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婉今日辰时从林州入京,刚刚回到王府。顾慎的棺椁依旧停在府内,徐婉一入大门瞧见后问了顾令方才知晓那是顾慎。
她知晓顾晏心里十分在乎顾慎这个堂弟,立刻提起裙摆往内院去寻顾晏。
顾晏既是昨夜入得城,这顾慎的尸体又停在王府,他必然已经知道顾慎离世,徐婉不敢想象昨夜他该有多难过。
“昨个夜里顾晏在这坐了一整夜,今日清晨才歇下,你莫要去打搅他。”顾令疾步跟上徐婉,试图拦下。
“嗯,我知晓了,我不打搅他歇息,只静悄悄的进去看看他。”徐婉开口解释,而后饶过顾令走进内院。
她穿过王府宅院里的道道长廊,来到了主院寝房门前,迟疑良久后,提着裙摆惦着脚悄悄推开了门。
她推开房门往里走,就瞧见顾晏斜靠在软枕上瞧着她。徐婉的动作极轻极缓,却仍旧被寝房门内的顾晏察觉到了。
“回来了。”他声音微哑的开口问候。
彻夜未眠,顾晏脸上显露出浓重的疲倦之色,眉眼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徐婉想要伸手抚平他眉心褶皱,待走近他后,却又迟疑了。
“婉婉,过来。”顾晏示意徐婉再近前一些,抬臂将她揽在怀里。
他下颌靠在她肩上,而后将脸埋在她颈间。
静谧良久后,顾晏突然开口:“此间事了,我派人送你去扬州,但你身边需得有王府的人在身边伺候,我也会另外派些暗卫守在扬州。”
他明白徐婉并不愿意让王府的人跟在身边,话说出口后唯恐她怪他如此行事,心中微涩复又开口道:“婉婉,这世间不知有多少人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你是我的软肋,我不敢想象若是我护不到你该如何是好,我受不住再一次失去。”
自西南归京这段时日,徐婉渐渐释怀了当初种种,虽然仍旧不愿与他重修旧好,但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怨恨于他。
何况他多年兄弟身死,已然十分悲痛,徐婉心疼他,便也不欲再惹他心乱。
“好,都听你的。”她柔声应答。
幼帝失踪数日,顾晏以其身世未明的理由将他废掉。他废帝后并未马上定下新君,反而在接下来的半月里清理朝中太后余党,一时之间朝堂众臣大都暗中猜测他有意自立为帝,有些极善溜须拍马的朝臣甚至还上了奏折奏请顾晏称帝。
顾晏将这些奏折一屡按下未批,反倒私下派顾令去查探宗室子弟。
“为何要我去查这些宗室子弟?”顾令接了顾晏的命令十分不解。
“择立新君。”顾晏打开下一折奏章,沉声答话。
“什么?”顾令惊讶不已,他也以为太后闹的那番事过后,顾晏绝不可能再扶一个新帝,实在没想到他竟还是原来的想法。
“只查十二三岁的宗室子弟即可,选出来品行学识出众者列个折子呈上,务必要是个知恩能成仁君的孩子。”顾晏嘱咐完挥手示意顾令退下。
顾晏已经打算归隐,若是选出来个狼心狗肺不知感恩的新帝,只怕不说兔死狗烹,也会给他惹来许多烦扰。何况帝位之上坐着的人,自然是要成为一个胸怀万民的君王,不求他能开万世太平,起码要保这一世黎民安泰。
国中无君,朝中老臣愈发坐不住了,次日一早先帝朝的帝师登门求见顾晏。
这位帝师是先帝的老师,当世大儒,一生清正耿直。
顾晏素日里十分敬重他,今日他登门自然不会拒而不见。
顾晏迎他入书房,他拄着拐杖落座,“老朽冒昧登门,叨扰王爷了。”
“怎会呢,许老登门是晚辈的荣幸。不知您今日前来,所为何事?”顾晏为他沏了盏茶,开口问道。
许老呷了口茶,“老朽有一事十分不解,这才冒昧前来拜访,请王爷为老朽解惑。”
他话说至此时,顾晏心中已确定了他登门的原因,同样呷了口茶问道:“许老可是为新君一事而来?”
“王爷所言正是老朽登门之因,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幼帝身份不明,先帝一脉仅剩前太子一人,老朽知晓您与前太子宿怨颇深,自然不敢说让您助他为帝。但如今凉国国主对我大齐已是虎视眈眈,国中久久无君,恐于国祚不利啊,老朽斗胆问您一句,为何迟迟未有动作?即便是您要改朝换代,也不该拖至此时啊!”
