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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暮偏西(1 / 1)

开学孟听枝大四,从云安回来后,饭桌上阮美云问过一句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孟听枝将筷子搁在碗沿上,捧着杯子喝水。

“还没有,大四还有课的,先把课上完吧。”

大四院里的比赛很多,考研考公的,这个学期也要忙起来,原本孟听枝是打算再多参加比赛,到时候如果入不了陈教授的眼,她想自己开一个小一点的工作室。

但是现在什么计划都打乱了。

她从小就性子淡,比赛也好,学习也好,除了一点天赋,更多是因为情感匮乏的生活,内向的性格,时间不知道往哪儿打发。

可如今现活里忽然多出来一个人。

那人就像是黑白画册里忽然插入的一张彩页,即使和墨本的主题不搭,也叫人心甘情愿把所有的内容滞后,以他为首章。

开学前,孟听枝跟周游逛了一趟街。

苏城的夏天还留着一条小尾巴,商场里的秋装就已经挂得琳琅满目,两人从女装到配饰,逛了两个多小时,提了满手纸袋。

周游靠在扶梯上,费劲地捧着奶茶嘬吸管,两腮瘪到极致才把软糯的珍珠吸上来,她一边嚼珍珠一边抱怨tlu那个安保队长不解风情。

“他竟然说我影响他工作?在夜场上班的男人不应该很会吗?看不出来我在撩他?”

孟听枝说:“或许你直球打得太猛?”

“猛吗?不是网上说的,男人最喜欢主动的女人了吗?”

周游陷入自我怀疑,想不通。

说完才发现她跟孟听枝不知不觉逛进了l牌的旗舰店,身后跟了两个穿小西装系方领巾、正上下扫描她们着装的导购。

孟听枝选了包,照镜子试背。

最后在周游目瞪口呆的眼神里,很爽快地刷了一只老花小水桶。

出了店,周游还没缓过神,目光似扫描机器看孟听枝手上的袋子。

“枝枝,你中彩票啦?”

孟听枝摇头,弯起唇角,“没有啊。”

这话不太方便说,作为全宿舍唯一一个明面上的小富婆,周游在宿舍一直很注意说这些物质方面的东西。

只因为大一那会儿,有男生追黄婷送了一只包,刚好周游也有一只,所以周游一眼就看出黄婷手上那只是a的。

不想室友被虚情假意的男人用廉价手段骗到手,她好心提醒黄婷这男的光会花言巧语,但人不靠谱,结果导致整个宿舍气氛都挺尴尬,黄婷还反过来呛她真是有钱。

所以现在再提及这些,周游声音里都带着小心,“就是,你以前……不背这家的包啊。”

孟听枝笑容温软,坦白说:“那会儿觉得有点贵。”

这话实在,周游挠挠头也笑着:“是有点贵,不过这家的包挺耐用的,枝枝,你是不是上个学期的比赛奖金发下来了?”

孟听枝说:“还没。”

比赛的奖金还在走程序,不过她也不缺钱就是了,之前的大学三年,因为过淡的物欲,她也存了不小的一笔,被阮美云管出来的自卑,即使后来她给的生活费丰厚,她很少买贵的穿戴。

总觉得自己不配。

也不习惯去买那些价钱奢侈的东西。

但如今,一想起那个很好的人,她笑了笑说:“现在想用很好的东西。”她说完,像不好意思似的,轻咬了一下唇。

“用啊!”周游开心地推推她,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购物知己。

“唉,我在宿舍都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是喜欢就是想买嘛,我又不缺钱,还非得撒谎说是我妈硬塞的,怪奇怪的,我明明花我自己的钱,还得照顾别人的感受。”

“那我们今天不照顾别人的感受,去买!”

一拍即合,周游亲昵地搂着她,笑得像朵左摇右摆的小花,彩虹屁也立马吹起来,捏着嗓子可爱道:“我们枝枝小富婆挥金如土的亚子真迷人。”

