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服人”的十烨此时已是怒火攻心,若是口舌凌厉,只怕要指着素廉的脑门从祖上十八代骂到身后三十六辈,奈何嘴笨词穷,憋了半晌,只能想起一句白煊天天挂在嘴边的话,不觉脱口而出。
【放你娘的狗屁!】
还别说,这话听着粗俗,说出来还挺过瘾的。
尤其是看到素廉目瞪口呆的表情,就更过瘾了。
“十烨道友,你刚刚——说什么?”素廉愕然道。
“口笨舌拙”的十烨懒得和他废话,反手又扬出七张纸符,半尺长一寸宽的符纸犹如出笼的鸟儿扑棱棱飞到妇人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绽出柔和的明光,在阳光下甚是华丽。
“哇——”围观百姓不觉发出惊叹。
十烨特意压制了符咒的攻击性,一来怕吓到那妇人,三来此处围观百姓众多,若是引起骚乱踩踏就不妙了。
妇人表情有些懵懂,探出手指碰了碰黄纸符,突然尖叫一声缩回了手指,指尖被烫出了血泡。
素廉的脸色黑了,“十烨道长,你这是作甚?”
他身后的六名道士围了过来,手中拂尘炸开,像一条条暴躁的狗尾巴。
方神医面色微变,悄悄退开了几步。
十烨连眼神都懒得给他们,并指悬空画写净化咒,咒文扭着麻花金线,穿梭在玄光咒的中间,仿若编织着一层金光屏风,璀璨耀目。
此情此景,围观百姓只觉是仙人神迹,看得很是激动兴奋,可素廉却是看出了门道,这野生的十烨道长正以玄光咒和净化咒为基础画阵,先以玄光咒为表层护盾,再以净化咒浸透内里,外可守,内可净,最绝的是咒文的组合方式,看似普通实则奇巧,突破了《方术式技》所记录的九九八十一种基形阵脉,当真是神乎其技,闻所未闻。
素廉自是不知,十烨自上次逆转风|流阵为庇佑阵之后,对阵法的理解和认识就提升到了一个新的境界,风|流阵如一把钥匙帮他开了窍,对阵法的所知所想不再拘泥于《方术式技》,而是更为开阔和随意,渐有“悬风天盘上,星野连明流”之意境。
其实十烨也在暗暗庆幸,幸亏白煊看不懂,否则定要调侃他也变得“风|流”了。
十烨咒随意动,几息间阵法已初成,后退三步。
“师兄,这野道士干嘛呢?”一个道士问,“我怎么看不明白?”
素廉眯眼:“此人不可小觑,难怪观主定要让我们请他回去,果然是个硬茬。”
“难道他还能破了观主的咒法不成?”
“那自是不可能——”
话音未落,素廉猝然脸色大变,妇人周身的玄光咒飞速旋转起来,和净化咒的清光融合一处辉映日光形成虹色光束,十烨轻轻弹出一张消疮咒悬于妇人头顶,霎时所有符咒散出金光,将妇人笼罩其中。
妇人的身体抑制不住剧烈抖动,光洁的脸上重新冒出了豆大的红疮,比之前更多、更密,黄色的脓水破疮流出,还带出了黑色的雾气。
“我的姥姥!这是怎么回事?!”
“太吓人了!”
“好臭!”
众百姓骇然变色,捂着口鼻齐齐后退。
同时脸色大变的还有新七星观一众。
“师兄,怎么办?!”
素廉眸光一闪,手中桃木剑化作一道寒光刺向十烨后心,十烨似乎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阵法之上,竟是毫无所觉,背后空门大开。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只手凭空探出,抓住桃木剑咔嚓一折,剑断了,笑眯眯的俊脸探了过来,腮边还挂着可爱的梨涡。
“怎么,被我家十华揭了老底就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
素廉随手扔掉桃木剑,瞥了一眼那个妇人,飞旋明光中妇人脸上的红疮正在迅速干瘪,脓水尽是化为黑气,被消疮咒吸附而上,渐渐凝成一个包子大小的气状黑团。他心中暗呼不妙,一抖肩膀,背后辟邪宝剑破鞘而出。
“摆阵!”
就听唰唰唰数声,余下六名道士抽出背后宝剑,七人足踏八卦步移形换位,气势汹汹将十烨、白煊和那个妇人围在了中央。
看热闹的百姓一看这还得了,立时抱头护腚稀里哗啦跑了个干净,七星观的道童躲到了巷子里,方神医团身翻进了济世堂的窗户砰一声关上大门,身手那叫一个矫健。
只有白濯不躲不藏,还溜溜达达走到了七星观的擂桌旁坐下,翘起三郎腿挑挑拣拣糕点,又万分嫌弃扔掉,托着腮帮子看稀奇。
白濯:“来,让我瞧瞧这些时日可有长了本事?”
