,“不过,属下听说,朝中有些大人,对此却有非议。”
“什么非议?”
李奇虽然早已料到,会有人站出来指责自己。
但是也很好奇,这些人究竟会用什么样的理由和借口。
只听狄仁杰道:
“他们说,这些早已久远的事情,没有考证。而且,那些年大唐还在平定天下的战争中,难免会有些事急从权的举动,若是因此就判定有罪,那么满朝文武,谁敢说自己的双手是干干净净的?”
李奇眯了眯眼。
这个说辞……倒的确是有力。
双手干净?
只怕就算是老李,手中也沾染了不少人命和鲜血。
这些人命,其中有没有无辜百姓的?
谁也难说的很。
毕竟死无对证。
李奇点点头,“都有谁这样说?”
狄仁杰很肯定的道:
“自然是裴大人阵营的人,跳得最欢。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朝中其他大员似乎也没有反对这种说法。殿下你几日不曾出后院,一定想不到,现在似乎大家很害怕被清算。属下觉得,这会不会就是矫枉过正?”
狄仁杰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毕竟没有上朝面圣的资格,所以很多事情,只能靠道听途说。
李奇想了想,既然已经开始打老虎了,自己还是得抽空上个朝,听一听文武百官的意见。
不要伤及无辜了才好啊!
第二期的《长安日报》已经投放出去,效果反馈暂时不得而知。
不过,对于这次的吏改,多少应该有一些呼应的作用。
“老狄,你继续调查其他人。”
“我若没有给你最新的命令,你就不用管其他人,大胆做事便行!”
狄仁杰抱拳应下:
“属下知道!”
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台,李奇想了想,抽出日记本。
今天天色不早,待明日,自己再上朝去看看敌情。
如果裴寂态度激烈,那说明吏治改革是真的触及到这只老狐狸的核心利益,也说明,吏治改革的确很有必要进行下去。
“今天天气……不知道,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最近废寝忘食的研究电机和发动机,总算是颇有成效,看来抽奖出来的东西,虽然要经过摸索,却也不会是地狱级难度。”
“只等石油提炼成汽油后,便可以进入第一阶段的临床试验了。”
“今天老狄来了,吏治改革的大幕总算是拉开了,但愿能给朝廷留一个好的底子。”
“贞观的路还长。”
“既然我来了,既然当不成咸鱼了,自然就要把贞观推向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峰,然后再功成身退,留下美名传世,啧啧啧,想想都很美。”
“嗯,这是第几篇日记了?”
“好久没有抽过奖,好怀念啊,希望下一次有一些真正意义上的高科技产品。”
“能够让整个时代迭代发展的产品!”
李奇合上日记本,睡得贼香。
这一夜,我们的老李同志就睡不着了。
他很困惑。
原本批阅完奏章,就要休息的。可是鬼使神差的,让他拿起了那本副本,大眼一看,有一多半没看懂。
这都啥跟啥?
电机?发动机?石油?汽油?高科技?迭代?
国子监都教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这一定不是国子监的夫子教的,夫子要是有这种稀奇古怪的学问,自己该早就发现了。既然不是国子监教的,那这小子哪里学来的?
难道又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
李世民不仅困惑,甚至也有些怀疑自己。
难道是自己故步自封,已经不懂得进步了?
又或者,是自己久居高位,竟忘了江湖之远?
无论如何,这一夜,老李同志是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第二日。
李世民还得早朝,他虽然哈欠连天,却从不缺勤。
太监高喊:
“上朝!”
文武百官从太极殿外鱼贯而入,等到差不多的时候,李世民才姗姗来迟。
两个黑眼圈,黑得很明显。
“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李世民连看都没看众人一眼。
散朝后,他得去补个觉。
顺便再叫人把李奇叫进宫问一问,嗯,就借着监察司的事情,旁敲侧击一番。
只见有御史出班启奏:
“陛下,微臣有本启奏。”
“近日,监察司与吏部开始的吏治改革,将吏部侍郎窦大人打入监牢,实在是有失偏颇,对于我朝局的稳定,大大不利啊!”
李世民早就知道这事。
朝中三品大员的处置,高士廉不敢瞒着自己。
而且,窦景纲就是高士廉的下属,按道理说,下属犯了这么多问题,他这个吏部尚书也是难辞其咎。
怎么听着意思,还抓错人了?
