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圆最终点了一杯燕麦拿铁,他吃不了苦,从小时候就是。
等服务员拿着菜单离开以后,巴圆轻咳了一声,然后朝左右看了看。
左边的苗英罕见地一脸落寞,眼睛低垂着,似乎在凝视桌布上的花纹,但实则一片空茫;右边的傅祈棠则单手托着下巴,上半身倚靠在舒适的椅子里若有所思。
长得帅就是占便宜,连发呆都比普通人看起来有深度。
巴圆正不着边际地想,忽然感觉浑身一凉,抬头便发现宫紫郡淡淡地扫了自己一眼。
“那什么,”莫名有种偷窥别人领土还被当场抓获的心虚,巴圆干笑了一下,连忙开口,“咱们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没有人说话。
巴圆又道,“我刚刚陷入了一个幻境……呃,我觉得应该是幻境吧,而且它还修改了我的部分记忆和认知,所以一开始我根本没有意识到那是假的,直到发现身边的人其实都是鬼。我把它们都杀了以后就到这儿了。你们也是吗?”
苗英打起精神点了下头,沉声说:“没错,至少我是这样。”
略微停顿了一下,苗英脸上露出些许回忆的神色,接着再次开口,“而且在幻境里的时候我根本不记得有关列车的任何事,直到刚才坐在这里才再次回想起来。但还是少了一部分——我的记忆停留在列车减速进站,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车停了,车门打开,我准备下车。再之后我有意识就已经是在幻境里了,然后就是现在。”
巴圆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一样,他不解道:“所以这是怎么回事啊?列车为什么要把咱们进入副本时候的记忆抹除掉啊,难道这是最终考核的一部分?那幻境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这两件事关联性好像不大啊。”
傅祈棠想起自己家的小区,那个夕阳笼罩下的沙坑,以及仍然能回味起来的可口饭菜,却是轻摇了下头表达出不同意见。
“未必是幻境。”
“啊?”巴圆纳闷,“怎么说?”
“幻境更多是针对意识层面而言,但我们所有人都是凭空出现,而不是原本就坐在这里。这说明在‘通关’之前,我们的身体是真实存在于那里,而非只有意识在活动。”傅祈棠道,“以及,你们还记得列车之前给出的提示吗?”
“你是说有关‘最初世界’的那部分?”被他这么一点,苗英立刻想到了关键。
傅祈棠点头,“它说在最终考核前会带玩家返回最初的世界,而且还核验了每个人的信息——玩家从头到尾都在列车上,经历的一切它都一清二楚,还需要核验什么信息,只可能是上车之前的。”
“它在读取我们的记忆然后生成幻境!”巴圆反应了过来,“呃,暂时就把那个……那个情景叫幻境吧,方便点。”
这时宫紫郡放在桌面上的手微微抬了起来,手指轮番点了点,简短地提示:“副本的名字。”
虽然是最终考核,而且和上一个副本的间隔从七天变成了十天,但临下车前的流程却和之前一样。
广播提示列车即将到站,0号车厢的屏幕上打出副本名称和玩家姓名,尽管那之后的记忆被抹除了,可之前的却还存在。
“真实虚幻世界!这么说咱们刚才面对的就是一个真实和虚幻交织的情况了?真实的部分是根据玩家记忆生成的元素,比如我以前呆过的地方和见到的朋友,而虚幻的部分则是列车自己虚构的恐怖情节。”巴圆抢答,接着便转向宫紫郡,一脸狗腿的问,“狼哥,我说的对吗?”
实在不想认下“狼哥”这么离谱且耻度爆表的称呼,宫紫郡假装没听见。
狼哥的饲养员傅祈棠只好憋着笑主动回话,“应该是这样。胖子,你很聪明嘛。”
“嘿嘿,过奖了,我这就是一点小聪明而已。”
正说着,服务员将做好的四杯饮品一起端了上来,咖啡的香味顿时弥漫在空气里。
出于好奇心理,傅祈棠点了一杯酱油美式,喝了一口后表情变得相当古怪。
朝宫紫郡的方向凑近了一点,傅祈棠把手里的杯子递给他,“尝尝?”
宫紫郡扬了扬眉毛,“不好喝?”
“那倒不至于,就是味道比较微妙。”
宫紫郡从善如流地低下头就着同一根吸管喝了一口,傅祈棠笑着看向他,“怎么样?”
像是看穿了他的意图,宫紫郡的神情间略带了点无奈,同时又很是纵容地说,“还可以。”
“那咱俩换换?”虽然是问句,但傅祈棠说着就把属于宫紫郡的那杯椰奶dirty拿走了,“还是传统口味比较适合我。”
苗英和巴圆对视一眼,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多余。
喝了口咖啡让自己冷静了一下,苗英再次开口道,“那么,这就是最终考核吗?在记忆被扭曲和混乱的情况下挑战单人生存模式?”
她的语气有些迟疑,显然也不是很相信列车的善良,不相信所谓的最终考核会这么简单。
宫紫郡闻言轻笑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在倒计时结束前出现在这里的人才能真正获得考试资格。”
苗英眨了眨眼,巴圆却是急忙问道:“什么意思?咱们现在难道不是‘最终考核进行中’吗,通关了上次副本的人自然而然就有资格啊,还需要获得什么真正的资格?”