大约是有了阎罗殿下的鼓励加持,白煊愈发嘚瑟,抖着脚、挑着眉、歪着嘴,就差没在头上插根鸡毛当令箭了。
十烨侧目看了眼白煊,无奈摇头,指尖勾出金丝线咒文持续加咒,符咒屏障旋转速度飞快几乎要飘起来,脓疮中的黑气拧成了麻花状凝固在消疮咒上,变成了蹴鞠大小的黑色圆球。
果然!
这妇人的红疮根本不是普通的病症,而是怨气强行入体激化而成,刚刚素廉用来写咒文的朱砂不对,残存的七曜剑意能感觉到怨晶的气息,再加上他们的消疮咒只抄了个形似,未得精髓,仅能将怨气强行压制在妇人体内,表面看来状似痊愈,实则是在身体里埋了个不定时的火药包,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怨气爆体而出,后果不堪设想。
若说素廉他们不知这妇人的病因也就罢了,但他们此时的反应分明就是心中有鬼。
“白煊!”十烨飞出一张消疮咒。
“收到!”白煊两指夹住符咒,左肩蹲着草精,右肩窝着夜游神,咒嚣张放起了嘴炮,“你们可看清楚了,这才是正儿八经的消疮咒,瞧瞧这金黄金黄的光泽、这行云流水的咒文,岂是你们剽窃的赝品能比的?你们那破咒,不但不能救人,还会害人,若再用下去,只怕要遭报应嘞!”
“一派胡言,你们分明是化为人身的妖邪,要害这名妇人性命!七星观弟子,速速随我降妖伏魔,为天下除害!”素廉大喝。
六名道士:“谨遵师兄之命!”
白煊斜眼瞅着他们:“哦?这意思是谁打赢谁说了算呗,行,过来啊!”
素廉长啸一声,手挽剑花腾空而起,与身后六人足踏七星环伺而攻,剑光缭绕如电,杀意凛冽撕空,横七竖八劈向了白煊上中下南北后六路,白煊翻了个白眼,足尖飞点地面,白衣若云痕残影在剑光缝隙中走了个来回,端是个“百花丛中走,片叶不留身”。
素廉腾空寻缝逆身攻下,左手画符贴上辟邪宝剑,剑光化为数十道冷寒光刺携着厉风罩下,这是七星剑阵中藏着的阴险杀招,数十道剑光中只有一道是真的,其余皆是光影障目,即便是再厉害的高手也无法辨别真伪。
“有点本事啊。”白煊笑道,从肩头抓过夜游神高高举过头顶,看样子竟是打算用夜游神当做盾牌。
素廉哪里能看到夜游神大人的伟岸身姿,还以为白煊放弃抵抗打算找死,顿时大喜,又抽出一张符咒贴于剑身再增三十道剑影,心道必将这个小白脸戳成筛子。
岂料就在此时,一股劲风忽得冲了上来,素廉剑身重重一颤,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东西,紧接着,他贴在剑身上的两张符咒竟是迅速破损、碎裂、消失,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大一口小一口地吃掉了。
素廉看不到,白濯看得清楚,夜游神吃了符咒似乎很不合胃口,居然干呕起来,搞得白濯哭笑不得,想不到几日不见,这小东西居然开始挑食了。
法咒被吃,障目剑影瞬间溃散,素廉大惊,想要撤剑却是招式已然用老,身如泥牛入海直直坠了下去,白煊嘿嘿一笑,抬手食指中指夹住剑身轻轻一掰,精钢宝剑干净利落断成两截,白煊反手又是一拳。
素廉眼前一黑就飞了出去,眼前还飘过两颗带血的后槽牙。直到摔到地上才意识到,那是他自己的牙。
“师兄!”六名师弟大怒,持剑围攻而上,可没了剑阵支持,他们的攻击更是不堪一击,白煊背着一只手,闲庭信步游走在剑光之中,另一只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随便夹了几下,七星道观为之自豪的辟邪宝剑嘁哩喀喳断了一地,比糊锅底的锅巴还不堪一击。
草精趁机化身暴力团子左右开弓,也是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狂锤一圈,七星观道士自然也看不到草精大人的漂亮身手,只觉被恐怖的无形巨拳连环攻击面门,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素廉躺在了一起,个个都被揍得鼻青脸肿,吓得冷汗淋漓,怎么看怎么像一堆注水的猪头。
白煊打完,还画蛇添足摆了个白鹤亮翅的收手势,飘然收工。
“姐,怎么样?”
白濯摇头:“不怎么样。”
白煊:“姐,你这就不懂了,我这招叫乱花渐欲迷人眼,白云深处有人家,最是风雅。”
说着,又朝十烨飘了个嘚瑟的眼神。
白濯:“……”
不学无术也就算了,还偏爱装个文化鬼,也不嫌丢人。
十烨却点了点头,道:“甚好。”
白濯:“……”
她现在深切怀疑这个小道长的净目根本就是摆设。
未曾想十烨又掏出一张符咒招了招,夜游神豆豆眼大亮,连蹦带跳上前叼住符咒吞了,长长打了个饱嗝。草精看到夜游神吃得高兴自己也乐呵,在十烨的肩膀上蹦来蹦去。
十烨摸了摸两只的绒毛,“做的甚好。”
白煊顿时炸了毛:“原来你是夸他俩!”
