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的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
起初,一行人刚跨过镇江院的院门踏进其中时,旁边丛林里传来一声机括微颤的声音。破风声响起处,一根弩箭如电般飞出,笔直地往白衣童子射去。
“小心!”齐绮琪率先出声提醒。
在那之前,白衣童子早已有所动作。他出手如电,气定神闲地一把抓住了从侧面射来的弩箭。
“看来──”他一边想要说些什么,一边想要把弩机移到眼前端看,却没想到弩箭的尖端突然弹出,击中了他的脸颊,打断了他的话语。
“紫玄子前辈!”“师兄!”“师祖!”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发出惊呼,齐绮琪、紫云子和林仙玉三人都以为紫玄子中招了。宫天晴也屏住了呼吸。
只有雪麒麟例外。
她噗地笑出声来,指着紫玄子被击中的地方哈哈大笑。
“你仇家很多咩?哈哈哈,突死咱了!这完全就是恶作剧咩!”或许是真的太好笑了吧,她笑得前倾后仰,都快要坐倒在地上猛拍地板了。
“我也是没什么头绪呢。”紫玄子苦笑着说,揉了揉被击中的地方。
细嫩的皮肤没被贯穿。
其他人这才发现那是因为弩箭的箭头并非是尖的缘故。
箭头是木制的,并没有装上金属的杀伤性前端。不仅如此,木制的箭头还被削雕成奇怪的握拳壮。那上面应该沾有了墨水,在紫玄子软乎乎的脸颊上留下了一个拳头印,乍看之下仿佛就真的被打了一拳而变得红肿般。
这根弩箭与其说是杀伤性的兵器,倒不如说是一种恶作剧的小玩意吧。
可是,谁又会动用弩机来恶作剧这么无聊呢?众人面面相覤,都摸不着头脑。
“真好笑呢!”天玑不合时宜地拍起长有肉垫的猫爪。
而它的主人则笑得差不多了,一边呢喃着“笑死我了”重新抬头。不经意地,她又瞄到紫玄子脸上那越揉越黑的污垢,因而再度爆笑出声。
一时间,整个院子就只回响着雪麒麟如黄啼般的笑声。
“麒麟,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齐绮琪对雪麒麟投以一个质疑的脸色,后者便马上愤愤不平地挥拳喊冤:
“我昨天明明整晚跟你在一起,那里有时间布置这些东西啦!”
“这倒是啦……”
想起昨天女孩真的安安分分待在旅店房间里,还喊了一晚上无聊,齐绮琪尴尬地嘟哝了一句,然后侧头吩咐宫天晴过去察看一下情况。
“晴儿,你过去看看。”
宫天晴点头应允。
“玉儿,你也一起去。”紫云子让林仙玉与宫天晴同行。
两位女孩谨慎地往弩箭的源头进发,先后钻进了草丛里。
“人肯定不在了咩。”雪麒麟觉得这是无用功,事不关己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她才说完,那边就传来“这是……!”的惊呼。
宫天晴似乎发现了什么,蹲下身体消失了身影。林仙玉一脸讶异,也跟着照做。两人的动作在茂密而翠绿的枝叶间引起一阵骚动,奏响了“沙沙”的窸窣声。
“发现什么了吗?”齐绮琪于是探询。
“呃……这个……”
宫天晴从半人高的灌木群中探出头来,脑袋上顶了一片树叶,显得有些失措。“师、师父姐姐,有个这、这样子的东西……”她畏畏缩缩地瞥了雪麒麟一眼后才离开那里,把发现的东西端过来给齐绮琪察看。
小晴刚才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雪麒麟眨眨眼睛,觉得有点不劲对,凑过一看才发现宫天晴手上拿着一个布玩偶。
布玩偶上面沾有泥土,显然是在掉在土地上被弄脏的。
体积不大,大概只有常人的巴掌大小,描绘着一个双马尾的女孩形像。嗯,一个团子髻双马尾女孩的形像。而且这个女孩还有一双明黄色的眸子。
“这不是我吗?!”雪麒麟失声惊叫。
“小师祖,真不是你做的?”
又是一个质疑的眼神从齐绮琪身上抛出。
“等、等等!”雪麒麟连忙以强烈严正的口吻提出抗议,“我怎么可能会做个玩偶自恋咩!我像是那种人吗?你这怀疑的眼神是怎么一回事!”
“……这很难说。”
齐绮琪双眼微眯,依然在怀疑的样子。
“哎呀,气死我了!”雪麒麟气得直跳脚。
“齐宫主、雪前辈,两位切莫动怒,这其中可能只是……呃,机缘巧合、机缘巧合而已。”
紫云子打起圆场来,只是其中的言辞,她自己也不太相信的样子,毕竟那玩偶实在和雪麒麟太像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事情或多或少都有雪麒麟有关。
不过,她总不可能真的去质疑未来的师嫂吧?
