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那年,十四中的冬令营是去挪威看极光,也是那一年,乔落凭一套冰川少女的写真红遍网络,那套原图是徐格拍的,回苏城后乔落找自己认识的后期修出来。
那位后期在微博上是个挺有名气的摄影博主。
后来多少年,乔落那套图都是旁人谈之必提的白月光成名作。
他跟徐格也熟,还曾笑着说沾了徐格的光。
徐格摆摆手说:“瞎拍的。”
徐格不怎么玩摄影,那时候手里就两台普通的机子,其中有一台还是乔落送给他的。
她爱记录,他就要配合着更新设备。
没什么特别的本事,可怎么把乔落拍好看,他学了很久,也学得很好。
后来这门技术惠及他多位女友。
而那年冬令营的纪枕星在干什么呢?他写了一篇极光观察日记登了苏城科技报,开学后升旗仪式上还风风光光被副校长一通夸。
乔落把那则有纪枕星署名的报纸头条剪下来,和自己的冰川图片贴在手账里,花里胡哨的小爱心围了一圈。
一切都和徐格无关。
徐格坐在她房间的秋千上,长腿支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偷偷看她写的恋爱一百件事,每完成一样,她就在后面打一个勾。
牵手,拥抱,接吻……
她做完手帐,转头从徐格手里把那张小单子夺走,倒不是生气的语气,干巴巴的凶道:“不许看!这都是女孩子喜欢的事,你看得懂吗你!”
说完,乔落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盒子,那是那年某大热韩剧的热门断货色号,她递给徐格说:“之前听到你女朋友说喜欢这个,送她吧,不用提我。”
她做好事都要扮一副趾高气昂的小孔雀相。
徐格接过来笑了,“大好人。”
乔落噗嗤也一声笑,踢他小腿:“屁!我是你爸爸!”
双马尾羊毛卷的女朋友擦了新口红,少女白净脸庞一下就艳了起来,踮脚在徐格脸颊上吧唧一口亲,唇印明显。
她开心死了,惊喜万分地问徐格怎么会知道,她明明上个礼拜才和好朋友在奶茶店说过好喜欢。
“徐格你好好!我爱死你啦!”
徐格兴致一般,按着后脖颈说:“你喜欢就行。”
后来分手,这位身兼程濯班上文艺委员的女朋友送给他一段好文艺的话。
她说:“徐格你这人很好,跟你谈恋爱也特别开心,你对女孩儿出手大方,也会考虑女孩儿的感受,但怎么说呢,你这个人特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你太容易让人做梦了,你太像一个会为了感情失去理智死去活来的人,但实际上,你是点到为止的六十分男友,再多一点都不可能了,肥皂泡都是你给的,肥皂泡也都是你戳破的。”
徐格后来谈过的女朋友里,不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其中有一个叫孙羽芝的平模,也说过他是六十分男友。
那年徐格刚大学毕业,孙羽芝是对面舞蹈学院的。
朋友组局玩密室,几个女生吓得花容失色哇哇叫,就孙羽芝一个特淡定,见着鬼还搔搔耳朵。
徐格想起乔落来。
他们以前去鬼屋,忽然蹿出个长舌鬼出来大叫,乔落双手比着喇叭,更大一声吼了回去,他当时跟程濯相望着无语地笑。
鬼见了乔落都怕。
徐格点着头,挺欣赏地跟孙羽芝说:“行啊,姐们儿,你胆子挺大。”
一帮人蹿去别处了,惨绿的灯光称不上任何氛围感,孙羽芝忽然一把抓他的领口,把人往下拽,亲到他嘴上。
吻毕,她长睫毛一掀问他:“胆子大吗?”
那姑娘家境一般,上大学就开始混圈,最开始当车展模特,名声不是很好。
但徐格心里门清儿,有些男人爱而不得就喜欢乱泼点脏水,好像这样下回再提谁谁谁没追上孙羽芝,谁谁谁立马就能反唇相讥,那种女人倒贴老子也不要好吗?