李世民慢悠悠的道:
“如何有失偏颇?”
只见那御史抱了抱拳,继续道:
“窦大人一心为公,早年间的确因为年轻冲动,犯了一些事情。”
“但是,那也是无伤大雅之事。”
“况且那个年头战乱频发,为了推行朝政,有时候使一些铁血手腕,也在所难免。”
李世民微微皱眉。
吏部呈上来的证据,的确没有罪大恶极的事例。
如果真要重惩,那么其他人心中会如何想?
会不会感到心凉?
李世民没有追问,反而转向问高士廉:
“高卿,案子是你办的,不如就由你来说说吧!”
高士廉道:
“是,陛下。”
“吏治改革是一项长远之举,首先就要求吏部衙门,是整个朝堂最清正严明所在。所以臣先启动吏部的治理。窦景纲身为吏部侍郎,三品大员,在其位不谋其政,此是渎职之罪。当然,臣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其二,窦景纲在位期间,与地方官员勾结,私通有无。”
“其三,在武德年间,窦景纲虽然不曾履职吏部侍郎,但也犯下罪行,罪不可恕。”
高士廉刚说完,那名御史便道:
“照高大人这样说,那么高大人御下不严,是不是也该并罪论处?”
啊这……
你这个御死,信不信老子打死你。
老子又没作奸犯科,你这是抬杠!对,用贤王殿下的话来说,你就是抬杠。
杠精没的好下场!
高士廉一时语噎,竟不知如何反驳。
李世民皱了皱眉,道:
“武德年间的事情,时间的确有些久了。不过,身为吏部侍郎,无所作为,这也不能轻饶。高卿,窦景纲的事情,你回头再复审一下。”
“吏治改革,改的是朝政,顺的是人心。”
“一定要做到人人心服口服!”
高士廉只好勉为其难的点头应下。
心里却波澜不惊。
这事回头还是找贤王殿下商量吧,心服口服这种事,殿下最是擅长。我老了,再干几年,只怕就要致仕还乡了,干不动了。
这个时候,只听得李奇突然出声道:
“父皇,儿臣有不同看法。”
这道声音来得突兀至极,以至于刚刚那名御史心中一个哆嗦。
暗道不妙!
自己进大殿之时,并没有看见贤王殿下啊。
殿下什么时候来的?
大意,大意了。
早知道殿下在此,今日的奏本无论如何也不能读出来,殿下是监察司指挥使,自己刚刚当着殿下的面弹劾监察司,这下完了。
完犊子了。
宰相大人,救俺!
而高士廉则是一脸的惊喜。
殿下居然来上朝了?
这下好了,有救了。老夫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睛的御史,嘴巴里吃屎了,满嘴喷粪?居然还敢让老夫同罪,我罪你大爷。
李世民精神一震,整个人瞬间就清醒过来了。
他刚刚上殿时,并没有注意到前面站着李奇,所以一直以为李奇不在。
此刻听到李奇出声,还是反对自己,不由得道:
“怎么,是朕又说的不对的地方吗?”
“那简直太有了!”
李奇一点面子也没给,直接指出老李的错误:
“吏治改革要想做到人人心服口服,那简直就是在做梦。不说高大人,这事即便是父皇亲自来提领,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当然,儿臣主导,也没办法办到这一点。”
“试问,今天我要杀你头了,你真会心服口服吗?”
“只怕是口服了,心却不服。”
李奇顿了顿,然后故意看了那名御史一眼。
那御史低着头,不敢和李奇对视。
只听李奇继续道:
“窦景纲的问题我也看过了,绝对是咎由自取。”
“这样的人,还混在朝廷三品侍郎的位置上,那简直就是在骂父皇昏君!”
“怎么能不处置?”
“不仅要处置,还应该从重、从急处置!”
李奇的话,让满大殿上的百官们全都一个激灵。
有些昏昏欲睡的,听到昏君二字,也都吓得惊醒过来。
这位殿下,还真是……
嘴上每个把门的啊,这种话也能说的吗?
李奇往下走了两步,盯着刚刚那名御史:
“如果还有人要为这种人开脱,才是真正的同罪并处!这位御史大人,你刚刚说什么?本王一下子没想起来,不如再说一遍?”
那御史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子,连忙摆手:
“不……不用了,微臣胡说的,胡说的。”
李奇当机得势,追问:
“这是朝堂奏对,你身为御史,居然胡说?”