要是闹得双方都不高兴,搞砸这场相亲,她千盼万盼好不容易才盼来的合适人选说不定就长翅膀飞走了。如此,她又要为自家师兄的婚事烦恼上好长的一段时间。
“我们不妨暂且不要多虑,先把正事办妥再探讨。不知道两位意下如何呢?我想师兄应该也不会介意这样子的小闹剧。”紫云子用肘子顶了顶一旁的紫玄子,“师兄,你说对吧?”
“我倒觉得挺有趣的。”紫玄子没所谓地说,挂起了微笑。
“紫玄子前辈果然大方呢。”齐绮琪歉疚地拱了拱手,然后再度挂起笑容说,“那琪儿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随后,齐绮琪丢了一个“要是让我知道是你搞的鬼,你就知道后果!”的严厉警告眼神给雪麒麟。雪麒麟大感委屈,撇头哼了一声不理她,不过还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原处。
“我先去洗个脸。”紫玄子无奈地指了指脸颊,“请恕失陪一阵子。”
“自然自然。”齐绮琪欣然应允,“紫玄子前辈请去。”
“让雪姑娘见到难堪的一脸了。”
留下这一句话,紫玄子便风度翩翩地离去。
“装模作样。”
如此说着,雪麒麟又哼了一声。
紫玄子在她眼里可是个脸皮不下于自己的人,现在却装作风度堂堂的样子,难道还真是想在小七心里留下好印像,好把自己娶回去?雪麒麟觉得对方的算盘打得很响。
“你这是在妄想!”她在心里暗自如此说道。
*
镇江院不愧是数遍南阳最华贵的客栈式院子。
正厅的装潢非常地讲究,家具的用料上乘──红木、檀木制作的家具有一种悠久而不陈腐的自然香气,上面木漆不论是光泽还是质感也是一绝的,而摆放用的瓷器都是不下于官瓷的成品,就连一个小小的茶瓶也镶了金、银等贵金属,墙边更挂有明显是出自名家之手的字画,的确是达官贵人会喜欢的格局。
在紫云子的引领下,一行人来到饭厅中的饭桌旁。
“各位请坐。”她做出了请的手势,让几人落座。
雪麒麟起初不知道位置有讲究,随便就在最靠近的椅子上坐下。
──她坐错了位置。
齐绮琪指了指旁边的位置,说着“这才是你的位置啦!”她才又挪动至正确的位置。不就两个并排的位置咩?这还有讲究?雪麒麟完全不明白其中的规条,也不没有深入探究的想法,只是觉得很麻烦。
“贵派最近铸剑房可还有能力承接一些兵器的铸造呢?”
人们都坐稳后,紫云子便打开了话匣子。
“请问是有多大的量呢?”齐绮琪眼睛一亮。
两人随即开始探讨这笔交易来了。
紫云子似乎是要订造一批太极剑,供予道一教扩充和取代一部分过于老旧的现有品。这将会是一张大单子。
虽说道一教一直向天璇宫都有这方面的来往,但是紫云子于此时提出就显眼别有用心了。她应该是想借此再拉近两派的关系,也算是为这次相亲带来了见面礼。
至于是不是聘礼就得看两位师祖谈不谈得成了。
反正雪麒麟是不太在意的。
正所谓不要白不要,而且对方就算把道一教拱手相送,哄得齐绮琪再如何心花怒放,自己说不嫁就不嫁,这些原则上的问题,齐绮琪没办法让自己屈服!
如此想着的雪麒麟眼看自己无法插入到话题之中,便百无聊赖打起呵欠来,而趴在她头上的天玑早就睡着了。女孩把黑猫搬到自己大腿上。黑猫很享受地蜷起身体,继续吹着气泡去了。
齐绮琪和紫云子可谓相谈甚欢,恨不得马上就义结金兰成为异姓姐妹。
这小七索性自己嫁出去好了!雪麒麟至今仍在为齐绮琪让自己来相亲一事耿耿于怀,觉得她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麻烦,想要赶快把自己嫁出去,好图个清静。
──当然,她知道不是。
她纯粹只是在闹小脾气而已,但不妨碍她在心里抱怨一番,好让自己舒服一些。
就在两位一派之主谈到具体数量和价钱时,门外响起了靠近的脚步声。
十有八九是紫玄子回来了。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脚步声稍显狼狈,好像踩中了狗屎般,不敢大步大步地行走,以免被人发现鞋底异状的感觉。
他不会真踩屎了吧?雪麒麟窃笑,小酌了宫天晴为自己倒上的热茶。
“哦哦,看来是师兄回来了。”
紫云子也注意到那靠近的脚步声,暂且中断了正在进行的话题。
众人不约而同望向隔开正厅与饭厅的屏风方向。
然后,也不约而同地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因为紫玄子浑身湿透。
他发冠散乱,一身白衣还在滴着水,走过的路线遗留下一道又一道水色的脚印。脸上的墨迹倒是冲散了,但是却伴着水渗进了衣服之中,为它染上淡而糊的色彩,格外地显眼。
他这是心血来潮跳下某个湖里洗澡了吗?