恋爱的时候,徐格一直护着她。
她每每工作到晚上,徐格还亲自开车去接她下班,恋爱里该给的,出钱出力,他从来不怠慢姑娘家半分。
那天徐格从tlu出来,刷微博看到孙羽芝给乔落工作室的点赞,是乔落在国外时装周的行程图。
黑色抹胸配阔袖,两条锁骨瘦成一条平直的线,拳击辫绑得干净利落,明艳感里不缺少年气。
隔着时差,应该是昨天的事了。
徐格也点了一个赞。
车子还没开到世腾国际中心,徐格电话响了,不久前图片里的人给他打电话,叫人毫无准备的哭腔闯进耳膜里来,徐格一脚刹车,停在路边。
“徐格,我要回国,我现在就要回。”
徐格慌神地问:“怎么了,你经纪团队呢?”
电话里的女声哽了一下说:“闹,闹翻了……”
为了挪出时间跟同在法国的纪枕星见面,她几乎和团队大吵。
她前一天还那么帅气地放话:“我有男朋友又不是最近的事,现在说我不以事业为重,好不好笑?我一早就说了他十七号开交流会,我十八号就是要挪时间出来的,你们到底是怎么安排行程的!”
徐格听完经过,又问:“那纪枕星呢?”
乔落的声音忽的也软下去:“也吵了……我现在一个人在外面。”
“艹!”
骂完,眼皮跳了一下,徐格看着前方时不时就飞速划过的车尾红灯,他只觉得很无力。
“怎么又吵了?”
“不想说。”乔落吸了吸鼻子,哭过的声音闷闷的,“你帮我订机票吧,徐格,我要回国。”
恰好此时,徐格屏幕跳进一条微信。
孙羽芝:[拍摄结束!!我想请工作人员吃夜宵唉,你要不要一起来?]
十分钟后,徐格在路口出车祸,车子蛮惨的,他搭上了一条胳膊,上了救护车,他还手机不离手。
干了两件事。
叫程濯帮乔落订机票,叫沈思源去接孙羽芝,请她今天拍摄的工作人员吃夜宵。
起初孙羽芝见是沈思源来了,还有点不高兴,“他自己怎么不来?”
沈思源笑一声说:“独臂大侠搁医院打石膏呢。”
孙羽芝才知道徐格出车祸了,再望着拍摄现场一堆他叫人送来的吃的喝的,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车祸了还记着夜宵的事。
这也太周到过头了吧。
那回恋情也不长。
和平分手后,孙羽芝跟朋友去tlu玩也不避嫌,有次遇上徐格送散场的朋友出来,两人碰上面打招呼,后半夜还一起吃了顿烧烤。
啤酒喝多了的时候,孙羽芝歪歪倒倒支着额,红着脸说起过去的事。
“我跟我们公司那小碧池撕嘛,那回就忍不下那口气,跟你说我就想拍那期金九的内刊,其实没指望你什么,没想到你真托人帮我去弄,我当时好感动啊徐格。”
徐格劝她少喝点,低着头,手指戳着手机找代驾。
忽听对面那道醉了女声说:“但不是觉着你好爱我,我当时脑子里就一句话,这男人真踏马的义气,哈哈哈哈,徐格,你做人一百分,当男朋友就……刚及格吧。”
徐格手指在屏幕上停住,要笑不笑地无奈道:“艹,就刚及格?我踏马真尽力了。”
孙羽芝用力点头,通红的眸底有一点闪烁的泪光:“我知道我知道!你尽力了,就是没有那么爱而已。”
“你前面几个女朋友也没有说你不好的啊,只是徐格,我跟你说,女孩子都好贪心的,我也贪心,你要是很爱我很爱我就好了,但我知道你不会,所以我们分手也好。”
·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大学毕业,乔落和纪枕星分分合合,徐格女朋友常换常新,圈子里的朋友都习以为常。
甚至再听到乔落分手或徐格分手,都会下意识反应。
前者肯定复合,后者常规操作。
那次乔落和纪枕星分手还是在国外,甚至还是上次闹翻的同一家酒店。
跟上一次不同的是,乔落受邀看秀的品牌更顶级,纪枕星从为老师准备资料的助手成了独立参加行业论坛的天文才俊。
这些年,彼此都是在成长的,唯一不变的是纪枕星对她事业的态度。
高中那会儿,乔落告诉他自己想去酒吧唱歌,捧着脸幻想,感觉酒吧的驻唱歌手好酷。
纪枕星皱眉不解地问她:“你很喜欢抛头露面吗?”