许老话落,顾晏还未回应,他便扔了拐杖叩首在地,“老朽虽为先帝之师,却愧对帝师之职,先帝暴虐昏庸,有老朽教导不力之过。幼帝登基之时大齐已然是大厦将倾之势,王爷您摄政多年,于国之功斐然,老朽并非愚忠之人,您若是称帝,老朽与一众老臣必不相阻,只求王爷早做安排,莫要让西凉等国钻了空子啊!”
顾晏放下茶盏,起身扶起许老,“我未曾想过为帝,何况先帝一脉绝了,这大齐宗室之子不是数不胜数吗,挑个品行学识上乘的好好培养,何愁不能教出个称职的君王来?只是我已然厌倦京中纷争,待将新君选定教出个模样来便辞官归隐,日后朝中之事还要劳您多费心了。”
许老被顾晏扶着坐在椅子上,听了他的话后,神色十分惊讶。顾晏未待他回应,便接着说道:“顾令已经去查宗室子弟了,不日便会有人选,您只需静等几日便可,至于西凉,我仍坐镇京中,西北诸国怎敢放肆。”
许老摸着胡子,打量了顾晏一圈,似是不敢相信他不欲称帝,他摇头叹了口气道:“老朽明白了。”
许老回去后将此事告知了与他相熟的几位老臣,不日后这消息便在京中权贵中流传。
颍川郡王魏阑也从好友口中得了消息,他便是魏璟那位视为亲子的堂侄,魏璟早前因为顾晏以魏阑相逼答应渡海离开的。
“郡王何不搏一搏?”魏阑的好友问他。
“搏?如何搏?你难道不知道摄政王前去西南时曾取走我皇叔赠我的玉扳指一事吗?我本就是远了些的宗室子弟,这些年在京中留着一命也不过是摄政王为备不时之需用以威胁皇叔罢了。”魏阑说话极为冷静通透,全然不像个十二岁的孩子。
“这、”魏阑的好友想到此事咬了咬唇停了话头。
魏阑他们这边全然不报希望,别的得了消息的宗室子弟却个个牟足了劲想被选上。
到最后,顾令选出来的人里,魏阑却排在第一位。颍川郡王父母早亡,魏阑是魏璟悉心教导养出,才华学识之出众,在这一代京中子弟里极为罕见。
“折子里第一位的是魏阑,论学识才华他远远甩过后面几位,许老得知我在查探宗室子弟时还特意来寻过我,直言此子有圣祖皇帝风采。我查到的消息也证实他极为不凡,所以将他列在首位。只是他毕竟亲近魏璟,只怕登基后于我们不利。”顾令将所查的消息如实报给顾晏。
“魏阑?”顾晏眉心微折打开顾令列的单子。
“品行如何?”他继续问道。
“传言是极好的性子,似魏璟当年那般光风霁月。”
顾晏摇头轻笑,“呵,如魏璟般光风霁月?他魏璟教出的孩子绝不会如此,至多是如他那般面上光风霁月罢了。”
“试试他的品行。你去告知于他,就说我选了他做新帝,但要他以自己为饵骗魏璟回京,亲手杀了魏璟后方可登基。”顾晏微微思索后如此吩咐顾令。
顾令即刻动身前往颍川郡王府,他到时魏阑正在国子监读书不在府上,前去通知魏阑归府,请顾令稍候片刻。
等待的时间里,顾令闲得无聊便逛了逛颍川郡王府,越逛越觉得这颍川郡王府上家底厚实。这府上许多东西都是十分罕见千金难买之物,就连正堂前挂着的话都是前朝大师的遗作,万金难求。
其实并非颍川郡王府家底厚实,而是魏璟家底厚实,魏阑父母双亡,魏璟把他当亲儿子养,自然不惜为郡王府花费重金。
魏阑在国子监听闻顾令登门的消息立刻动身回府。他倒没想到顾令是来告知他被选做新帝的,反而猜测顾令是奉顾晏命令来处置他的,因为不久前他曾屡屡往西南之地送信告知魏璟京中时局,虽然从未收到回信,但他送出的信被顾晏截到了就都是把柄,取他性命都有了理由。
魏阑到正堂见顾令时,顾令正好再看那副画,他挂上笑容,拱手问道:“见过顾令公子,不知公子今日到访敝府所为何事?”
顾令并无官职,但京中权贵大都知晓他是顾晏的亲生弟弟,便也都是尊称一声公子。
“我今日来是告诉你个消息。”顾令从画上收回视线。看着魏阑复又开口道:“王爷选了你做新帝。”
“什么?”魏阑不敢置信的望向顾令,心底却不自觉泛起欢喜。他自然也是想做皇帝的。
“但有个条件。”顾令卖了个关子。
魏阑凝眉不解,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果不其然,顾令接着说:“你以自己为饵骗魏璟回京,亲手杀了他后方能登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