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人是不熬通宵不罢休。
孟听枝睡一觉醒了,楼下还没散,苏城冬夜四点多,她穿白色长袖睡裙,披着淡紫的羊绒勾花披肩,迎着麻将声下楼。
这会楼下人已经很少了,贺孝峥是孟听枝上楼睡后才过来的,碰了面,点头致意就算打过招呼。
他摸牌的动作跟薛妙简直如出一辙,标志性地拖牌到跟前,食指捋过牌面的凹处,不用看就了然地将不要的牌翻出去。
整个娱乐室乌烟瘴气,孟听枝一走进去就呛起来,程濯闻声回头看她一眼,“睡醒了?”
她“嗯”一声,去旁边把推窗开了一点,凛冽干净的风吹进来,跟室内浊暖的空气汇合,她走到程濯身后,从后搭着他的肩。
“你们不困吗?”
程濯这一局做得很大,万字清一色,上红下黑,牌面整齐。
他捏着孟听枝搭在他肩上的手,淡淡说:“困了,但他们输得太多。”
徐格瞬间脸黑,立马告起状来。
“你听听!这是人话?再困也被这人气清醒了。”
贺孝峥敲敲牌桌,提醒道:“你先出牌。”
徐格打出一张牌,继续跟孟听枝说程濯这晚赌运多么凶残,她下来看见的这已经是第二摊了。
怪不得沈思源不在。
孟听枝疑惑地眨眨眼:“你们把沈思源输走了?你们今天玩得很大吗?”
她有一本正经搞笑的本事,但并不自知,徐格烟都笑掉地上了,乐不可支地抖着肩,捡起来往旁边垃圾桶一丢。
徐格说:“可不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被他小妈带走了。”
孟听枝一偏头,跟程濯对视上,像在跟他确认真伪,她只信他。
程濯唇角微弯,被她瞪圆杏眼的样子取悦到,轻声说:“别理他,满嘴跑火车。”
徐格可不认。
“怎么就跑火车啦?沈思源不是跟着他小妈走的?那傻x早晚被人玩进去,自己几个段位拎不清,还跟我吵呢,他就护吧,老子等着看他笑话。”
乔落最爱干阴阳怪气损徐格的事,当时摸了牌就故作可惜地说:“徐格,你不去当月老真可惜了,鸳鸯谱到你手上,那是撕一张就少一桩孽缘。”
徐格跟她斗,猛吸一口烟,凶狠张狂地吐着,意味不明地说:“是吧,你跟纪枕星那页我一早撕了。”
乔落咬牙切齿:“给你三秒,撤回!”
徐格直接无视地冷哼。
两圈牌转下来,程濯胡了牌。
他那手好牌一摊开就刺激人,徐格和乔落也不斗嘴了,对视一眼,意外默契,只想着把人支走算了。
“濯哥哥,你困了就去睡吧,枝枝妹妹来打也是一样的。”
乔落举双手同意。
“枝枝,你上!”
孟听枝笑着摇摇头,搂紧了程濯的脖子,“我太菜啦。”
徐格说:“谁敢嫌你菜啊,上啊。”
乔落更是哄着说:“你菜得可爱,快来!程濯你让啊,让枝枝打嘛!”
