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当我们三人气喘吁吁,带着部分装备来到洞口时,赵金生已经靠在一棵老树上等着了。所以,“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这句话不一定对,就像赵金生,虽然强壮得像头公牛,不过头脑非但不简单,反而粗中有细,心思缜密。另外做事还特有谱,比如知道今天有正事要办,前一晚连酒都不出去喝,跟杜志发不同,阿发就是个混子,整日里不太想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赵金生走过来,看着我们搬过来的箱子,说:“只有这么点儿装备?”我喘着气,说:“还有呢,在车上,一次搬不完。林子里树太密,车又开不进来,只能再运一次。”
杜志发撑着腰,说:“哎哟,这累得我。”然后看看鬼头大石像,“天哪,还得从洞口再运到里面,真该雇几个人来干活。”
郭美琪搬着箱子往洞口边走边说:“少废话,赶紧干活儿。”杜志发看着从他身旁经过的maggie,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大概花了半天的工夫,我们才将车里的装备,运到了最里面,也就是前一天的石桥下面。那个地方距离洞口需要步行四五十分钟,大家可以想见此洞该有多大,而且这还只是沿着黄泉水边的直线远近,若向右边继续查探,迷宫似的也许更大。
之所以要将装备搬到最里面,而不是洞口附近,一是虽然洞里平时几乎没有人迹,但也不排除有时偶尔会有人进来的可能,比如赵金生那次不还专门拉了条狗进来吗?但最里面很深,普通人一般不会来;二是只有天然石桥下的水潭边有开阔的平台,其余地方都很狭窄,伸展不开手脚,摆装备也很费劲,所以干脆直接全搬到最深处了。
一切到位后,我们在潭水边升起一堆火,吃了些带过来的烧鸡和酒,因为洞里温度较低,下水后更冷,所以得提前稍微喝一点儿,暖暖身子。
我说:“今天咱们先下水摸摸基本情况,如果简清明一伙儿真是从一个多月前就下水了,到今天都没上来的话,那这黄泉底下,一定别有洞天。”
杜志发咬着油乎乎的鸡腿,边嚼边说:“宣哥,我就一件事,你和maggie姐别跟我和老赵抢鬼雨法螺,反正你们也不是冲这个来的。除此一点,你怎么安排,我怎么做,绝对服从安排。”
我看着那堆篝火,喝了口酒,说:“我只要简清明,能让他认罪。其他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与我无关。”同时心里有些失落。为什么?说真的,我是把杜志发当兄弟的,但从这件事情由开始到现在的情况来看,杜志发眼里只有钱,如果不是麦教授说鬼雨法螺、鬼雨珠值大价钱,他一定不会来帮我。为兄弟两肋插刀?他也就只是嘴上说说罢了。郭美琪说:“还是先找到线索再说吧,简清明他们下去这么久,说不定早得手了。”
赵金生说:“我看未必,要是得手,肯定上来了。既然至今没上来,肯定没得手。”这话正合杜志发的意,说:“老赵说得没错,还是有希望的。”
“能不能别喊我老赵,我比你们大不了几岁,把人都喊老了。”
杜志发哈哈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行,再不喊了。倒不是说你老啊,只是你显得比较成熟。”
赵金生叹了口气,说:“没办法,想混口饭吃难哪。跑船的有几个不显老?我前些年好不容易盘下条船,谁知现在不景气,不太拉得到货,船一直闲着,想卖又没人接手,否则我也不会来了。”
我点点头说:“你先是练散打,然后当水鬼,现在又跑船,真是挺不容易。来,我敬你。”酒瓶子碰了一下后,各干掉一大口,赵金生说:“咳,没办法,家庭条件不好,比不上你们都有好爹妈啊。”
这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见我似乎有点儿尴尬,杜志发将酒瓶子举起来,说:“来,来,喝点儿小酒,谈什么家庭不家庭的。咱们四个,不都是自己在这儿,自己下水吗?跟家庭有个毛关系?”
