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明白无论是谁遭受了此等屈辱,心态都会崩溃,她连想都不敢想,若此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会如何。是以便合计着先不透露让迎春和离的意思,只出口说些安慰之语。
为了打消迎春的死志,又同她说了些当初姐妹们一起在园子里的往事,像起诗社、行酒令、猜灯谜、烤鹿肉、吃螃蟹、游园划船等,迎春也随着黛玉的讲述慢慢想起那些美好的回忆,脸上也开始有了笑意。
黛玉见此法有用,越发上心,挖空心思说了一箩筐的话后,察觉到迎春再不说些死呀活呀的话,眼里也不似刚见面时那样的枯寂,慢慢的有了光彩,这时她才说出让迎春和离的想法。
乍然听到“和离”二字,迎春还费了好大的劲才理解了黛玉的意思。非是她腹内空空、不解其意,而是当今朝代是极少有夫妻和离的。
女子一旦和离,就会落到遭受婆家嫌娘家弃的境地,也会有那万分之一的女子被家人接回去供养。可贾府的德行,回门时亲身经历过得迎春还是知道的,到时肯定会躲都躲不及,那时她的活路又在哪里。所以对于迎春自己来说,让她和离她是决计不肯的。
即使被拒绝了,黛玉也没什么怨言,她也明白如今世道对女子的不公平,也知道迎春担心的是什么。可若是不合离,以目前的迎春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情况来看,假以时日她的性命肯定不保。
绣橘在一旁也是急得不行,好不容易求来了黛玉,迎春却一点都不珍惜,不知还在执着什么。只是到底主仆情深,虽迎春并没有想远离这孙府的意思,绣橘还是想陪着她一起熬着。
一时也没有其他的法子,黛玉只好再劝上几遍,可迎春再不说话,只是坐在那泪流不止,也没有点头的意思,黛玉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前院催她回去的口信传了一轮又一轮,黛玉无法只好给绣橘交代,若是迎春反悔了,让绣橘尽管来沈府找她。
出了迎春的院子,黛玉又去了牛氏那请辞,为了她们走后迎春能好过点,她特意圆了刚刚牛氏的话。“表姐告诉我她原本是想去寺庙请愿,求佛祖保佑她这多病的身子能够康健,却因大雪封路没法去,想来是婶娘的没收到消息,晚辈在这给您赔礼了。”牛氏看黛玉面上并无异色,以为是迎春自己圆了谎,黛玉没发现什么异常,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沈世喻知道贾迎春拒了和离的法子后,也没多说什么,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他也只是让黛玉放宽心,劝慰她一定会再有办法的。
黛玉虽然担心,可迎春自己不愿和离,她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只能打算以后多去孙家走动。一方面可以再多多劝说迎春,另一方面也能震慑一下孙绍祖。
她这边都打算好了,正待过两天再上孙府的门。谁知他们回府的第三天,绣橘又上门来找,说是迎春同意和离了。黛玉纳罕迎春那日那么坚决地拒绝了和离的法子,怎么会这么快就变卦了,想来是其中发生了什么事,忙叫绣橘说清楚缘由。
原是黛玉上门的那日,晚间孙绍祖喝了酒回来,又发了疯,他不顾迎春虚弱的身子,将她按倒在床头侮辱一番,又找茬嫌迎春动都不动。说着说着便发了火,对着迎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这次因他们在行房,绣橘没法呆在跟前,并不在迎春身旁,是以并没有人再帮着迎春挨打了。
那孙绍祖又是个体格健壮、魁梧高大的,还是个武将,他一拳下来,迎春这样病弱可怜的女子,半条命都要丢了。还是绣橘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不对劲,忙去求了牛氏过来,那牛氏也是害怕儿子将人打死了没法交代,才过来劝走了孙绍祖。