我们枝枝……

孟听枝怔了一下,耳尖有点热,想起程濯也这样喊过她。

连续几天高温,苏城入夜空气夹着闷燥,丝毫没有夏末渐凉的意思。

望府西京前车辆比往常多,甚至几个还有带着采访设备的记者。

孟听枝绕开门厅前的圆形花坛,进了大厅才知道今晚有个剧组的庆功宴在顶楼举行,男女主都是娱乐圈的当红明星,娱记估计是在酒店外蹲一手新闻。

冷气扑面,大厅挑高的空间里,白檀香气古典又淡雅。

她从陈教授的工作室填了申请表,收到程濯的回复消息,就打车过来了,这间他常住的套房,房卡她有,程濯给的。

但每次来还是会按门铃。

开门的程濯身上穿着酒店浴袍,腰间带子系得松散,头发湿黑,但已经不滴水了。

像是洗完之后好一阵子没打理,几绺搭在眉上,将眉眼间的疏离感无形加重。

包单挎在肩上,孟听枝透过缝隙看见房间沙发上还有一个穿小礼服的女人。

呼吸瞬间一窒,她将包带死死掐紧。

就那么点距离,她目光挪动起来像如赘千斤沉,愣愣移到程濯脸上,她想从他脸上看出与这场景对应的心虚慌乱。

但是没有。

红润的嘴唇微张,孟听枝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程濯手臂自然搭到她肩上,把怔忡的她往里揽。

“先进来。”

孟听枝措手不及,雕像一样僵硬,声音虚得像魂被人抽走了,“我,我要不等会……”

那比做梦还像做梦。

“先进来,”程濯打断她,加一分力,不由分说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孟听枝撇过头不愿看,但依然在第一时间看到沙发上的红裙女人,把滑露几分春光的肩带提回原位。

礼服修身,肩带归位,胸前立时聚拢一道不深不浅的白皙沟壑,锋利如刃。

孟听枝记得赵蕴如粉丝对她的赞美,说她是娱乐圈少见的瘦而不柴的身材。

她童星出道,刚成年就能破次元演言情剧,成功转型,还圈了一波粉,玲珑浮凸的外形条件加分功不可没。

“还继续么?说到哪儿了?”

程濯冷冷淡淡的声音从孟听枝头顶上方传来。

酒意作祟,小插曲后,狼狈荒唐才一一袭上心头,都不必照镜子,看着被程濯护在臂弯下的女生,赵蕴如就能意识到自己此刻像一个女妖精。

贪欲尽显,不得成全。

赵蕴如目光从孟听枝身上划过,凄凄地看向程濯,她一身的傲气清高都被男人的熟视无睹痛击零落。

这种气氛简直难以形容。

短短几秒,也叫孟听枝度日如年,茫然的忍耐让她无意识地发抖,程濯以为她冷,手掌蹭了蹭她穿无袖裙的肩头。

他本来要跟孟听枝说什么,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房门又被拍得震天响。

有门铃的,偏不按,不知道来人是有多急。

孟听枝借这个机会自然地推开程濯,“我去开门。”

她小跑过去。

以为是缓解尴尬,实则是一开门,迎来另一个尴尬。

门外的乔落皱眉看了她一眼,纳闷问一句“你是谁啊”就没管她了,径直朝里大步走去。

不出意料地看到赵蕴如,乔落眼底的鄙夷情绪彻底释放出来。

程濯头疼,“你又来干什么?”

下沉式的套房客厅,乔落抱臂抬颌,站在略高处,目光与赵蕴如对峙。

话是回答程濯的。

“我掐指一算你今晚犯妖祟,来替你降妖除魔喽。”

乔落说完便朝赵蕴如走近一步,啧啧有味地打量对方。

“真是玛丽苏演多了,艺术照进现实,酒不醉人人自醉?你挺会演啊,怎么,你们赵家是立了什么家规,不勾搭程家的男人就算是辱没门楣么?”

“你当程濯是什么人?人家在国外什么没见过,装醉脱衣要是有用的话,轮得到你么?你跟你姑姑比啊,还是差远了。”

赵蕴如脸色难堪到了极致。

“乔落!”程濯不想看女人吵架的场面,适时提醒一句。

乔落无辜地摊摊手,“干嘛,我说事实呀。”

乔落没折辱粉丝爱惨了的正面刚人设,没所谓地回头一应声后,猛然看见在场的第四个人。

程濯身边的孟听枝。

乔落与孟听枝对视,不待她问这是谁,赵蕴如就淡淡讽笑着开口。

“刚好剧组在这儿办宴,听说程濯今天住在这儿,我不过是顺道来看看哥哥。”

乔落进来的时候,赵蕴如衣服已经提起来了,不然这会儿又能做文章。

乔落用鼻子哼了声气,拔起声调好笑道:“哥哥?他算你哪门子哥哥?你姑姑是什么见不得光的身份心里没点数?”

