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1 / 1)

回得营中,明日拔营启程的军令已下,龙吉和谢兰幽各自回营,整合众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谢兰幽命令竹君带一小队人暂留佳梦关,待遭受瘟疫之人彻底恢复健康之后再赶上部队。越向前走,战事越发激烈,吕岳虽被谢兰幽一剑砍死,但自此之后,玄门弟子也不再顾及是否会伤及凡人,什么火烤水淹电闪雷劈瘟疫等等大阵接踵而来。以致到了后来,谢兰幽不得不带着人在整个周军的营寨里抢救伤员病号。伤兵营的众位大夫累的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好在不久之后,竹君带着队伍赶了上来,分担了一部分工作。更因周军一天比一天接近朝歌,情势自然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不出两年,周军已经兵临朝歌。商军此时已被打的无力出战,双方以城墙为界限,对峙起来。如此这般,伤兵营才得以喘息。此时距自众人从西岐出发,已过去三年的时光。这三年间,众人变化之巨大堪称难以想象,当年畏首畏尾的红玉等人早已蜕变成可以独当一面的强者。竹君等妖性情上虽看不出变化,但因日日救人,功力愈加纯熟,更因阐截二教斗法花样百出,眼界何止宽了数倍。是以众人虽是辛苦万分,偶有怨语,却不曾有后悔之说。谢兰幽自己更是收获万千,且不说因组建伤兵营救人无数而功德加身功力大进,也不说人救多了医术上的精进。便只说在营中这段时日,与红玉竹君等人亦师亦友的情分,那便弥足珍贵。至于周武王姬发,他粗略的算了算伤兵营在这三年间救了多少军士的性命,便越发觉得自己当初听从谢兰幽之谏言,乃是个异常明智的决定。在朝歌之外驻扎了大约十天左右,一天夜里,朝歌城内的摘星楼忽然起火。火势汹汹,火光映亮了大半个黑夜。城门打开,无数的百姓从中逃出,谢兰幽见势不好立刻现出原身,化作一尾粉色巨龙,乘云之势盘旋而上,唤来滚滚乌云遮天掩星,独留下明月照路,不多时云中射出闪电撕裂天际,倾盆大雨倏忽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朝歌的土地上,仍是浇不灭熊熊之火。幸好因这大雨,除了摘星楼外,,火势并未蔓延开来。伤兵营中众人已经赶至城门口,将受伤之人接到营中包扎处理。竹君又另外派了一队妖精,翻墙进入朝歌救人。谢兰幽龙目张开,见到摘星楼上尚有人奔逃而不得出,心中大急。再催神力,雨势顿时大了三分,然面对摘星楼的火势,仍是杯水车薪。内中之人跌跌撞撞,好容易找到的路被烧毁的横梁截断,只能转身再逃。正当谢兰幽焦急之时,朝歌城东边一条白龙倏尔飞至,昂首长啸,清圣的龙吟声回荡在朝歌城外。那条白龙前爪凌空一抓,一条水龙从天际骤然飘忽而至,落在摘星楼上,大火忽熄,断壁残垣中只留下烧焦的气息。那白龙翩然落地,化作一个眉目如画、玉魂诗骨的白衣秀士。他走入摘星楼,不多时,受伤的人一个一个被一股力量托着,自摘星楼的废墟中飘向周军军营。谢兰幽忙回营中,见烧伤和踩伤蹭商的百姓挤满了营中,她停下脚步打听状况,得知情况并不严重,因处理的及时,大部分人都是轻伤,几个重伤的也已经稳住了,只是很多小孩子受了惊吓,啼哭不止。谢兰幽心底松了一口气,看到谭雪姬带着众人分发药品,便上去变戏法哄被大火吓哭的孩子。第二日中午,营中诸事稍稍稳定,就听说纣王已烧死在摘星楼,姜子牙逮住了妲己,要将其就地正法。众人皆十分好奇纷纷前去看看这迷惑的纣王神魂颠倒,连江山都葬送了的绝代妖姬究竟生得何等模样。谢兰幽对此无甚兴趣,因此自告奋勇留下来守营。