看他们一个两个眉飞色舞,程濯简直没眼多瞧,十分嫌弃地啧声:“看看你们的嘴脸,收敛一下。”说完看墙钟,大发慈悲地说:“到六点吧,六点就散,我也赢累了。”
徐格和乔落屏息凝视,目光里都是程濯不说人话的意思
孟听枝明天还要去艺术公社完成最后一部分墙绘,程濯叫她上楼睡觉,开了窗,这里烟味都重,她过来不到十分钟,趴他肩头闷闷咳了好几声。
小小的动静,完全叫程濯分了心。
孟听枝点点头,先去厨房给他们泡了醒神清目的茶,配了几例小点心当宵夜,才上楼去了。
贺孝峥一直话不多,等孟听枝走了,看着她离开的位置,浅嘬了一口热茶,静然敛眸说:“孟小姐真好,哪哪都好。”
贺孝峥自从担上程家未来女婿的名头,在商场如鱼得水,跟人来往虚与委蛇有,但却从来没有这样夸过一个女人,联想到他婚期将近,不难猜测他在感叹什么。
他夸孟听枝好,也不是羡慕程濯的意思。
哪哪都好的深意,是一种不易察觉的、犹有预兆的遗憾。
其他人的小瓷碟里配的都是附近一家面包房的点心,孟听枝知道程濯不喜欢吃甜食,他的热茶旁边是两块果肉粉白的桃子。
桃子是“肺之果”,这话也是孟听枝告诉程濯的,她总爱买桃子,自己不怎么吃,爱催程濯吃。
她说他抽烟,吃桃子好,她爸爸也抽烟,好多年戒不掉,比程濯抽得还凶,她妈妈一边骂一边削桃子。
她说话的时候也很认真地在削桃子。
程濯有点难想象她妈妈的样子,人情冷暖他感知的不多,市井妇人更是从没见识,凑到她身边说:“那你也骂骂我?”
她就笑,塞一块切好的桃子在他唇上,“还有人讨骂的呀?”
那时候还没入冬,桃子是真甜。
她仔细的,像有强迫症的让细窄的桃皮顺着小刀一点点延长不断,低眉顺眼地说:“我不会骂你的。”
“人生来就有劣根性,甚至有的人会有些不体面不健康的爱好,也无伤大雅吧,只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能理解这样不完美的你,陪着你,哪怕只有很少很少的爱,也足够了,我小时候觉得我爸爸很惨,我妈对他又打又骂,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那些牌友叔叔一样成为了生气抽闷烟,喝酒乱吹牛的中年人,他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情。”
说完,粉色的桃子皮削到头。
她用手指挽一下耳边的碎发,侧过头来,后知后觉地扑了下睫毛问:“我是不是话很多?就是会忽然之间,说些叽里咕噜不知道是什么的话。”
程濯从她手里接过桃子,沿着圆润桃核切成小块,喂一块给她说:“我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懵懂看过来。
程濯补充说:“听得懂你的叽里咕噜。”
潋滟水眸望着他,孟听枝含着块桃子一动不动的愕着,仿佛被什么了不得的话震到。
程濯用手指戳戳她的脸颊,好笑地提醒:“怎么,还要人嚼碎了喂?”
她缓缓动了动腮,果肉变成甜甜的汁。
贺孝峥一句话,叫程濯脑子里胡思乱想了很多。
而桌上,徐格的神色微变,手指顿一下继续轻敲,乔落一副没听懂的样子,专心研究怎么拆牌。
程濯看向瓷碟里熟悉的水果,拿小叉送一块进嘴里。
反季节的桃子,吃不到果香,反而有点青涩,他冲对面的贺孝峥不显山不露水地笑了笑说:“她是挺好的。”
孟听枝回到楼上了,也没立马睡着。
下楼一趟,那些深夜瞌睡虫都被驱逐得所剩无几,她越躺越精神,怎么睡都不舒服地翻了几次身,最后干脆捞来床头的手机,把白天的会议纪要翻出来看。
这是她第一次参加这么正式,规模这么大的画展策划。
虽然辛苦,也学到了不少东西,陈教授更是因此抛出橄榄枝,问孟听枝之后要不要来自己的工作室。
她会那么认真,一方面是性格原因,不争不秀,本分踏实都是刻在她骨子里的,另一方面,她会认真到这个地步,也有程濯的原因。
连开会的时候,她都会格外留意听甲方那边的负责人说话。
他们时不时会说:“程先生的意思是……”
他这个人口是心非,嘴上说着跟舒晚镜不亲,实际上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回忆展里有一个非舒晚镜作品区域,孟听枝看过草拟作品的名单,一部分是舒晚镜生前的个人收藏,还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程濯这几年天南海北地买回来的,舒晚镜欣赏的那几个画家,他记得比谁都清楚。
翻完会议纪要,孟听枝把微信里昨晚的未读群聊也看完了。
墙绘组只剩扫尾工作,散伙饭必须安排的热热闹闹,几个学姐在群里商量去哪家店,说吃完要不要去唱歌,也艾特了孟听枝,问她的意见。
孟听枝回复随便后,听到门口渐近的脚步声。
她一看手机右上角的时间,已经是数字六开头,楼下散场,程濯上楼了。
孟听枝本来睡在床边,往里挪了挪,见人进来说:“困了嘛?”
