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实尴尬。
可是现在松开手,岂不是的说明自己的确心有不纯,但若不松手——十烨有点慌。
好笑,他慌什么?
七星观观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胸怀坦荡,本就没什么可慌的。
十烨凝吸定神,板正身形,尽力让自己的身体距离白煊远一些,定声道:“放法力。”
白煊手腕一抖,紫符悬空漂浮,荧光闪动,十烨和白煊的食指和中指贴在一处,指尖凝出的明光在空中画出流水般的咒文,嗖一下没入符光,霎时间,光华大盛,一道光伞拔地而起,疫气和咒光交缠凝聚,形成了一只发光的巨大蘑菇,零散的咒光在空中飞舞像风中飞散的孢子,映得白煊的额头如雪缎一般。
十烨松开白煊的手,退后半步。掌心还残留着白煊的冰凉的体温,却不知怎的,那温度融在他的手里就变得滚烫。
白煊的表情也有些怪,东瞅西望的,目光就是不往十烨身上瞄,没话找话。
“应该是封住了。”
“嗯。”
“效果还行吧。”
“嗯。”
“再去找找其他的疫气点?”
“嗯。”
“你刚才手有点烫,是不是真发烧了?”
“……”
十烨闭眼,扭头就走。
这次他不仅手烫,连脸都烫了。
四茶顶着草精蹦了过来,“怎么样怎么样?!”
“暂时无碍,只是镇中恐还有其他疫气泄露地点,需要一一排查。”十烨的声音很稳,但心里却是突突乱跳:幸亏夜色深沉,别人看不清他的面色,否则——着实丢人。
“小山!”黄将军突然大喝,“十烨道长,白煊大人!你们快过来看看。”
众鬼兵呼一下散开,黄将军提着徐小山冲了过来,徐小山哭丧着脸,头上的黑糖葫芦的数量正在急速增加,顺着头顶的黑线一个又一个蹦了出来。
“有疫气在急速接近!小心!”白煊大叫。
众人大惊失色,背朝内面朝外围成一圈,四茶蹲在白煊的脑袋上,尾巴炸得老高。
夜风飒飒,黑林无边,一缕难以言喻的腐臭味儿飘了过来,其中还掺杂着浓烈的香气,极香和极臭融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黄将军身形紧绷,抽出鬼刀,刀身嗡鸣压过草地,沙沙作响。
一只脚踩在了草地上,素鞋素袜,只踩了脚尖,却没有落下脚跟。
十烨的目光沿着鞋袜上移,看到了素白长衫和一张漂亮的脸。
是李秋桐,又不是李秋桐——他头顶悬着一个脸盆大小的黑方块——是一个聚合成型的祟。
李秋桐的双眼已经没有了白眼仁,黑眼仁扩散到了整个眼球,其中黑光疯狂游动,仿佛无数游走的小虫子。
“李秋桐即将魇化。”白煊低声道,“小心!”
众人大惊,不敢轻举妄动。
“怎么办?”十烨问。
“再用我的法力试试你的净化咒。”
形式紧迫,十烨也顾不得尴尬不尴尬了,移形换步到白煊身后握住他的手,施法、画咒,一张比平时大了五倍的净化咒凭空生成,飞向了李秋桐。
李秋桐眼中黑光一动,身体若烟拔地而起,在空中打了个旋呼一下消失了,他的速度原本就快,如今更是惊人,这一动一飘几乎就在瞬息之间,净化咒竟是扑了个空,一下飞出去老远,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四处乱飘。
十烨攥紧白煊的手,“以念力控制符咒!”
白煊的手隐隐发抖:“这符和你一样是驴脾气,根本不听我指挥!”
“定神,凝气。”
“凝着呢,都快气冲丹田放屁了!”
净化咒在空中乱飚,好像无头苍蝇一样捕捉着李秋桐的残影,李秋桐头顶的祟在空中划过黑色的痕迹,犹如浓郁的墨汁在夜色中作画,不消片刻,四处都充满了黑色的疫气,彷如受到什么吸引一般绕着鬼兵众打转。徐小山头顶的祟球又长出了两个,急得哇哇大叫。
“鬼身上的阴气是祟最喜欢的寄生环境,大家散开,分散目标!”白煊大喊,鬼兵众一哄而散,好像跳水般扑通扑通钻入地面藏了起来。
李秋桐似乎一下蒙了,悬停空中一瞬。
电光火石间,十烨似乎听到了白煊的心声——“就是现在!”彷如是被这声音召唤,一道灵光从他灵台迸出延着手臂筋脉注入白煊的手,白煊手腕一抖,净化咒豁然明光大盛裹住了李秋桐的身体。
李秋桐仰头,无声惨叫,方形的祟体在咒光中不断扭曲变形,发出嘶嘶的尖叫,状态十分骇人,黑烟从祟体中冲出,将李秋桐和净化咒同时裹住,消失了。
一片死寂。
十烨背后冷汗湿透,用白煊的法力操控符咒比他想象的更耗费精神力,尤其是刚刚那一道奇怪的灵光来得蹊跷,就仿佛将他的脑浆抽干了一股。
白煊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呼吸急促,仿佛一个四处漏风的破风箱。
鬼兵从地底下探出脑袋,像鼹鼠般谨慎观察着四周,四茶蹲在树上,和草精一样做潜伏状。
风吹了起来,十烨闻到了一缕掺杂着腐臭气的香味——在右边!
