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走一路四处瞧,月娘捂着嘴笑,“这儿不似京城,建造板正大气,钱塘府烟火气浓些。”
我瞧得错不开眼,远远竟隐隐约约瞧见了断桥模样,夏日未到,一塘的荷叶盈盈,随着微风轻轻摇曳,沙沙作响。
我欣喜道:“月娘,到西湖了。”
月娘拉着我往断桥上走去,快到中午,日头正好,晒得一侧身子无比温暖,我们手牵着手,在这醉人美景里暂时忘却了愁绪。
我瞧着月娘,“月娘,来世,我就想做个景儿,哪怕是一朵荷花,或是一只蜻蜓,只要能无忧无虑的,就好。”
月娘笑道:“那若是做一只绿头苍蝇呢?”
我着恼,“真是煞风景”,又低头道:“今世已经做过了。”
月娘不禁叹气,望向远处,言语间颇多唏嘘,“不知将来,几百几千年后的将来,男人会不会只有一个妻子,没有妾室,亦没有通房。”
我与她一同去看远处,雷峰塔在群山掩映中巍峨庄严,我何其有幸,竟能看到原身,我搂住月娘的肩头,回答她方才的问题,“会的,月娘,会有这么一天的。”
我在卖鱼桥附近看中了一处小院子,虽然只有一进,但胜在干净整洁,院子外边地处繁华,若将外侧扩建,还能开个小小的铺子。
院子主人是应天人氏,在钱塘府里住了几年,还是想念老家的味道,便在院子外边悬挂了“售卖”的牌子,我与月娘进去瞧了几眼,颇为满意,只是在价钱上,却有些谈不拢。
院子主人要价一百两银子,我身上所有细软加起来,虽然将将够付,但之后的日子,便为难了起来。
月娘与他讨价还价许久,竟不能说动他分毫,只说是,他并不是去投京赶考,也不需拜官赴任,什么时候将院子卖了,便什么时候回应天去。
我有些踌躇,但也没将话说死,只说回去考虑些日子再做定夺。
回去的路上,月娘劝我,“就在我家里住着便是,做什么第一天就想着买院子。”
有些话不便说出口,月娘怕是还没我瞧得清楚,张老爷府上人丁兴旺,却夹缠复杂,一个并非亲生的嫡母,两个争风吃醋的嫂嫂,还有一堆乱怀鬼胎的小妾,月娘一个出嫁女儿住回家中,日子短了还好说,但却绝不是长久之计,将来怕是逃不脱不得不改嫁的命运。
月娘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一个非亲非故的我呢,自然得趁着身上还有银两的时候,早做打算,早为自己谋出一条生路来才是。
回到府中,赶巧了正是晚膳时分,月娘邀我去正院用膳,我自然是不去得,我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坐在丫鬟房门口,几个便吃咽了下肚。
所谓寄人篱下,便是这般情景了吧。
丫鬟房离后院还有些距离,此刻几个丫鬟都在张府各处忙碌,此间倒是难得落了个清净,我顺着小路找了个僻静所在,又开始我每日不拉的锻炼筋骨。
我怕引人注意,便隐在假山后拉腿,谁知却悔青了肠子。
两个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朝这边方向过来,一个女声切切哀求,极尽缠绵悱恻,“二公子,奴婢这肚子眼瞧着就要显怀,二公子若再不想想法子,只怕奴婢会被二少奶奶私下发落了。”
另一个男声却是不耐,“容我再想想法子。”
低低哭泣声响起,那个男声更加不耐烦,“别哭了,让人瞧见你哭过,不知会怎么编排。”
哭声戛然而止,却还有肩膀轻轻耸动声,脚步声听着似乎分了开去,往两侧离开。
可不过须臾,离开的脚步声纷乱重回,一个男人身影急匆匆侧身躲进假山内,与我脸对脸打了个照面。
彼时我正高高架着腿,场面十分尴尬,好在夜色已黑,看不出我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
那男人也十分惊讶,瞧了我几眼,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上,示意我噤声。
我将腿放回地上,朝他点点头,两人在黑暗中达成默契,这才一同侧耳倾听外边动静。
一个女声响起,这声音我认得,是张家的第二个媳妇,昨日在张老夫人处,我与她曾有过一面之缘。
昨日看她温柔娴淑,一派岁月静好的模样,说话也甚稳重大方,谁知竟还有私下的另一副面孔。
“你可见着二爷从这边过去?”