“喂喂,这家伙压根就不是去洗脸那么简单吧?”才说完,雪麒麟便忍不住爆笑出声,猛拍桌子。桌子上的茶具震呀震,仿佛也在嘲笑紫玄子现在的落魄。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
紫云子上下打量了紫玄子好几眼,惊得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其他人霎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嗯……我好像被暗算了。”白衣童子搔着头,很是无奈的样子。
坦白说,他的度量不错,就算搞得如此不堪入目依然没有生气,看起来也不像在觉得难以为情。
“哈哈哈,什么叫被人暗算?”雪麒麟笑得眼角泪水都冒出来了,“你该不会说天上忽然下雨,浇了你一身吧?”
“的确是下雨了。”紫玄子煞有其事点头。
“骗谁呢!”
雪麒麟继续笑,笑得都趴在桌子上了。
“雪姑娘能如此高兴,我也是甘之如饴呀!”紫玄子简直就是打蛇随棍上的典范,竟然这能抓准机会又表白了心迹一次,“如此看来,我这副落魄得像是丐帮叫花子的行头多少也有些许价值。”
“不要脸。”
要是继续笑,好像就应了对方的话似的,所以雪麒麟轻啐一声,决定不笑了。
“玉儿,拿毛巾给师兄擦一擦。”紫云子处变不惊地吩咐道。
“知道了,师父。”
应答后,林仙玉马上起身,离座张罗毛巾去了。
“紫玄子前辈,你这究竟是……”齐绮琪迟疑着问。
“哦哦,没什么,就是刚才想着顺手上个茅厕,结果突然就下起雨来。”
“下雨?”齐绮琪脸上堆满错愕,“你说在茅厕里下雨?”
“虽然很难以置信,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紫玄子苦涩一笑。他摇了摇头,甩去几滴想要流进眼里的水珠。得到确定的答复,齐绮琪头猛地一转,狠狠地怒瞪雪麒麟。
“小师祖!”她怒喝一声,“还说不是你做的!”
“嗄?”从明笑转为偷笑的雪麒麟被骂懵了。
“你这个讨厌鬼为什么一直作弄紫玄子前辈?”
齐绮琪大概是真的很生气,也不管什么端庄又端庄,捏住雪麒麟的脸庞就骂。
“什么!”被一直怀疑饶是雪麒麟也有点火大了,啪一声打开齐绮琪的手掌,“扯蛋,我好端端就坐在这里!怎么可能耍这些小动作呢!”
她并拢双手食中两指,在身前比上一个十字形状的手势,气呼呼地继续说道:
“难道我还会影分身不成?要是真是我,那姓紫的早就被烧掉衣服了!怎么可能这样子就罢手咩!”
“这……”
知道对方有不在场证据的齐绮琪顿时气势一滞。
“可是,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够做到这种事?”
“不还有──”
快要吐出那个名字时,雪麒麟忽地闭上了嘴巴。
──该不会吧?
雪麒麟脸色古怪。
虽然在出发时多少也有察觉她的不妥,但是再怎么说,她应该也不会真的跑来了,还泡制出这样子有点稚气的恶作剧作弄紫玄子吧?雪麒麟越想,额头上的冷汗就越多。
“麒麟,你该不会发现什么了吧?”齐绮琪以带着歉意的表情试探地问道。
雪麒麟没有回答问题。
“我去看看。”
她起身离座,自顾自就往外走去。
“喂,麒麟,你倒是说清楚呀!”齐绮琪喊了一声,但是雪麒麟没理会。
就这样,女孩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屏风之后。
“齐宫主,这是……”紫云子尴尬地提问,而齐绮琪只是“呃……”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我也不太清──”
话还没说完,她也惊觉到什么似的,僵住了表情。
“该不会吧……”
齐绮琪旁若无人地喃喃自语,然后露出感到头痛的表情,捂住了脸。“抱歉,看来是蔽派的家事……”她说。
闻言,紫云子不明所以地和紫玄子对视,而宫天晴则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是的,普天之下能够办到这种事的──
还有那个隐隐有点师父控属性的少女。