程濯没朝床边走过来,“等会儿,我去洗个澡,身上烟味重。”
熬夜后的嗓音沉倦,他神情倒是没疲色。
孟听枝特别喜欢他在这种状态下笑,唇角微微一翘,不走心,却很招人。
他解开衬衫扣子,进浴室快速淋浴,头发吹成七八分干出来。
孟听枝刚刚听着浴室哗哗的水声,一直在等他,等他真出来了,她把温暖的被子一掀,像将自己的小天地敞开一般邀请他光临。
程濯抱着她往床中间挪了挪,就手关了床头的灯。
“你怎么还不睡?明天几点过去?”
“下午。”
程濯从后将脸埋在她肩窝里,闷闷应声:“那睡吧,我下午送你过去。”
孟听枝微讶:“你送啊?”
“瞧不起谁呢?”他装凶,把孟听枝的下巴捏转过来,他在她余光里懒懒地撩了一下眼皮,又低了声跟她说:“邓锐明天女朋友生日,请假。”
孟听枝的惊讶更上一个层次,“啊,邓助理有女朋友?”
程濯真笑了。
“这话我要拿去告诉邓锐。”
孟听枝反应过来,估计是怀疑她又瞧不起邓助理了。
这人很坏,老爱不动声色在外头散播她的坏话,孟听枝不太灵光的厨艺已经众人皆知,开车技术也惨不忍睹。
现在他又要传她见人就瞧不起了。
“不许说!”
“你还挺霸道。”他低笑一声,在被子下捏她的腰,她哪里怕痒哪里敏感,他一清二楚。
霸道?新坏话又来了?
“不是!”孟听枝抗议,从他环抱的双臂间费力地扭了一个身,“我不是惊讶邓助理为什么会有女朋友,我只是惊讶,你那么奴役邓助理,让人做这做那,跑断腿还要当司机,他怕不是二十四个小时掰碎了在用,哪有时间交女朋友啊?”
这番体恤邓锐的话,程濯没怎么听进去。
她不常住这边,一周来个一两次,频率不高,存在感却极强,浴室充盈着她用的那款身体乳味道,连床也被她睡得温暖馨香。
他刚刚一躺进来,抱着软乎乎的孟听枝,没一会儿就神经放松来了困意。
本来困意渐深,她这么一说,程濯不睡了,彻底睁开眼,轻蹙眉梢,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关键词质疑道:“奴役?”
孟听枝心虚地应着,“嗯……”
程濯捉住孟听枝的手腕往枕头上一按,她整个人被迫躺平,接受他居上俯下的注视。
话可以草草听,罪名要细数。
“天都没亮,不睡觉,在我耳朵边心疼别的男人?孟听枝,你可真好。”
他手指修长,做翻折睡裙的动作也格外灵巧,手掌就势贴在她腿根尽处,如拂软云般地顺那一线暗隙划上去。
单薄的蕾丝布料,中央可怜巴巴缝绣了一个小蝴蝶结。
他手就停在那里,凉薄指背玩弄似的绕圈打转。
最后坏心地揪一下,松紧“啪”的一弹。。
他俯在她耳边,声音似金玉封住夜喉。
“行啊,我不奴役他了,我奴役奴役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