方才那个声音响起,“回禀二少奶奶,不曾见着。”
“胡说,我明明瞧见二爷向这边过来,这里没有岔路,你怎可能没瞧见他。”
“二少奶奶,您别为难我,我真没瞧见。”
二少奶奶渐渐含了怒气,“春凤,你当真以为我不知晓你跟二爷那些苟且之事?你仗着爬过二爷的床榻,便不知规矩,敢在这里与我顶起嘴来了?”
“奴婢不敢。”
二少奶奶冷笑道:“你不敢?我瞧你敢得很那,偷偷溜进二爷的书房中,两个时辰后才衣衫不整地离开,你真以为我是个废物,容得下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二爷。”
我偷眼去瞧身边的“二爷”,他一双眼睛正巧也望将过来,我二人十分尴尬的对视一眼,我冲他摆摆头,意思是是否要出去化解化解,可那二爷忙不迭地冲我摇头,瞧那样子,竟是个惧内的。
假山外的春凤却不知内里乾坤,她知道二爷在里面,怕是有心示弱卖惨,好叫二爷心生怜惜,给她定个名分,入得张府大门。
只听“扑通”一声下跪声起,春凤哀求道:“二少奶奶,春凤自小无父无母,是张老爷仁慈,将春凤买入府内,给了春凤一口饭吃,一张床睡,张老爷对春凤恩重如山,春凤万万做不出有愧与张老爷的事情。”
二少奶奶咬牙狠道:“此间并无外人,你说这些个场面话来与谁知晓,夏荷,你去知会管家,就说这春凤在此处冲撞了我,又说了些不知检点的话语,张府里再容不得这样跋扈的下人,让他将这贱人拖出府去,卖去妓.院了事。”
春凤凄厉声起,“二少奶奶,我错了,二少奶奶,手下留情啊,春凤不该说这些不知轻重的话,二少奶奶,二少奶奶,您…您…,我…我怀了二爷的孩子了。”
此话一出,举座大惊,我偷眼去瞧身边的二爷,他似乎微微摇了摇头,我便心知肚明,这个春凤,这步棋,走错了。
二少奶奶却没出声,只听春凤翻来覆去念叨那几句,有了孩子,望二少奶奶网开一面,与二爷有了情谊,日后定会好好恪守本分,只求留在府中,好好将孩子养大。
待远处脚步声纷至沓来,才听得二少奶奶冷冷开口道:“春凤,今日算我发了善心,让你死个明白,我与大少奶奶,一直都无所出,张家的头一个孙子,我虽势在必得,但若是败在大少奶奶手中,好歹还算能忍受,但若是被你抢了去,我怕是要去跳河了。”
春凤怕是到了这会儿,才明白过来此间的厉害关系,二少奶奶帮她理完脉络,假山外竟一时静悄悄的,再无一丝言语,远处的脚步声终于到了近前,四下静得可怕,一时竟无人开口说话。
我又去瞧那二爷,他先前还算冷静的脸,此时也稍稍垮将下来,我在司徒府里三年多,司徒陌不曾纳过正妻,妾室之间的争斗,都是你来我往,没有谁比谁地位高些,我自然也没见识过如此压倒性的对决。
我只是有些不齿身边这男人,春凤勾没勾引他两说,可春凤肚子里的,到底是他的孩子,我瞧外面这情形,今日这事怕是不能善了。
果然,有个苍老的男声响起,“二少奶奶,有何吩咐。”
二少奶奶似在掂量轻重,半天才咬牙漏出一句,“把这骚蹄子拖去后院的废井里,沉了。”
春凤一声尖叫,已然语不成声,“二少奶奶,你敢。”
“我有何不敢,你便睁大了眼睛,瞧瞧我今日敢还是不敢。”
“我的卖身契不在你手里,你没有权利处置我二爷,我与你一同去见二爷,瞧瞧二爷怎么说。”
这春凤,到底还没完全失了理智,她这会儿若是捅出二爷方才正在此处与她私会,此刻又躲在假山后偷听偷瞧,只怕连这张二爷也不会帮她了。
外边有宣纸展开声,二少奶奶的声音含了些得意,“呶,瞧见了没?你的卖身契可是这张?你以为让二爷去问老爷要了来,你便高枕无忧了?那日瞧见你鬼鬼祟祟进了书房,我当日便问二爷要了过来,你当真以为,二爷会护着你这么个蝼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