赵蕴如被激到白了脸色,但她不似乔落性子急,短短几秒就能不露情绪,反倒笑问:“那你算他哪门子的妹妹?一边撩着纪枕星,一边又占着程濯,我哪有你会?”

“怎么了?我又爱撩谁就撩谁,男未婚女未嫁,我又不像你们赵家人,撩有妇之夫。”

对峙俨然要白热化。

程濯的忍耐力已经趋近于零,多看一眼都嫌烦,随意擦了两下头发,半湿毛巾往沙发背后一扔,姿态神情都很逐客。

“够了,要吵出去吵。”

他冷起来挺吓人的,赵蕴如和乔落都怕他。

临走前,乔落还不忘八卦,盯着孟听枝问:“这小姐妹是谁啊?”

程濯一副你看我理不理你的表情。

乔落吃瘪道:“切,我去问徐格!”

偌大空间,很快在一声门响后,安静下来。

孟听枝仍然站在原位,手指在包带上掐出两道浅浅印记。

她看门,又看他,一副状况外的样子,只觉得脑子里一堆乱线,“要不……我也先走吧?”

程濯抓了两下湿发,抬起眼,凌乱野性,“走哪儿?”

“回家。”

“家里有事?”

她这次不敢撒谎了,摇了摇头,细声说:“没有。”

“那你过来,”他把手伸给她,见她有点不为所动的硬撑,声调朝下走,示弱似的喊她一声。

“孟听枝,我头疼。”

本来她心里有怨有怪,还有如临大雾的手足无措,但那只无名指微瑕的手掌朝她伸来,她脑袋一下就空了。

什么想法都散了个干净。

只想握住他。

他没用一点劲就把孟听枝拽过来,包包从肩侧滑落,掉在地毯上。

她跨坐在他腿上,摸到他湿冷的发,手心是润的,鼻腔是冷沁的香,心房瞬间就不争气地软了。

“哪里疼呀?”

他好敷衍,静静盯着她的脸看,随便报了个哪哪。

孟听枝叹气,拿他没办法,担心他湿发再灌冷气会让情况更糟,伸手臂够来毛巾搭在他头顶上轻轻揉着。

他们保持相对着,互为支撑的姿态,他把她的腰抱得很紧,滚烫的额头靠在她肩上,满脸疲惫地闭着眼说:“等我缓缓,再跟你解释。”

她没反应过来,人愣住,“解释什么?”

他倏然笑了,唇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一股短促热气喷在她清瘦的锁骨上,乍惊酥麻。

“孟听枝,你真没脾气是吧?”

追溯漫长的暗恋时光,除了一眼惊艳的少年皮囊,更让她刻骨难忘的,是这个人处世态度。

十四中的竞赛班出了名的魔鬼变态,曾有多个尖子生退班时患上不同程度的抑郁。

上课地点在谭馥桥的辅教中心。

孟听枝见过程濯从集训班月测出来。

那是一个阴雨天早上,晨光黯淡,檐雨如绳,他打着黑伞,神情恹恹欲睡。

屋檐下躲雨的猫蹿起来,喵了尖细一声,他只看一眼,就收回淡漠的目光,毫不感兴趣,跟和朋友网吧通宵的状态几乎没差。

很久之后,孟听枝才能恰如其分地形容——那是一种人生过分顺遂的懒惫。

他从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好学生,风度礼教里乍现的桀骜反骨,让他与众不同到时隔多年回忆起一三届,旁人都有标签。

他难以形容,只能说一个绝字。

十四中有三大社团,除校报社之外,还有天文社和击剑社。

孟听枝为了进校报社,当时做了很多准备。

面试时间在周五放学,日暮偏西,社团活动室都在文体楼,几位高三学姐,依次审稿提问。

孟听枝那时的文章仅仅停留在八百字作文的水平,为了给自己加分,在入社申请稿里她引用了不少古诗谚语。

中央的学姐情绪欠奉地看着稿子,目光往外一撇,忽然就轻咳两声,直起腰版,拿起腔调来。

“高一12班孟听枝是吧,说说你对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的理解?”

问题来得突然又莫名,她站在讲台上,神情微拖拍地僵住,也记不得当时紧张状态下自己回答了什么。

只记得程濯从隔壁击剑社出来,停在校报社门口,偏头看进来。

“为什么会徒伤悲,不努力的时候不是快乐过么?”

他身后,是走廊外铺天盖地的橘色霞光,浓墨重彩,映亮了少女整个乏善可陈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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