“别忘了十二个小时的安全时间。”傅祈棠道。
上一轮副本结束后,除了玩家会回到“最初世界”这条线索外,列车还给过一条提示,即在进入最终考核前,玩家有十二个小时的绝对安全时间。
现在来看,这十二个小时指的是计时器计数的十二小时,或者说他们目前所处空间的十二小时,而对应在幻境里的时间显然要更长。
“列车很擅长玩文字游戏,它所谓的‘最初世界’不是我们上车前那个世界,而是读取我们的记忆后‘复制’出来的,那它所谓的‘绝对安全时间’……”苗英反应过来,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既不绝对,也不安全。”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巴圆苦着脸接话道。
“也不是这么说,至少在幻境里玩家应该是绝对安全的。”傅祈棠道,他想了一下又说,“幻境的特点是真实感很强,而且玩家被修改了记忆,所以身处其中时很难分辨。可实际上里面的鬼都很弱,在没有被识破前甚至还故意配合玩家演戏,表现出明显的欺骗性,但这其实毫无必要。而它们之所以这么做,恰恰说明了鬼不是用来杀死玩家的,它也杀不死玩家,那么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
“嗯,”傅祈棠指了指圆桌正中的计时器,上面的数字还在逐秒减少着,“鬼表演的越真实,剧情发展的越符合玩家的心理预期,玩家就越难识破,停留在幻境中的时间当然也就越长。而假如十二个小时到了,倒计时结束,玩家还是没有出来,面临的结局恐怕是被直接抹杀。”
“所以鬼根本不需要多么厉害,就算它们把玩家抓家也找机会再放了,或者让玩家轻易逃脱。它们的目的是迷惑玩家,让玩家始终处于紧张的状态,无心思考所处的环境究竟是真是假。”苗英沉声道。
紧接着她又叹了口气,回想起自己之前的经历,却在开口前不着痕迹地扫了宫紫郡一眼。
而宫紫郡正拨弄着咖啡杯里的吸管,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
“我的幻境是送妹妹去上学,却在火车上遇到了鬼,我想带着妹妹逃走,结果发现妹妹也是鬼。”苗英说,她的心情有些沉重,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那时我已经被她……被它抓住了,还有另外几只鬼也追了过来,如果换做常规副本我肯定会死,但我却逃脱了,因为它们真的很弱。最后靠着火车布局和它们周旋,把它们都杀了。”
巴圆也跟着叹了口气,很是惆怅地说:“我也差不多。鬼假扮成我的四个朋友,被我识破然后杀了。你们是没看见我那叫一个雄姿英发,一打四啊!结果呢,不是我变强了,原来是它们被削弱了。”
“所以幻境的存在相当于一道附加题,而且为了迷惑我们,列车故意等到‘开考前’才让我们做。做对的人才能进入考场参加考试,做错的人只能被淘汰。”苗英总结道。
如果玩家在这里失败,那么无异于倒在了黎明前夕,很残酷,也很无奈。
一时间四个人都丧失了说话的兴致,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喝着面前的饮料。
过了一会儿傅祈棠才再次开口道,“胖子,你是怎么意识到不对劲的?”
虽然实力越强的玩家不一定就越容易突破幻境,可实力较低的玩家想突破的话确实难度会更大。
而巴圆只通关过两个副本,论实力和经验都不可能排在前面,但他这次却出来得很早,排在他前面的只有列车第一宫紫郡,第二苗英,以及隐藏大佬,二刷玩家傅祈棠。
巴圆挠了挠头,认真思考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我觉得这个幻境是根据玩家的心理需求构建的。需求越强烈,渴望越强,幻境的真实性就越高,玩家就不容易清醒。但我恰好是需求不是很强烈的那种人。”
他咧嘴笑了一下,继续解释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后来福利院失火……算了,我就直说了吧,其实是几个小兔崽子干的。他们闲得蛋疼,把福利院前后两扇门都锁死,然后比赛往里面扔鞭炮,结果没想到把院子里堆着的破烂点着了。偏偏那段时间天气特别干燥,晚上风又很大,福利院又是老建筑年久失修,各种因素加在一块儿导致火烧得很快,等到消防赶到的时候,两个值夜班的老师和我朋友都死了。
“而那天我因为上课捣蛋,被一个很讨厌我的老师留堂,她让我放学打扫厕所,后来不知道谁把我锁在里面导致我一晚上没回去,就这么捡回一条命。”
叹了口气,又喝了一口咖啡润喉,巴圆接着道,“那时候我八岁,现在我二十八了,这件事还是我最没办法释怀的事。不过怎么说呢,我这人可能真的天生感情薄,我确实很怀念死掉的老师和朋友们,觉得那会儿在福利院的日子挺好的,但我并不想回去,哪怕福利院现在还好好的我也不会回去,你们懂吗?所以我在幻境里清醒过来,发现自己竟然站在福利院门口,我心里就已经知道不对劲了,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回去。
“只要开始怀疑那就很容易发现问题,毕竟就算前面装得再怎么温馨可它本质还是恐怖向的剧情。所以我还没进去就看到福利院大门上全是被火烧过的痕迹,院子里破破烂烂,土地都是焦的,二楼有好几间屋子的窗户都是破的,明显已经很长时间没人住了。
“来接我的老师还是以前的样子,这我当然认得,可我完全不认得我朋友们的脸,因为他们死的时候还没长大,我根本不可能知道他们长大后的样子,所以我觉得每个人都很陌生。
“哦对了,还有烤肉。如果我在前面没意识到这个剧情的恐怖,那后半段的恐怖点应该会设置在烤肉上。我从来不吃烤肉。”巴圆笑了一下,“因为我一直忘不了火灾第二天我回去,在废墟里闻到的那股味儿,那真的很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