后来出唱片接代言,参加综艺,客串电影,乔落的星途几乎顺风顺水,天赋她有,好运也从不缺。
人人提及都要说一句天之骄女。
却唯独,在纪枕星面前,她引以为傲、为之奋斗的事业从来不值一提。
乔落知道他家里很不喜欢自己女明星的身份,但这些年,她一直活在爱情里,觉得只要纪枕星理解就可以了。
实际上,他也是不理解的。
他只是在忍。
就像过往多少次,他们为了躲狗仔躲粉丝,他不情不愿戴着口罩帽子,坐在贴着防窥膜的保姆车里,看着外头那些为乔落接机的粉丝,如神明俯视蝼蚁一般。
甚至声音都有几分薄冷慈悲。
“这些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好的读书年纪,人生就是为了经纪公司包装出来的人设摇旗呐喊,声嘶力竭么?”
深陷情爱的人,昏了头,是不会去细究那话音里的隐约鄙夷的。
乔落只是摘了口罩,把脸娇娇地歪在他眼下说:“因为我太漂亮了,当然有很多人喜欢我啊。”
纪枕星摸摸她的头发:“可这样浑浑噩噩的活着,以后怎么办?你也是啊,说下半年准备演唱会,现在又改成去参加什么综艺,你不是歌手吗?怎么……总是乱糟糟的。”
“演唱会延迟是公司的决定,那个综艺我喜欢,又刚好有档期,我觉得挺好的。”
纪枕星叹气:“你对未来太没有计划了。”
乔落好笑道:“我又不想称霸娱乐圈,我只是想做我喜欢的事,这有什么不对吗?”
纪枕星看着她:“你现在二十几岁,你三十几岁四十几岁,还要像现在这样任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
“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从小就有明确的目标,大学读书就开始研究高精尖,你的人生目标当然明确——”
恋爱多年,本能已经可以察觉什么话题不可以延续,乔落听他说这些大道理就头疼,她瞥开脸看车窗,最终还是让了一步。
“好了,我们不要聊这个了。”
乔落不知道怎么跟他说,难道混娱乐圈很丢脸吗?圈里有潜规则就一定在我身上?行得正坐得端,我问心无愧有什么好非要避嫌的?你们家难道都是老古董吗?
问不出。
异国他乡,露台餐厅气氛浪漫,勉力维持的对话终止在纪枕星一句深深不解的话里。
“你还没有玩够吗?”
乔落的经纪人在圈里素有“毒眼女王”的称号,从乔落出道就带她,对她宠的时候像亲妈,正经起来说话也不会跟乔落客气。
她也认真跟乔落谈过,她觉得纪枕星根本不适合乔落。
“你跟他这么多年,你还没玩够吗?你才是大明星,怎么他一个搞天文研究次次都要你迁就他的时间,我倒是想问问他出场费一分钟怎么算!”
乔落握着冰冷的银质餐叉,指关节泛白,忽然眼眶很酸,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在玩,可她又这么不开心呢?