那畜牲走后,绣橘进来照顾迎春,看见她身下流了好大一摊血,原本她们俩都以为是身上哪里被打破了流的,后面才知道是迎春有了一个月的身孕,被孙绍祖殴打流产了。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即使迎春能忍受丈夫对自己无休止的打骂,可到底和看着亲生骨肉被打死的感觉是不一样的。霎时间,迎春好像才知道了什么叫做怒气,她不想再有第二个小生命遭受这样的结局,当下就是再难也只能同意和离了。
当迎春鼓起勇气将和离的意向告知孙绍祖时,得来的并不是自由,而是被挑战了权威的孙绍祖的又一顿暴打。那孙绍祖还说让她将贾赦借的五千两银子还了,才会考虑和离的事情,迎春哪来的钱,她那微薄的嫁妆都让孙家克扣了。实是在没了办法,也只能让绣橘再来找黛玉了。
听到这个消息,黛玉知道这回是非报官不可了。但光凭迎春自己是出不去孙府的,只好告诉绣橘,等迎春行动无碍后,让绣橘寻得空子带着她家姑娘偷跑出来。
那孙绍祖自迎春提出和离后,就对她充满了警惕,甚至还给她的院子里安插了几个婆子。迎春不敢打草惊蛇,只好一直装作无事发生,蛰伏等待逃离的机会。
过了大概半个多月,黛玉派人时刻盯着的孙府终于有了动静。五更时分迎春、绣橘两人一出门就被黛玉安排的人接走,只往顺天府衙门而去。黛玉在沈府接到了消息,忙收拾一番也赶了过去。
几人在府衙外碰了面,迎春自来便是懦弱无能、胆小怕事之人,这会让她在顺天府尹面前,陈述孙绍祖的罪状时,她是连话都讲不出来的。
黛玉恨不得替迎春去击鼓鸣冤,奈何告官需得苦主自已来,她只好盘算了该如何说后,一字一句教给迎春,让她一会在顺天府尹面前能准确说出自己遭受的伤害。
一切准备完毕,迎春上前敲了陈情鼓,不一会儿府衙大堂就站了许多衙役,顺天府尹也上堂了。因有黛玉给的底稿,迎春再根据自身遭受的真实经历,也算是声情并茂的讲出了催人泪下的故事来。
再加上迎春瘦的皮包骨头一样,脸上、脖颈上还挂着五指印,这副样子也让她的话有了一些可信度,一时间衙门的人都对她投来了同情的目光。只是同情归同情,顺天府尹并没有权利处置朝廷官员,此案还要移交至大理寺,由他们传唤孙绍祖,调查处理这件事。
听说是要大理寺提审孙绍祖,黛玉的心也放下了一半,季舒玄不就是大理寺丞,只要给他打个招呼,孙绍祖这次必不能逃脱了去。
黛玉连忙叫了松墨,去给沈世喻送信,让沈世喻给季舒玄说明事由,然后拉着迎春回了提前在外租的宅子,等候大理寺的传唤。
提心吊胆了十几天后,这案子终于有了结果。孙绍祖侮辱、打骂发妻,大理寺判了他必须与迎春和离,还罚了他五百两给迎春作医药费。
纠缠了一个多月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黛玉非常开心,特意从自己嫁妆里包了一对影青釉梅瓶,让沈世喻转交送给季舒玄当做谢礼。谁知这却惹得平日里云淡风清的沈世喻不淡定了,非磨着黛玉同意他将这对瓶子换成他自己的玛瑙黄釉三羊盘口瓶,才拿去给了季舒玄。
迎春终于和离得了自由身,现在要考虑的就是她以后的去处了,毕竟她身无分文,常住在租的宅子里也不是个事,更不能哪里都靠黛玉接济。
贾家肯定是不用考虑的了,之前因迎春去顺天府告了孙绍祖,惹得他大怒还去了贾府闹了一场,差点打了贾赦和贾琏两人,更是放下话要他们好看。父子俩一贯的欺软怕硬,最后竟找到了迎春暂时的栖身之地,半是劝说半是威胁的要迎春撤销告官,还要回去给孙绍祖认错。
这些迎春都能承受的住,毕竟他的父亲和兄长,从来都是将她当做可有可无之人,只是当她有利用价值时才想起她的存在来。可之后贾母让鸳鸯送来的一封亲笔书信,就彻底断了她想回贾府的念头。她的亲祖母,与他人相比,这一辈子最疼她的老祖宗,竟也要她为了贾府而放弃告官,乖乖回到那么充满噩梦的地方,不在乎她受到的侮辱和毒打,甚至连一句似真似假的关怀都没有。
这一刻,任谁是个棉花做的心肠,都要硬起来了,迎春当即就回了表达拒绝的信。从那以后,她就和贾府再无缘了,即使她现在回去敲贾府的大门,也再没人会给自己开了。
靠自己活下去这事,是说来容易做起来难,女子在这世上本就活的艰难,再加上迎春不管怎样也是国公府小姐出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一时之间竟找不到什么可以养活自己的办法。
后来还是绣橘在外头找了个给人做针线的活计,两人凭着自己的女红技艺,倒是解决了一日三餐的温饱问题,只是这租宅子的费用却是再赚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