过了会儿后,我说:“我想这样,今天先我和杜志发下水,郭美琪跟赵金生就在这里守着。等把具体情况摸清,最后我们再四个一起下去。”
郭赵两人互相看了看,都点头同意,于是我和杜志发便开始准备潜水器材。一个小时后,两人从石桥附近下水。郭美琪反复叮嘱我们:“只要有什么不对劲儿,立马上来,安全第一。”我背对着她,竖起大拇指,做了个手势,然后就跟着杜志发潜下去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我们还是非常吃惊,也非常头疼,因为这里的水下能见度实在是太低了,大概只有十厘米左右。这让我和杜志发特别不习惯,就跟突然间成了瞎子一样。人在水下,如果看不见,恐惧感就会自然滋生,特别是对于初学者,那种感觉是致命的,因为它会令你窒息,让你浑身僵硬,就像被死神捏住了脖子。我一点儿都不夸张,有机会潜水的朋友,可以试试在泥沙含量较高的地方,保护措施到位的情况下,下水一趟试试,你如果最后不是被人拖上来的,我喊你“水神”。
没过多会儿,我们两人就都出来了,浮在水面跟岸上的郭美琪说了情况,水下根本啥都看不见,浑浊一片。这种情况下,是不敢贸然一直下潜到底的,因为你没法知道水底的状况,万一遇到特殊事件,碰着些不三不四的东西,或者被什么东西缠住,想上都上不来,方向也没法掌握。可既然下水一趟,如果连底都没碰着,又着实有些不甘心。他们都没了主意,我想了个办法,让赵金生跑到石桥上,从上面垂下一根铁链,铁链一头绕在石柱上,另一头绑块大石头,或者吊住个大网兜,网兜里装满石头,模仿船锚。这样我和杜志发就可以慢慢沿着铁链下潜,只要手不离开锚链,凭我俩的经验,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大问题的。
杜志发同意,于是郭美琪和赵金生两人开始分工,忙活起来。别小看就这么个玩意儿,倒也费了不少劲,光是拽着一网兜石头,从石桥上往下放,就累得赵金生一身汗,最后还出去取了滑轮、现地支了转盘,才按计划设好。于是我和杜志发游到从石桥上直直垂下来的锚链附近,再次潜了下去,阿发在下面,我在上头,垂直相距大概四米左右。有了锚链做引导,心里确实稳定了许多,就好比人坐过山车,或者蹦极,只要有东西将你固定住,绑住了,就不会太慌,但如果让你徒手站到那么高的地方,你真的会吓得腿抖到无法站立。
如果不是已经知道简清明一伙从这里下去,我想任何人都不会想从此处下水,实在太浑了,打着潜水手电,眼前一片泥沙翻腾,我甚至看不到杜志发,只能靠他手里的手电光来判断位置。
但黄泉的深度也出乎我们意料,原本心理预期觉得大概能有个七八米就了不得了,但我们一直潜到十米左右时,这黄泉非但没有丝毫见底的迹象,能见度反而比上层水面清晰了不少。如果说最表层的水像是黄河,那么此时十米左右的水质已经变为跟普通江河差不多,随着继续下潜,到达黄泉底部二十多米的深度时,水质已经好得出乎意料,非但没有泥沙,在潜水探照灯的照耀下,反而就像翡翠龙宫,怪石嶙峋、水藻浮荡,偶有群鱼游过。
有些朋友可能对深度没有概念,觉得二十多米不算有多深呀。但我告诉你,一般长江主航道水深都只有十米到二十米左右。
另外,潜水下沉的速度,如果你是使用水肺潜水(通俗点儿讲就是用氧气瓶的),得稍微慢一点儿,但其实还是很快的。二十多米的深度,压根儿什么也算不上,一眨眼就到了。如果像早年间的采珠人,完全是自由潜水(也即靠憋气潜水),那么速度可以更快。为什么靠憋气潜水反而可以更快呢?因为水肺潜水时氧气瓶里的氧气,是混合了惰性气体的,比如氦气,又是压缩了的。潜水时,随着深度不断加大,压强也会加大,惰性气体会溶解到血液中,这个时候如果上浮的速度过快,惰性气体来不及排出体外,人就已经到水面了,那么会非常危险,不及时抢救的话,是会死的。我一点儿没有夸张,这种上浮过快导致惰性气体无法排出的症状,叫作“潜水病”或者“减压病”,每年都有不少潜水者死于此症。
但最令人惊诧与不解的是,黄泉洞里虽然有没有任何光线的,但在这黄泉底部,水面之下二十多米的位置,竟然有一层绿莹莹的发光体,虽然光线不强,甚至无法穿过上半部泥沙含量较高的水层,却能将这水底照亮。再朝别处看,嶙峋矗立的怪石上,竟也都披了一层绿光,显得有些恐怖,如同鬼火一般。
前一天在洞里,我曾经先用手感受了一下水流,然后再用锡箔纸扔进黄泉,来看流向,之所以要这样,是因为表层水流较缓,加上水色与岩土接近,不易辨别。按理来说,在这黄泉底部应该更为寂静、平缓才对,可是除了能见度比刚才潜到一半时更为清晰了不少,简直可算清澈,水流速度也加快了很多。如果不是有锚链可以抓住,人不动的话,是会被冲走的。
杜志发还是很有经验的,毕竟这么多年珍珠潜水员没有白干,他趴在底部,先是朝四周观察了一番,确定没什么危险后,解开腰上的绳子,一头的挂钩卡住锚链,然后做了个他要巡潜的手势。虽然水底清澈,而且有那层绿莹莹的东西,但还是没法看出去很远,视野范围不会超过十米。十米的范围内,能观察到的东西实在太有限了,所以他得尽量朝外围再勘探。
而我则用手在水底抠出了些那种带绿光的土,然后又在附近的怪石上抠了一些,这才发现,原来这些散发着柔和绿光的东西,并非泥沙,而是一种植物藻类。
杜志发渐渐游远了,我开始朝四周仔细观察。现在回想起来,那时也真是傻大胆,我和阿发两人,在对黄泉水下水文状况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直接就这样潜进去,真是如同找死。不过呢,其实干任何行当都会有这种情况,叫作无知者无畏,不明白会有什么危险,自然不会害怕,这也是任何行当内老手总比新手胆子要小的原因。(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