对面的纪枕星放低声音,并不是商量,而是通知她。
“你这一年慢慢淡圈吧,起码不要再参加那些争议性很强的节目,你上次在节目上说择偶观,忽然提到我们研究所,你知道那一周有多少网友来门口打卡拍照吗?这种影响力太可怕了,不正常。”
“乔落,你该玩够了。”
一直垂着的睫毛,在几次不正常的颤动后抬起,乔落松开手里的餐叉,倏地抬头,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是,我玩够了。”
杯子里剩余的酒一口喝下,她为了唱歌一直好好保护的嗓子被醇厚的酒精灼烧。
出了餐厅,冷风呼啸,身后并没有人追出来,手机里也安安静静的。
乔落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迎着风,往异国的广场喷泉处走。
她忽然想起。
两年前,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夜晚,她也跟纪枕星闹分手了,打电话给徐格,哭着说自己要回国。
这一次,她没有哭,也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
从没有一刻这样清醒过,像走到悬崖处的避无可避,所有少年幻想,所有自欺欺人都在这一刻醒透。
刚刚走到门边时,她还回头看了餐桌边的纪枕星一眼,他戴着斯文的金丝边眼镜,敞目望她,轻轻扶了一下眼镜,眼底尽是你还要怎么闹的意思,他大概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容忍。
她长长叹了一口气。
真觉得自己任性了好久好久。
不由的,又想起在十四中实验室的窗口抓猫,少年时的纪枕星愣愣摇头的样子。
那次接受媒体采访,问及择偶观,她曾回答最喜欢认真的人。
纪枕星是认真的人。
关于天文,关于他的工作,他从来找不出半点错,可是关于她,从高中起,她就是不可以打扰他学习的人。
他对她算认真吗?
人要怎么承受某日猛然回顾时发现自己或许从未被认真爱过的冲击呢?
原来一滴眼泪都没有。
回自己下榻的酒店睡了一觉,乔落被经济人湖姐的电话吵醒。
“那位怎么说?”
乔落恍然一下,才记起昨晚那顿饭,她本来是想和纪枕星说有一档恋爱观察综艺找到她这儿,如果他们近两年考虑订婚的事,还是提前通知粉丝比较好,湖姐那边也好运作。
结果话都没机会说出口。
他只问她玩够了没有。
她想,自己真该玩够了,那么多次为了他推掉工作,得罪圈子里的同行。
有一次她拍封面,他妈妈过来,她半途从杂志社跑出来差点被拉进行业黑名单,后来被湖姐戳着脑袋骂她醒不过来。
她以为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问他妈妈对自己印象怎么样。
他好半天说:“你平时可以随便穿,但见长辈还是稍微正式些吧。”
想起来那天实在来不及换、开叉到大腿根的裙子,乔落问:“不漂亮吗?”
他眼神是真诚的,微顿后说:“很漂亮,但当时不太合适,我不想我妈误会你。”
当时乔落倒没气,还感动来着。
纪枕星多么一个一本正经、不染纤尘的人,衬衣纽扣都要扣得严丝合缝,他们明明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他就是被自己勾得不行,就是要喜欢自己呢。
她太活在一个人的感动和浪漫里。
想透这些,乔落说话都没力气,深深往被子里一躺,声音囔囔地回答湖姐的问题。
“没有说,分了。”
不用眼看,隔着电话也知道她的经纪人在那头翻白眼。
“又分?那这次你又打算歇多久去找纪先生和好呢?别太拖吧,该聊开还是早点聊开的好。”
乔落没说话。
湖姐在电话那头喊她:“在听吗?宝宝。”
乔落问:“是不是每次都是我找他和好啊?”
“那还用说。”
湖姐看不到乔落此刻失意的表情,说完就想起别的一桩事来,忽然感慨道:“我上周在后台晚宴上看见徐格了,他穿那家的成衣是真好看,就很合,野野的酷酷的,真是野生代言人没跑了,我那天还跟他聊天来着,说他要是哪天有兴趣进圈,一定要签给我。”
人大概是有苦中作乐的精神的,乔落嗤了一声,苦笑说:“徐格比我还难搞,你签他,你等着要命吧你。”
湖姐说:“不觉得啊,又奶又狼,感觉挺好调.教的那种。”
“想多了,他前女友要用一双手数,你到时候公关试试。”
“那我可不受那罪,你不是还有另一个发小么?也帅啊!惊为天人啊我第一次见,气质是真的好,赵蕴如到现在还惦记着他呢吧。”
“就她也配!”乔落嗤道:“程濯有喜欢的人,怎么轮也轮不到赵蕴如。”
湖姐好奇道:“谁啊?”
乔落说:“去年老黑录音室探我班的那个小姑娘,穿小黑裙的那个。”
“哦,想起来了,特有艺术家气质的那个!也好看啊,她考虑出道吗?”
乔落快被气笑了。
“怎么,你现在是打算放弃我了吗?逮着我身边挖人?”