李秋桐的脸凭空出现,脸如白纸,眼如黑洞,血盆大口冲着十烨的右肩咬了下去,十烨没有躲,他若躲开,咬的就是白煊,而白煊正在操控净化咒。
李秋桐尖锐的牙齿狠狠刺入了十烨的肩膀,很奇怪,不疼,麻麻酥酥的,甚至还有些舒服,十烨眼皮有些发沉。
“十烨!”厉喝炸在耳边,十烨一个激灵睁眼,就见身前的白煊捏住了李秋桐的脖子,祟和净化咒激烈交击缠绕,光和暗形成一圈一圈的气带,将十烨、白煊和李秋桐都裹在了里面,越缠越紧,最后形成了一个光暗相交的奇怪蚕蛹。十烨和白煊被牢牢锁死在了里面。
白煊的后脖颈爆出豆大的汗珠,手背上青筋暴跳,捏着李秋桐脖颈的手指咔咔作响,十烨听到肩头传出嘶嘶的声音,感觉像是他的身体或者李秋桐的身体在漏气,最诡异的是,他完全感觉不到李秋桐的存在,仿佛他已经没有了实体,反而是他前面的白煊,几乎贴在他怀里,肩胛骨铬得他胸骨生疼。
“白煊,”十烨道,“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
“废话,若再不叫,你的精魂要被祟吸走了,我这好几个月全白忙活了。”
好家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他的魂。
十烨失笑。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白煊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突然,他手臂爆出青筋,从十烨肩膀上硬生生拔下李秋桐狠狠一甩,李秋桐飘了起来,竟然是一张空荡荡的人皮。
十烨只觉身体一松,绑住他和白煊的那股力量消失了,他和白煊的身体分开了一些,李秋桐的皮落在了地上,眼耳口鼻七窍黑洞溢出黑色的疫气,在蚕蛹里疯狂旋转,白煊飞出第二张紫符,看了十烨一眼,“内外夹击!”
十烨心领神会,握住白煊的手再画一道净化咒,咒光反向压出,和蚕蛹外层的咒光交相呼应,黑气在两道咒光的夹击中越来越淡,最终化为无形。明光在他们周围飞旋形成薄薄的光壁,十烨和白煊同时挥拳击碎光壁,眼前碎光飞逝,渐渐露出漆黑的夜色。
可还未等十烨看清外面的情形,一团毛绒绒飚着泪扑到了他怀里,还有一团跳到了他的簪子上,吱吱乱叫。
四周阴风狂啸,鬼兵挥舞着黑刀疯狂攻击,和他们对战的,正是被祟附体的书生们,虽然看过无数次他们互骂互殴,可这一次,明显是最惨烈的。
书生们都失去了自我意识,攻击毫不留情,鬼兵们的攻击却仿佛失去了杀意,连平常挂在嘴上的叫骂都没了,只是沉默地防守,显然都是手下留情。
“白煊上神,十烨道长,怎么办啊?”四茶哭道。
“白大人,李秋桐救回来了吗?”黄将军大喊,很快,他看到了地上李秋桐空荡荡的人皮,凌厉的刀锋骤然一滞,险些被一只祟刮去了脑袋,幸亏老张扑上来替他挡了一击。
“大爷的!”黄将军大怒,想要去打那些祟,可看到那些书生的外形又下不去手,逼得一双鬼目几乎要滴出血来。
“这样不行,必须要斩断疫气的源头,否则他们很快就会魇化。”白煊大叫,“四茶,他们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四茶:“从四面八方来的。”
“老张说过,他们之前去的是南山!”十烨道。
“四茶,带路!”白煊道,“黄将军,你们撑住!”
黄将军:“开什么玩笑?!”
四茶飞身窜了出去,速度快得犹如一只白色的闪电,白煊和十烨紧追其后,刚跑出不到半里地,草精突然大叫起来,十烨回头一看,惊得倒吸一口凉气,李秋桐的皮竟然追了上来,好像一张人皮灯浮在黑暗中,说有多吓人就有多吓人。
更糟糕的,在李秋桐的身后,那些被祟附体的书生个个眼露黑光紧追不舍,黄将军率领着一众鬼兵追在后面大吼大叫,“奶奶个腿,往哪跑?!”