她确认留下的伤患皆无恙后,便在药堂找了一处清静之地,拿出笔墨纸砚誊写名单。正伏案写着,忽然听见有人问道:“这是什么?”谢兰幽抬起头来,来人玄衣长发,正是阔别三年的无天。谢兰幽向他笑了一下,道:“是在伤兵营中因不治而亡的亡者的名单。”无天抚摸了一下那本长长的小折子,问道:“为了纪念?”谢兰幽低头一边写一边回答道:“是。”想了想,又说道:“因在战乱中死去,大多就地掩埋,无坟茔可以凭吊。他们中大多数人,又是普通士卒,没有留下多少私物,可供家人纪念。我想把他们的名字和掩埋之处记下来,至少回去跟他们的家人有个交代。而且,有了这份名单,他们家的人可以到官府去领取银两,用以生活。”无天沉默不语,半晌才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很少会有人关心这些无名小卒的生死,更不必说身后之事。你真是个很特别的人。”谢兰幽笑了一下,道:“或许三界就像是一个大戏台,上演的都是强者的故事,可是兰幽以为,弱者才是组成这个世间的大多数吧。”“或许吧,”无天玩味的笑了,他说:“但三界惟有强者,才能生存。便如苏妲己,若她是强者,就不会枉死。”谢兰幽反驳道:“兰幽不以为然。”无天问道:“如何呢?”谢兰幽道:“我不否认妲己确实为人利用,今时今日,纣王已死,姜子牙要拿妲己开刀,震慑三界。但是,她残害生灵也是事实。你今日为妲己鸣不平,当日又有谁为姜皇后比干等人鸣不平呢?要知道,要是没有封神榜,他们可就真的死了。即使有封神榜,难道他们经历的死亡的痛苦和绝望,就是假的吗?”无天想了想,道:“你所言确实不虚。我来,本来是想带走妲己。”谢兰幽问道:“如今呢?”无天道:“我仍要带走她,我想知道妲己心中,是怎么想这件事的。”谢兰幽也起了兴趣,道:“既如此,兰幽祝你好运。”无天未说话,浓浓的黑雾骤然而起,将无天层层裹住,黑雾散去后,无天已经消失了。到了下午,谢兰幽果然听说刑场之上,刽子手看到妲己貌美无双,竟然下不去手,还是姜子牙亲手斩杀妲己。妲己的头颅被姜子牙砍下后,化作一只狐狸的头。就在此时,刑场上飘过一阵黑雾,妲己的躯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了粉尘。紧接着一阵金光大作,黑雾倏忽而散,天上竟掉下一具无头的狐尸,狐尸背后长着九条尾巴,正是妲己的元神。谢兰幽听到这里,便知道无天只怕失败了,只是不知道前来阻止无天的又是哪位大能。她不动声色,继续抄写名单,刚刚写完最后一人,红玉忽然进来道:“先生,外面有个白衣男子要见你。”谢兰幽怔了一怔,忽然想到昨天深夜时分出现在朝歌上空出手相助的那条白龙,心念一动,起身跟着红玉出去。但见营门外一人身着白衫,衣带当风,遗世而独立,飘飘然宛若仙人,正是昨夜在朝歌现身的白衣秀士。谢兰幽见了那他,一个念头自心间涌向舌尖,在唇齿之间转了几转,终究还是试探着问道:“是玉龙三太子吗?”那白衣男子抱拳道:“三妹妹,久见了。”谢兰幽到得他跟前,将他细细打量一番,但见他神采隽秀,风骨天成,与寻常水族大有不同,心中不由得暗叹西海出了个人物,问他道:“三哥怎么来了这朝歌?”这白衣男子不是旁人,正是西海的玉龙三太子敖烈。敖烈自幼在西海中闭门谢客,足不出户,不与他人交际;成年之后更是跑到西海龙王胞妹夫婿泾河龙王敖清处久居不归。西海之中他与谁都不怎么亲近,唯有敖寸心与他年龄相近,幼年时尚说得上几番话,只是他二人也不甚熟悉,敖烈千里迢迢前来,想必另有要事。敖烈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道:“我正在泾河姑父家小住,是大哥叫我过来看看你。”谢兰幽看他这副样子,竟心领神会了一般道:“不会又是杨戬出了什么幺蛾子吧?”