“那你也不想想我给你操碎了多少心!”
话题绕一圈,忽然又回到最开始的问题上,湖姐说:“那档恋综的事你抓紧问吧,成不成都要给我一句话。”
乔落直接回:“不成了。”
“啊?那位这次这么斩钉截铁?”
乔落淡淡冷笑:“这次斩钉截铁的是我。”
纪枕星不是圈子里的人,他们恋爱期间也低调,只要乔落不说,根本没人发现他们分手了,第一个发现异常的还是徐格。
说她最近约麻将的频率太高了。
“沈思源已经说了,现在有你没他,不约了。”
乔落提到沈思源也没有好脸色,白眼一翻,“切,当我愿意见他,真是输不起,不管,你再给我找一个人。”
酒吧这时候还没开业,保洁阿姨还在打扫,正换着风,徐格站在调酒台里闲闲擦杯子,手机滴滴的消息就没断过。
他这人社交牛批,八方来客,他也能不动声色安排妥当了,就是看着老一副不上心的纨绔相,实际上事儿没少忙活。
徐格回完消息,看乔落一眼:“我上哪儿给你找?你爸那私人飞机能用么?要不打个飞的,把濯哥哥接回来凑你的三缺一?”
徐格在台子里,太远了,不然乔落要踢他一脚。
“怎么不用你爸的!”
“我爸没有啊,”徐格笑着一摊手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的规矩,花大钱必须老婆同意,多少年了我妈死活不让,现在又多我嫂子一个反对,彻底没戏。”
乔落想起徐格那个怕老婆的爹,忽然乐不可支,连带着心里都松快了不少。
她又问徐格:“唉,挺长时间了,没见你找新女朋友?找一个会打麻将的,给我凑牌搭子。”
“会打麻将的?”徐格还能不了解乔落,哼笑了一声说:“哪种?孟听枝那样的?牌烂,还给你放水?”
这回乔落踢不着也要起身过去踢一脚。
徐格叫痛着躲。
当场“啪叽”赔了一杯子,两人看着地上的碎玻璃,愣一秒,乔落耸肩,徐格找袋子单独装起来。
“败家,就你这么造,纪枕星家那屋子房顶不得给你掀了?”
乔落靠在台子上,垂眼看徐格捡玻璃,声音低低说:“懒得掀。”
指尖一颤,划到玻璃,一线血刚冒出来就被徐格紧紧按住,他扎起袋口,交给保洁阿姨。
刚好施杰过来,跟徐格说tlu情人节惯例活动的事,当天肯定要增加一些安保,门口入场检查的事也不是小工程。
等徐格说完事过来,乔落已经无聊到把酒架上挂着的一把尤克里里拿下来试音,果然只是当装饰品的,音很烂的。
她弹了一段小星星,就见徐格走回来了。
“你这个酒吧赚钱么?”乔落打量四周。
“还行,”徐格敛眼看她搭在琴弦上的手指,很快收回目光,唇角微斜说:“怎么?你瞧上了?那你结婚我贴你点股份当陪嫁?”
“分了!分了!想笑就笑吧,听懂了还跟我装!”
乔落大声,嫌弃至极地瞪眼回去,随后嘴里说着:“谁瞧上你这酒吧了,就是觉着每年情人节都搞免单,不赔么?”
徐格站在那儿,没说话。
他这酒吧是他大三那年开的,他磨着家里砸了一笔钱,他爹掏钱爽快,就当打水漂了。
他自己闷头干,一身劲。
那唱台都是花了大钱找人专门设计的。
朋友打趣,说这么一个破台子,卖半年酒都赚不回来了。
徐二少特拽特狂,嗤一声说:“老子缺钱?”
这世上有无数种错位,就像两个相撞的卡齿滚轮,如果一开始就没对上,那么无论往后转动多少圈,都不会有机会重合。
她想去酒吧唱歌的时候,他只能替她解气揍人,他说老子以后开全苏城最牛批的酒吧,随你怎么唱。
后来酒吧开了,也牛批了。
但来不及了。
她粉丝几千万,出行一圈粉丝一圈保安,发歌就屠榜,演唱会门票难抢,无数人用整个青春爱她,多少人爱而不得。
一个徐格算什么。
指间弦跳,忽的拨出一个变了调的音,乔落抬头,察觉一丝异常,有些纳闷道:“怎么了?不会真赔了吧?亏了多少?”