十烨:“!!!”
再一转头,白煊就好像脱了缰的野马般一骑绝尘狂奔,嘴里还嚷着,“为啥追我们啊啊啊啊啊啊——”
一串神、人、鬼、祟就这般在漆黑的山林里拔腿狂奔,一路你追我赶,鬼哭猫嚎——徐小山负责哭,四茶负责嚎——前半段白煊还能领跑,后半段明显后劲不足,迅速被十烨超越,可很快,李秋桐的皮居然弯道超车,跑到了最前面。
这个时候,十烨才意识到,李秋桐的皮并不是在追他们,而是在带路。
南山比北山更冷,植被更加茂密,李秋桐的皮飘飘荡荡划过夜空,最终落在了一棵古槐树根部。
这棵古树长得很奇怪,树干有五人抱粗,树皮奇白,犹如汉白玉雕刻而成,在夜色中隐隐散发着莹莹的白光,树冠遮天蔽日,叶脉中流淌着白色和黑色的奇怪液体。
古树散发出浓烈的香臭气息,刺得十烨皮肤生疼,他捂住鼻子,退后半步。
“见鬼了,这儿怎么有棵黄泉树?!”白煊气喘吁吁跑过来惊呼道。
十烨:“什么树?”
“凡间之树,鬼槐最阴,若是又恰好长在阴山脉地缝处,受黄泉水汽滋养,便成了黄泉树,最是容易生成妖魅——我的天!”
白煊话未说完,被祟附身的书生们也追了过来,他们好像受到李秋桐的皮牵引一般,齐刷刷落在黄泉树四周,头顶的祟体和树叶形成了共振,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那声音很悠远也很清脆,就仿佛成千上万的风铃在风中摇动,演奏着悠远漫长的乐曲。
黄将军和鬼兵众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有些不知所措。书生们的身体随着乐曲缓缓摇动,衣袂翩飞,如云似雾,他们头顶的祟体越升越高,书生的脑袋和祟体之间拉出长长的黑线,似乎想要从这些书生的身体里分离出去。
更诡异的是,随着那些祟的震动,黄泉树的根部渐渐腾起了数道黑气,源源不断输送到祟体中,将所有的祟体充得越来越大,似乎又要变形。
十烨骤然明白了过来,这棵黄泉树就是南山疫气的源头。
【还等什么,趁现在!】
耳边突然响起声音,十烨一惊,这分明是李秋桐的声音,他这才发现自己周围飘着一团不成型的黑雾,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发觉。
白煊显然也听到了这个声音,脸上划过一丝错愕,看了十烨一眼,甩出了紫符。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是老主顾。这一次,十烨和白煊配合的天衣无缝,巨大的净化咒化为刀刃,齐刷刷斩断了祟体和书生之间的连接,祟体们挣扎着聚集成一大团,正好被净化咒包裹了个严实,化为无形。封印咒紧随而上,铺满黄泉树的地面,完美将疫气封存。
黄泉树叶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停了,书生们直立在树干下,双眼只剩下一对对黑色的空洞,风一吹,所有书生的身体软软塌下,竟是和李秋桐一般,都只剩了一张皮囊。
“他们……怎么了?”黄将军问道。
“他们都死了吗?”徐小山的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人回答他们,寂静的夜色里,只能听到淡淡的风声。
十烨和李秋桐并没有什么交情,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是,此时看着那一张张空荡荡的皮囊,他的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仿佛也空了一般。
黄将军持刀上前,他的脑袋似乎又有些不稳了,晃晃悠悠得看着很危险,十烨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从他的背影判断,黄将军似乎有些悲伤。
“……李秋桐,你……”黄将军顿了顿,“你们这些酸儒真是不抗造,区区一个祟就把你们搞得魂归大地,亏我黄穷还和你斗了这么多年,真是丢人!”
徐小山抽泣起来,众鬼兵齐齐低下头,四茶抱着草精嘤嘤嘤。
突然,空中传来一声轻笑。
“黄兄,你也太小看人了吧?”
树下的那些书生人皮直挺挺飘了起来,一团团模糊的黑影从四面八方飘来,钻进了这些皮囊,他们的手、脚、胳膊、脸颊再次充盈满了血肉。
李秋桐的皮在空中长成了人形,凌空飞转,衣袂翻飞,翩然落地,黑洞眼中渐渐出现了黑白分明的瞳孔,勾唇一笑。
黄将军惊得扶住脑袋,后退两步,“你、你你你你怎么又活了?!”
“我没说过吗?”李秋桐笑道,“我们画皮妖的看家本事就是舍皮保命。”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秋桐:没猜到吧,我可是鼎鼎有名的画皮妖,最擅长美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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