十烨:“不然呢?”
“……”
白濯:“噗!”
她又觉得这个小道长其实也挺对她的、胃口。
妇人头顶的怨气越凝越大,已有脸盆大小,但因为咒阵的作用不断分化、净化,怨气的质地并不厚重,反而有些虚薄,介于怨气和祟的中间形态。
红疮已经全部干瘪,剩下灰色的圆斑,妇人身体摇摇晃晃,眼皮慢慢合起,又强自睁开,如此反复几次,慢慢闭上了。
最后一丝怨气从红疮中剥离,十烨看准时机抽出咒文,白光一闪,符咒碎裂,浮光掠影般飘落在四周。
妇人身形一软倒了下去,十烨正要去扶,白煊比他更快扶住了妇人,将她平平放在了地上。
十烨松了口气,有些发愁看着空中的怨气,现在被消疮符牵引,维持着半凝不凝的状态,但不知能维持多久,待咒力耗完,定会凝成祟。
比起怨气,祟可就难对付多了。
十烨看了眼白煊,白煊的脸有些苦。
“我这个月的俸禄都用光了。”
“嗯咳——”白濯慢悠悠走过来道,“我倒是能接济你一三,只需你应我一件事。”
白煊十分警觉:“要做什么?!”
“对你来讲,不过是举手之劳。”
“你要坑我!”
“借你四百斛法力,无息。”
“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
十烨:“……”
痛快把自己卖出四百斛法力的白煊又嘚瑟了起来,连召三道雷咒,怨气在电闪雷鸣中化为了乌有,也击碎了七星观一众的膝盖骨。
素廉等人跪在地上,抖若筛糠,此时就算眼神再不济,他们也看出来眼前这几位绝非凡人,哪里还敢造次。
“不知是何方上仙下凡,我等肉眼凡胎冲撞了仙人,罪该万死!”
“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还请上仙高抬贵手,饶我等一命!”
“上仙饶命啊!”
白煊看向十烨:“你说呢?”
十烨:“尔等回去告知你家观主,十烨三日后自会登门拜访!”
白煊:“滚吧!”
七星观一众屁滚尿流跑了,百姓们从藏身处跑出,齐刷刷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仙人道长饶命!”
“大仙饶命!”
“道长饶命!”
十烨心中不忍,数次请百姓起身,可根本没人听,只是一味地跪拜,最后还是白煊大吼一声,把所有人都吓得跳起了身,看着白煊和十烨的眼神还是敬若神明。
“不知可有人识得这位施主?”十烨指着地上的妇人问。
绝大多数百姓都摇头,有几个说似乎看着眼熟,但细细看了又说不认识,折腾了半天,终于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认出了人。
“好像是住在北城的王家娘子,”小贩道,“我之前去北城串街的时候见过,家里有个八十多岁的老娘,牙都没了还喜欢吃糖葫芦,不过听说上个月,老娘病了,她倾尽家产去七星观求符水,就再没来买过糖葫芦。”
“这么一说好像有点印象,王家娘子是寡妇,和老娘相依为命,无儿无女,家里穷,命苦啊。”
“为何就生了这般的恶疮?”
“大仙道长,她怎么还不醒啊?”
“是不是没救了?”
十烨探了探王家娘子的脉门,脉象十分虚弱,应该是怨气侵体后损伤了气脉五脏,他的符咒虽然可以拔除怨气,但若论治疗恐怕还是白煊的治愈咒更立竿见影。
可白煊却朝他暗暗摇头,嘴型道:
【有规定,治愈咒不可用于人族】
十烨:“……”
他怎么记得白煊在他身上用了不止一次。
“咳,我等仙人早已超脱世俗之外,不便太多插手凡人的生死,还是用人界的法子救她吧。”白煊说的煞有介事。
“对啊,这儿不正好有个神医嘛,拉出来溜溜呗。”白濯看着济世堂道。
众人表情皆是有些纠结,毕竟刚刚这位方神医可是打算扔了济世堂投靠七星观学道去呢。
十烨上前,敲了敲济世堂的大门。
门里没声音。
白煊直接砸门,咚咚咚几下就把大门砸得直掉渣。
门板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方神医的脸露了出来,十烨和白煊面露惊色,同时后退半步。
方神医不是自愿出来的,而是有人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拽了出来。
掐着方神医的手指纤细白嫩,小巧精致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甲缝里渗出的血染红了方神医的衣领。
方神医眼球凸出,张着嘴,嗓子里发出痛苦的啊啊声,几乎要断气。
下此狠手的人表情平静无波,长睫如鸦羽,肤若芙蓉色,是个难得的美人。
白濯拉开白煊,沉声道:“钟箐,你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钟箐:终于到我的主场了,赶紧摆个造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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