“说啊,亏了多少,我有钱,给你垫。”
徐格微怔的面容上慢慢露出个没心没肺的笑来,“没,赚了,挺赚的。”
“怪不得呢,每年情人节都搞什么免单活动,”乔落放下尤克里里,用手指戳戳徐格胸口,开玩笑说:“黑心老板赚大钱心虚了吧?”
徐格往旁边让了让,心口顿顿的痛,脸上还是那副没心肝的样子,挠挠头说:“嗐,就那样吧。”
以前工作忙,tlu的情人节活动,乔落一次都没凑过热闹,偶尔在网上冲浪刷到tlu的消息,要么吹什么第一夜场,要么见风就是雨地说徐格又跟什么女网红最近密切往来。
乔落也就是平时嘴上损他是一头臭猪,心里知道这人也不算乱来。
女朋友基本都是好好分手,美女们回头还肯带朋友在网上给他打广告的那种,好聚好散是给他玩明白了。
今年分手加上演唱会延后,她头一次有这么闲的功夫来tlu消遣。
没提前跟徐格打招呼。
看网上说,只要带十四中老式学生证就能进去,她从家里翻出学生证,口罩帽子按得严实,赶过来凑热闹。
来得早,不然限流,估计就进不去了。
乔落按着自己的姓名栏,兴冲冲怼给门口的临时安保看自己的学生证。
穿劲酷黑衣的安保抱歉地通知她:“自带荧光棒,你没有,你看着要不在附近赶紧买一个过来,要么等明年吧。”
乔落没耽误后面的人进场,走到一旁,她只是纳闷,老学生证搞怀旧她懂,但非要自带荧光棒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要求啊?
乔落喃喃自语:“去酒吧玩儿,还要带荧光棒,给谁打call啊真的是,当开演唱会呢。”
她耐心就那么点,估计徐格今天忙,就直接打电话给施杰。
“酒吧今天的活动我没搞明白,你出来接我走特殊通道吧,我在门口。”
施杰很快就来接她,这位安保队长面相冷话也少,个子高,近一米九的个子,在前面给她带路。
出电梯前,施杰忽然转头说:“乔小姐,我方便跟您合个照吗?”
“啊?”乔落挺吃惊,施杰怎么看都不像追星族,而且他跟徐格都多久了,以前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你是我粉丝?”
施杰将手机握在手里,忽然很腼腆老实地摇头说:“我不是,我女朋友是,她朋友圈背景是跟你的合照,她让我也换。”
乔落露出那种磕到野生糖的表情,点着头,爽快答应道:“呦,还挺听女朋友的话,行啊,就在这儿拍吗?你等一下,我摘帽子弄一下头发。”
拍完照,乔落也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tlu今年的情人节活动为什么要自带荧光棒啊?谁定的这个?”
施杰回答:“不是今年,每年都是,老学生证加荧光棒,不知道是谁定的要带荧光棒,从我来tlu工作第一年就是这样了。”
乔落还是没想通,身前的施杰已经替她推开门,刚刚在安全通道还闷闷顿顿的音浪像一瞬间释放出来的困兽,冲击力十足。
施杰没走多久,忽然又折回来,给了她一根荧光棒,跟她说什么要唱歌,周围太吵,乔落没听清说唱什么歌。
十二点,整个外场忽静。
刚刚那些光怪陆离的射灯也一瞬归置一旁。
一束温柔的暖色追光打到中央,凹陷的圆台缓缓上升,tlu的女驻唱抱着吉他,坐在高脚椅上,挪了挪话筒说:“哈喽,宝贝们晚上好,每年的老节目又来喽,先祝大家情人节快乐,今年你们爱的人还在你们身边吗?”