“你怕不是在和本王开玩笑,还是在和父皇开玩笑?莫不是以为,上面有人庇护,就真把父皇当昏君了?”
“噗通!”
那名御史再也坚持不住,直接跪了下来。
然后磕头道:
“陛下,陛下!”
“臣绝无此意啊,臣在御史一职上,从来都是兢兢业业,不曾有半点违法乱纪之事。陛下明鉴,明鉴啊!”
其余人看着李奇,都好像看着一个定时炸弹。
可别沾上自己了。
一旦开炮,很有可能会体无完肤啊!
高士廉叹为观止,啧啧啧,这种事情果然还得是殿下出马啊,明明什么都没说,却把御史骂得要磕头致仕了都!
厉害,真厉害!
李奇的眼神有意无意的看了裴寂一眼,见裴寂稳如泰山,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嗯?
难道是主攻的方向错了?
这只老狐狸似乎并不害怕失去一位吏部侍郎?
反倒是其他大员,大多不敢和李奇对视。
李世民轻咳两声,然后道:
“朕自然不会轻信一面之词,你起来吧!”
“奇儿,你既然主导此事,务要做到,不牵连过众、不殃及池鱼,即便无法做到人人心服口服,但总要做到有理有节,有章法可循。”
李奇当下抱拳:
“儿臣明白。”
老狐狸裴寂越是沉稳,李奇就越是怀疑自己。
裴府最近似乎也并没有太多动静。
难道这只老狐狸准备束手待毙?
那不可能啊!
能做到这个位置,太上皇又还在,这老狐狸能不翻云覆雨再折腾一把?就任由朝廷剪掉自己的羽翼?
除非裴寂脑袋被门给夹了。
要不然,这不太可能。
散朝后,李世民单独留下了李奇。
父子俩在御书房内,就吏改一事深入讨论。
“奇儿,你预判的不错。只是一个小小的吏部侍郎,就激起对方的反应,当朝弹劾你和高卿。不过,你今天的反击是不是有些过于激烈?”
李奇摇摇头。
他还在想问题出在哪。
“父皇,吏部侍郎可不小,三品大员啊!”
“而且,我总觉得,今日那御史的弹劾,虽然指着儿臣和高大人,但是似乎也就是做做样子,并没有抵死相谏。”
你都把人骂成那样了,还要怎么抵死相谏?
李世民白了李奇一眼。
只听李奇继续道:
“而且最为吊诡的是,裴寂这只老狐狸居然不动声色。”
“父皇你不觉得这里头有些问题吗?”
果然,听见这话,李世民瞳孔一缩。
眯着眼睛,认真的思考起来。
裴寂没有动作,一声不吭,连表个态都没有,就这样放弃了一名三品吏部侍郎,这的确是不对劲的地方。
难道裴寂还有底牌?
又或者是在积蓄什么,好等情绪爆发,来一记狠的?
半晌,李世民才沉吟道:
“奇儿,你是怎么想的?”
“儿臣想不明白。”
李奇实话实说,这个当会,就是打死李奇,他也想不到,裴寂会暗中勾结义安王,准备里应外合支持义安王造反。
这年头,谁造反都得死,都没有胜算的啊!
李奇如实道:
“监察司的人,每日里都有监控裴府,但是并没有什么可疑的行径。”
“所以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这只老狐狸是真的认命了,抱持着无所谓的态度。”
“第二,他正在暗中动作,只是我们并未察觉。”
李世民眼中精光一闪,有些惊醒道:
“难道问题会出在地方州府?”
他的格局未必比李奇宽广,但是眼光老辣,很快就想到长安太平,地方上就难保了。
如果裴寂真的准备从各州府动手……
只怕还真难以应付。
李奇不懂就问:
“地方州府能出什么问题?吏治改革,也还没改到各州府,大家顶多就是看个热闹,事不关己谁愿意多管闲事?”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然后慨然道:
“奇儿,你还不懂。”
“官场上一点风吹草动,就有人想着生老病死了。”
“吏改如此大的事情,各州府的官员各有情绪,如果有人加以利用,甚至打着匡扶祖制的旗号,只怕未必不会有人响应。”
李奇听见这话,大吃一惊:
“父皇,你是说,这只老狐狸想要谋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