敖烈皱了皱眉头道:“杨戬给西海去了封信,说你行为十分异常,不似当初,怀疑有人附身,请西海帮他辨别一下枕边人的身份。”他将“枕边人”这三个字说的又长又圆,显然是动了火气,又道:“父王也不知怎么想的,竟叫大哥寄信到姑父家,叫我前来看看。”谢兰幽曾经在龙吉的指点下,恶补过四海之间种种人情世故。说起西海中的三位太子,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那西海大太子敖摩昂龙姿凤章,堪称一代豪杰,乃是四海之中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二太子敖玉资质平平,也还罢了,左右天塌下来有他兄弟给顶着。坏就坏在这个三儿子身上。原来西海龙王敖钦和龙后鹣鲽情深,膝下二子三女皆出于龙后腹中,惟有这个的小儿子,是一次酒后失德和个蛟女生下的。这样尴尬的出身,若是敖烈资质平平也就罢了,大不了养着他就是,反正养一个弟弟也是养,两个弟弟也是放。可上天非要让西海这笔账再烂一些,大太子敖摩昂已经是天资过人,卓然于世,可无论文才武艺,统兵论策乃至相貌气度,言谈举止敖烈统统压了敖摩昂一头。这下原本就不讨龙王喜欢的敖烈更是不得龙王欢心,西海之中气氛也越发紧张,最后敖烈索性离开了西海,搬到了一向厚待自己的姑父泾河龙王敖清家中,西海龙王才算是长舒了一口气。不过敖烈好歹也是西海三太子,这么干撂在亲戚家也是不妥,西海龙王就将一些不便出面处理,却又不得不处理的事情交给他来做。平日里处理这些事情也就罢了,今日这件敖烈心中着实恼火,心道杨戬这小子当年擅闯龙宫强行劫走我西海三公主,不告西海自行成亲。这也就罢了,如今三载有余竟然跑来说我怀疑你妹妹是个假妹妹,但是我实在不了解你妹妹,你能不能过来看看你妹妹到底是不是你妹妹。纵然敖烈也算是经过些世事,也委实没见过如此奇葩的女婿,翻来覆去的想着随信附赠的杨戬手书一份,心中只觉怄得慌。谢兰幽闻言知道杨戬不把事情查清楚是不肯罢休了,只是这事到底如何她自己也好奇得紧,于是道:“三哥不必介怀,你自查就是。”敖烈见她这般大大咧咧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中有些无言以对,只硬着头皮作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我初到此地,还没有住处,不知道能不能麻烦三妹妹,咳,给我找个地方休息。”谢兰幽道:“这有什么难的,三哥不弃嫌的话,住在我这便是。”这话若是搁以前伤兵营人满为患的时候,谢兰幽是万万不敢提的。但现下滞留在伤兵营的人已经不多,余下的也会陆陆续续的离营归队,谢兰幽倒是很开得口来。敖烈又哪里是真的找不到住处,不过是找个借口留在谢兰幽身边,借机查探罢了,当下一口答应。谢兰幽便带着他去自己的营帐里安置,两人一路走一路说,你问问我杨家待你好不好,周营里苦不苦,我问问你泾河好不好玩,和海龙宫又有什么不一样的。谢兰幽很是喜欢这位天上掉下来的兄长,自觉十分投契,将自己新婚之夜醒了之后这一路的故事细细道来,除去无天和那位和自己同名的前辈不提,别的悉数讲给了敖烈。她自醒来之后,身边无一熟人,纵有满肚心事也难对人吐露一二。后来虽有了竹君红玉等人,到底自持伤兵营的掌舵人,危难之时纵有千般难处,也总是竭尽全力扮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生怕自己一个撑不住下面也全垮了。与季姜、龙吉倒是平辈论交,却常常各自忙碌,兼之她们与杨戬多多少少有些亲近,一些私密之事却是不好提及,哪里能如今日这般放下诸事讲个痛快?今日敖烈在此,她终是过了个嘴瘾,说得酣畅淋漓,讲到高兴处拍手大笑,说到难过的地方又哽咽难言。