台下的声音忽然沸腾,有人放肆接吻,有人大喊不会再爱了。
情绪场合,笑和泪都在失控。
追光散去,光影随着熟悉的音乐前奏响起,变成碎星散落,乔落趴在二楼的看台,居高俯下,身边同样挤满了人。
那是她的成名作,词和曲都是她自己写的。
灵感在哪儿呢。
年少时,某个虫鸣草间的夏夜,在徐格家的后院。
她抱着自己的吉他兴冲冲跑来,一脚踢过去,仰躺着打游戏的徐格差点直接从吊床上翻下来。
粗糙的网绳剧烈晃着,游戏机猝不及防砸在脸上,痛得徐格嚎叫一声,挤眉皱眼。
他把游戏机拿起来,他操作的小人已经当场毙命,再抬头,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乔落眉飞色舞的一张漂亮脸蛋。
“快滚下来,听我唱歌,我刚刚忽然想到一段调子!太好了,我哼一哼就一气呵成,绝对好听!”
徐格把吊床让给她,自己抽个垫子,矮她一大截,盘着腿坐在旁边。
少女垂眸拨弦,带一点天然烟嗓的声音,柔柔唱着,她的音色像最干净的白纸,什么情绪都能演绎出满分来。
……
你是宵禁里最后的火焰,
总要灭,
万事总有不得成全,
落幕要说心甘情愿。
音符停止,纤细的手指从吉他上拿开,她把吉他往怀里一拢,满心期待地看着徐家院子里唯一的听众:“好听吗?”
她忽然凑得那么近,徐格只觉得后脖颈都有些僵了,他像生锈的门轴一样,吞咽口水朝后挪出几分距离,点头说:“好听好听。”
说完,宝贝游戏机被甩到旁边,徐格空出手,脆脆地拍了两下,更捧场了。
“真好听!”
不管她唱什么,这只臭猪总是说好的。
乔落不太信,斜眼打量着,有点威胁似的说:“是真心话吧?”
徐格点头:“肯定真心啊,我对你还有半点假的啊?”
那会儿真是少年心思,前一秒还在为自己的创作偷偷窃喜,感觉自己就是明日之星,后一秒叹气,立马沮丧上头。
“可是,只有你听我唱歌。”
徐格说:“那我下回喊程濯一起过来?”
乔落把吉他丢给徐格,自己往吊床上一躺,脑袋枕在手臂上。
虫鸣远远近近,头顶满天繁星。
“算了吧,我不是那个意思。”她声音往下走,人像陷入一种迷茫里,“徐格,真的有人会想听我唱歌吗?真的有人会喜欢我的歌吗?”
徐格用手指自己,“我啊,我不是人吗?”
乔落躺在吊床上,闻声侧过头来,她一直骄傲至极,平时看人都有几分趾高气昂,这时明净眸子里淌着光,却只是柔柔软软地望着身边的徐格。
“只有你一个吗?”
徐格抱着她的吉他说:“肯定不止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人都会爱你。”
“可是,我性格差,脾气也不温柔。”
夏夜长空,星芒灿灿,只有少年时一句笃定的应答。
“我不觉得。”
“你天生就是该被爱的人,我从小就特爱这吊床,谁碰都不行,可是你喜欢,我就愿意和你一起挤,甚至让给你也行。”
她当时一下就开心起来了。
对啊,她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全世界都会像徐格一样对她好,她的未来一片坦途,永远有绿灯。
她又问:“我刚刚唱的歌真的好听吗?”
徐格再次点头:“好听。”
这一次,她不用吉他伴奏,那把染着少女忧愁的嗓子,轻轻哼着那段歌词。
整个院子里都是静的。
徐格目不转睛看着她,眸光柔和明亮。
此时此刻,人声鼎沸的酒吧内场,接近情人节的零点,情话说尽,玫瑰碾作泥,现场气氛已经轰到煽情顶点。
那首她曾在徐家院子里轻轻哼唱着的《落幕》,众人合唱,无数词不达意的瞬间,终于可以在一首歌里释放解脱,声嘶力竭。
你是宵禁里最后的火焰,
总要灭,
万事总有不得成全,
落幕要说心甘情愿。
旁边的女生都哭了。
乔落看不清台上的灯光,一低头,眼里蹿出来点什么,她一抹眼角,指间沾上一点温热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