敖烈坐在床上,听她细细说来,心中也是感慨万千,偶尔出语问上一两句。不知过了多久,红玉在外面喊了一声,抱着一个食盒进了帐子,道:“先生,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吃饭。”谢兰幽给她说的脸一红,站起来走到窗边一看,窗外天色沉沉,暮霭喑喑,兽疲返穴,鸟倦归林,原来已经是傍晚时分了。红玉看她这幅忘了时间的样子,就起了心事,忍不住唠叨道:“原先有事时,就忙着做事不吃东西,那便罢了。如今还不按时吃饭,铁打的身子都要坏了,幸好我叫人给你们留下一份。”说着把食盒打开,将里面的吃食一一端出。乃是一碟蒸腊肉、一碟炒鸡蛋、一碟炒青菜、一碟溜土豆并两碗白米饭。谢兰幽有日子没见过这么丰盛的饭菜了,顿时眼睛都看直了,她咽了咽口水,惊讶道:“今天营里吃这个?”红玉忍不住翻了一下眼皮,道:“哪能啊?营里吃的是菜团子,我想着公子远来是客,总不能跟着吃那些吧?原来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又忙得紧,上哪去打牙祭?这会没什么事情,又靠着朝歌城这么繁华的地方,虽说起了一场大火,到底是没烧着什么,城里的店铺都开了,我叫人去买的。”敖烈虽是庶出,却也是龙宫太子,西海龙王纵不喜欢他,也不曾在吃穿用度上苛待于他,更不用说泾河龙王待他犹如亲生,连他自己的儿子鼋洁都退了一席之地。他在一边听了这可说是简陋的饭菜竟然是打牙祭的吃食,实在想不出谢兰幽平日里都吃的些什么,心底暗暗叹了一口气,想到这傻妹妹方才说的眉飞色舞,却原来在私底下吃了这么些苦。谢兰幽笑闹着向她行礼道:“你这是要给我开小灶?我可谢谢红玉姑娘了。”红玉避过身子去,道:“不独给你开的,我们都吃过了。”又道:“我不跟你们说了,再和你们说下去,回去该没有肉吃了。”说着撩了门帘,闪身出去。谢兰幽乐呵呵的坐下,拿起筷子来,冲敖烈道:“三哥,来尝尝。”敖烈从床上下来,坐到她对面,捡了一筷子蒸腊肉,放到嘴里嚼了嚼。这腊肉切的甚薄,满满一碟其实不过三岁小儿拳头大小的那么一块,吃进嘴里肥的倒是入口即化,瘦的却有些发柴,实在算不上什么美味。敖烈心道:“这样的吃食,以前三妹妹莫说是吃,只怕看也不会多看一眼。杨戬的疑心着实有些道理。”又想到:“三妹妹在军中呆了三年,听说十分辛苦,便是有些变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再说了,方才她说起这些年的样子,分明就是在家的旧模样。”又尝了尝其它的菜,皆是十分稀松平常。看到谢兰幽吃的欢实,心下一酸,不禁开口道:“三妹妹,你……”又突然警醒道:“她这些年过得这般不易,我何苦再提?”只是话已说出,只好补救道:“三妹妹,我听说你改了名字叫‘谢兰幽’,却不知道这是为何?”谢兰幽道:“我不喜欢寸心这个名字,三哥你想,寸心寸心,方寸之心,能装的下什么?这不是变着法儿的说我气量狭小吗?不好。哪有兰幽好啊,空谷幽兰,一听就知道这个人,又美,又是个品德端方的君子。反正我都被西海赶出来了,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敖烈听了她这无赖一般的解释,竟是一噎,他本就不是口舌伶俐之辈,想了半天也不知该如何反驳这歪理,只好随她去了。反正她都被西海赶出来了,就连杨戬说她好似被人附了身这么大的事情,父王都懒得管,只派我来看看。敖烈在心里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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